第12章 病房裏的甜蜜日子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齊芬嫁去,老蟲劇變,林翊也給毀掉了。一直以來心中隐約猜測着的、從不認真去想或是潛意識中不敢往深處想的事,已如一段正确的程序無論如何複雜卻必然得出一定的結果般發生。一刻間我竟是什麽也沒有了。
可他們終歸是除父母外我最記挂着的三個人啊!
我猶如陷進了一個怪圈。圈外人影交錯,圈中我如癡如狂。
齊芬嫁人不過是遲早之事,當一個女孩在學業方面無法再前進一步時這幾乎是必然的結局,不作任何努力的等待終歸也會是鏡花水月。這雖難明白我還是能接受。
老蟲劇變事實上也早有征兆,老蟲曾于我提起林翊與沈小雁時顯露出古怪的神情,他當日曾笑着說女人才是他創作的本能沖動。以前我把這一切當成笑話來聽,如今也總算清楚。
可林翊呢?那個曾說要和我開創一番功業的林翊呢?他去哪了?
這不是林翊,我望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他,感覺對着的只是一條肉蟲。
林翊呢?那個酒後與我胡言亂語放聲高歌的林翊呢?那個輸了絕不撒賴喝冷水如甘泉的林翊呢?那個在我為繁難的程序頭痛不堪時猶不言敗的林翊呢?他到底上哪去了?
自此又要孤身上路了吧,便如當年失去最要好的朋友與最心愛的人。當年我們确是錯了,都錯在年少的無知與輕狂,可今天呢?
我想得幾乎要吐血。
我只有倒下了,害起病來。接連不斷的失去與多日積聚的酒精還有急劇轉涼的天氣使我陷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态。
夢中迷茫,一時覺有無數的人拿着長劍大刀向我亂斬亂刺,一時又覺眼前色彩斑斓萬紫千紅,更有時我就覺得阿芬還在身邊輕聲軟語無微不至的關懷着我。
朦胧中我伸出手去。
我抓住阿芬的手了!她沒變,她的容顏依然俏麗,她的纖手依然溫柔!
我心中狂喜,猛的睜眼叫道:“阿芬……!”
“你醒了?”青青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裏充滿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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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略覺失望,同時也感虛乏。
“我這是在哪兒?”我看着四圍雪白的牆,宿舍的牆可比這黑得多。
“這是學校醫院裏的特理病房,你昏迷已經好幾天了。”
我大起興趣,問道:“我得了啥病?”
“由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你很開心?”青青怯怯的問。
我不由得心中暗罵:媽的,見鬼了還是怎麽的?我已經不是小兒,怎還會得這種肺病?同時察覺到手中還握着什麽,立刻想到是青青的手,急忙松開來。青青也醒悟了,忙将手縮回。
我清清喉嚨,覺得唐突。
“喲,你別動。”青青對我道:“你還打着吊針呢,整天紮紮亂蹦的就象一只大蝦。”
“你就不能替我找個恰當點的比喻?譬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什麽的。”我提醒她用詞不當,心中覺好笑:為何我們每次見面時都要拌嘴?但我也乖乖躺着不動了。
“你配嗎?我總不能昧着良心說話吧。”青青笑道。
我剛要回嘴。有個女護士拿着針筒走進房來。
我大驚,慌道:“怎麽?要打針?”吓得連要和青青說的話也忘了,心中只一疊叫苦。
青青奇道:“你怕打針?”
我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說也慚愧,我長這麽大最怕的除父母外就是那又尖又長的針頭了。往常校裏要打甲乙丙丁型肝炎又或是一二三四類流腦疫苗我都是稀裏糊塗的搪塞過去的。相比長劍大刀而言,還是那閃着寒光滴着藥液的塵頭能吓我半死。
“不是吧?”青青看我不象作假。
“哪裏哪裏,打針罷了。”我打個哈哈。
護士走至床邊抱歉的道:“青黴素藥液昨天晚上給你打完了,今天只好打粉劑了,可能會痛點的,你忍住。”
我只覺自己象只待宰的迷途羔羊。
護士朝天推動針筒,藥劑歡樂地跑出來。她道:“伸過手來。”
“哪邊?”我嘻皮笑臉的。
“真多疲話,你還有哪一邊的手是閑着的?”
最後拖延的機會破滅,我只好伸出右手去,臉朝左邊看着青青,青青兩手在臉上刮着羞我,我忙做個英雄表情。
護士卷起我衣袖,拿酒精藥棉消了毒。我立刻慘叫一聲。
“還沒打下呢。”那護士氣惱地說:“給我老實點。”
我無地自容,青青已“咯咯”的笑起來,聽那護士也笑道:“看你,比你妹妹還象女孩子。”
妹妹?我看青青。她臉又紅,朝我打個眼色。我笑着轉過頭去,于是我親眼目睹了那女護士是怎樣光明正大的用她的兇器折磨我。我叫一聲閉上雙眼,臂處傳來一陣疼痛,象有人狠命地用指甲掐我。
“好了。”護士利索的撥出針來,又替我消毒後完成作業般走了。
“我定是滿足了她的虐待心理。”我朝她背影小聲地說:“虐待狂。”
從青青的說話中我得知了這幾天的經過。那天晚上我連飯也沒吃就躺下了,第二天早上文龍醒來後見我滿面通紅又呓語連連的忙和林翊、泰來送我進了醫院。青青為着要準備參加辯論大賽的緣故,恰好這幾天得系主任特批有假。她在主樓處碰見林翊,得知我病了,便到醫院來照顧我。我算計時間,昏迷已足足三天了。
“看你以後還逞強不?”青青說:“早叫你看病的,偏你懶。”
我心中滿是感激,口上卻道:“大丈夫小病何需進醫院修理?又何需吃藥?”心裏卻又不禁一陣的凄涼:誰在逞強了?
“有天我準被你氣死。”青青道:“若非你壯得象頭牛,又若非林翊發現得早,你……。”她咬着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我這不是好好的?”我急道,想想又笑道:“你愛哭又愛臉紅的象什麽了?”
“和你說話能不臉紅?”她破涕為笑,淚珠卻蕩了下來,挂在兩腮上如兩顆炫目的鑽石。
我忍不住吹個唿哨,笑道:“怎麽?和我在一起有趣吧?”
“你……,”青青被我氣得說不出話。
就在我滿是笑意的看着她時,文龍進來。見我醒轉,文龍高興的和青青道:“嫂子,該你吃飯了。”
“你……你別胡說。”青青雙頰飛紅,沖文龍嚷道:“待哪天你……。”文龍不待她說便驚奇的道:“你哭過了?是不是陳凡欺侮你?”他裝模作樣的走至床邊數落我道:“這就你的不是了,看你平日也不象辣手摧花之輩啊。”伸手來捏我鼻子。
“去你的。”我一掌撥開他手,笑道:“想挨揍是不?”
“嫂子,你的凡欺負我。”文龍怪叫。
“該死。……胡說。”青青誓不兩立的道。
“玩不起?”文龍道。
“誰玩不起?可你問陳凡,我們只是朋友。”
“是朋友,很好的好朋友。”我躺在床上十分悠然的答,看青青焦急的樣子确實有趣。
“你……,不和你說。”青青背過身對我。
我笑道:“你去吃飯吧,這裏有文龍陪着我就行,好朋友也該聽好朋友的話吧。”
青青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紅霞猶自末褪:“你想吃什麽?打了幾天葡萄糖也該餓壞你了。”
“我知道。”文龍十分認真的道:“他最愛吃甜心蜜果粥了。”
“什麽?”
文龍笑起來:“你給他熬點白粥就行了。”
青青走後,文龍問道:“你和林翊鬧翻了?”
“不是的……。林翊和你說了些啥?”
“也沒說啥,但他在房外站着象不想進來。”
我頓覺沉重,輕喟道:“叫他進來吧,也沒啥的。”文龍出去,過許久才和林翊、泰來進來。我剛見林翊身影便大笑:“翊,難為你平日還自诩是好朋友呢,為何探病也不帶些花給我?你低着頭幹嘛?我又不是要死了。”
原本低着頭的林翊緩緩擡起了頭,極是感激的看着我。泰來笑道:“原來阿翊你是擔心沒買花給阿凡才不肯進來啊,我說阿凡,你也太貪心了。收到大情人鮮花的都是那些溫柔美麗的少女,大情人能送花給你?你發夢想想吧。”
我哈哈大笑:“不錯不錯。陳某我何德何能?”
他們站成一列在床邊。文龍認真看吊着的一大瓶針水。林翊則伸手與我握在一起。泰來忽道:“阿凡,我記得你臨入院的前夜不是和阿翊說要殺只狗補補身子的?是不是柳生志的那只養瘌皮狗?問林翊他又不和我說。哼,還說什麽好朋友呢。”
我輕輕一笑道:“你也想吃上一份?”
“你們哪次出來玩沒預着我一份的?”泰來急了,道:“我雖然想不出新鮮花樣,不會作計劃又不會說話,但我還是上得山下得海的,你忘了那次偷香蕉?還不是我用大蛇皮袋裝了運回宿舍裏的?”
“很久的事了。”文龍道:“是大一時的事吧,那次是阿翊過生日。”
“我也記得清清楚楚呢。”林翊的眼中有了光華。“我問你們你們還說是買的,怎知是學校水果場地的試驗品?那些香蕉又大又甜,現在想起來還直流口水。”
“可惜水果場守得比以前嚴密多了。”我的回憶也陷進了那段親密無間的日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其實那次還有個主角是老蟲。可到了現在,連泰來也學會不在林翊面前提他了。
“所以今次你們決不能撇下我,我已很久沒幹這些事了。整天對着臺嘀嘀答答的計算機,快悶死我了。”泰來急急道。
“那夜我就和阿翊商量了一整晚,阿翊堅持說要殺了那只狗,我卻說瘌皮狗不一定好吃,殺不殺也罷。”
“這倒是,那只狗蠻可愛的,柳生志待我們也挺好的。”泰來一向都聽從我的說話。但他摸着後腦勺,還是顯得失望。
我長長的打個呵欠,覺好累。
“翊,我到底啥時候可以出院?”我問。
“還躺幾天吧,醫生說你身體強壯,會比常人恢複得快的。”林翊眼睛裏情愫複雜,我已看不清他在想什麽,只是這一刻我卻深深的感到陌生。我們是再不能一起去偷香蕉的了,我們心裏的話也是不會再随便說出來的了。我們的距離,從這刻起或會無比遙遠。
我們繼續談一會,天色變黑。我催他們回去,他們見我眼皮直往下墜也告辭着走了。泰來說等我出院後他們三人合夥請我到地下室大嚼一通。我笑着謝了。
合眼打個盹。剛剛醒來,為應付泰來文龍的追問弄得我異常疲憊,見了林翊,更有着一種失落感。
再度醒來,青青卻也在椅上睡着了。床頭櫃上放着一小盆粥。
還該說什麽?我咬着下唇默默讓淚水流于心底,靜靜的看青青秀氣的眉目。我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啊!
有只蚊嗡嗡的飛着,最後伏到青青撐着頭的手掌上去。我心裏發急,卻又不能下床去為她趕那只可惡的蚊子。
青青一動,醒了過來,伸手撓被蚊叮得少少紅腫的手。她看我一眼,歡喜的道:“你醒了?我在外頭買了點粥。”
“謝謝。”我艱難的吐出兩字。
“本想自己煮的,可宿舍裏沒有大米。來,試試這粥好吃不?”她站起來摸着瓷盆道:“幸而沒涼透,否則要拿回宿舍裏溫熱了。這天氣,凍得讓人受不了。”
我看她伸手輕挽亂發,雪白的臉上還留着個紅印,心中感激得要命。我道:“很凍麽?我卻覺暖乎乎的?”
“你還病着呢,身上發燙,何況這又是室內。”青青道:“坐起來吃罷。”
我半躺着,微笑道:“打着吊針怎麽吃?”
“還要我喂你不成?”青青罵道:“懶!”
“行行好,一次如何?”我知道自己在撒嬌。
青青嘆氣道:“拿你沒辦法。”但還是舀了一匙粥,伸過道:“吃吧。”
“夠不着。”我歪着頭。
“你……,夠不着別吃了。”
“別……。”我只好伸過頭去,青青也把湯匙移近了點。她一匙一匙的喂,我一口一口的吃。
“不用回去了?”我咽下粥道。
“喂完你就走。”青青道:“什麽話?”但也只是笑。
我也笑,好溫馨。
青青看我吃得狼狽,定定的望我笑起來。
“有米粒?”我伸手抹嘴角。
“不是。”她笑得更厲害。“我想起了阿花。”
“阿花?阿花是誰?”
“阿花是我家養的良種癞皮狗,平日我也這樣喂它的。”
“你……,不吃了。”我賭氣,伸直了腰。
這回輪到她求我了:“行行好,吃吧。就一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