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書
更新時間2012-11-6 20:58:57 字數:4008
葛穆在将要轉身回裏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即是停住,望着玖兒,問道:“除了皇後所派,還有沒有其他人去過?”
沒想到葛穆會有此一問,玖兒不由一愣。但随即便認真回想了一下,才是點點頭回答道:“主子英明!屬下去到柳姑娘房外的時候,整好看見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但是當時隔得遠,今夜亦無月光照着,那人又是一身黑衣,想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屬下看不真切他的臉。只能從身形推斷應該是個男子。”
“柳炎鑄……”玖兒禀報完,葛穆即是雙眉微鎖,雙目也是稍稍眯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緩緩道出了這個名字。
“主子怎麽會覺着是他呢?柳姑娘這次受此大罪皆是由他而起,按理說他不應該再出現才對啊。”聽了葛穆的猜測,玖兒覺得有些不可能。
“哼,關心則亂你應該聽過吧?”葛穆卻是信心十足地冷笑一聲,說道:“素聞天谒國大皇子為人親善溫和,是個人人稱道的翩翩佳公子。看來此言不虛。想必今後與他打交道的地方還很多。”
說完這些,葛穆才發現玖兒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那神情像是發呆,又像是在探尋什麽。頓覺渾身不自在的他即刻投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屬下該死!主子恕罪!”玖兒被葛穆這麽一瞪,忽地回過神來,忙是單膝跪地,雙手作揖地求饒到。
“退下吧。”葛穆雖沒有明說寬恕,倒也沒有再繼續追究,只不冷不熱地吩咐了這麽一句,便轉身進了裏屋。玖兒也不敢再多做逗留,說了聲“屬下告退”後就飛身離開了。
聽到動靜确定玖兒已經離開後,葛穆卻又掀開門簾從裏屋走了出來,并徑直去到了屋外。沿着木制的階梯跨步而下,最後他停在了左側的一顆紅梅樹旁,微微仰頭望向了沉沉的夜空。
夜黑風涼,葛穆花白的發絲不時被吹得輕揚起來。他的眉宇間雖是飽帶滄桑,可那雙眼卻是分外澄澈。興許是因着周遭太過幽靜,又或者是因為玖兒剛才那番別有深意的注視,葛穆的心緒反倒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他很清楚玖兒定是覺得自己太過于關心柳嬈溪了,出于一時的不解跟驚訝才會那樣忘了尊卑有別的禮數。想着想着,那些往事不受控制地随風彌散開來,歷歷在目——
當初得知柳嬈溪不受寵的背後竟然隐藏着這麽一個天大的秘密,葛穆很是慶幸自己的計劃終于有了可以實施的機會。于是他找到了傾貴妃,說服了她與自己合作。為了出入自由,也為了行事安全,他特意命人在小木屋與“傾珂殿”之間挖了一條密道。從那以後,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在背後操縱,傾貴妃則充當出面與柳嬈溪接洽的人:
探監的循循利誘,将柳嬈溪安排到皇後身邊,在密道教她讀書識字以便日後行事……這些都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葛穆心中有數,柳嬈溪的那副性格想要改變還真得費去不少的時日與心思。可那日在禦花園的假山旁見到柳嬈溪與劉嬷嬷的沖突場面,他心中訝然一份仇恨竟然可以讓人轉變得如此之快。又興許她原本就是個桀骜不馴之人,只是宮中的生活壓得她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天性。
總之,在看到當初那個逆來順受、凡事隐忍的受氣包公主竟然也會有那樣據理力争、盛氣淩人的一面時,他無法确切地表達自己當時的心情。詫異?欣喜?慶幸?欣慰?都不是又或者兼而有之。
待柳嬈溪領着小木子離開後,依着對柳嬈溪的了解,葛穆斷定她絕對會去找傾貴妃為小木子求情。盡管現在的她已經與往日有了不同,但是那份感情用事的不成熟還是沒有完全消褪去。她自然想不到自己的這項“義舉”會給她還有他計劃中的所有人帶來什麽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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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他又不能直接現身阻止,便是即刻趕回“傾珂殿”對着傾貴妃囑咐了幾句,才有了柳嬈溪之後所承受的那一頓責罵與挨打。她的傷心與絕望都被他看在眼裏,也是動了那麽點兒恻隐之心。可他更加深知為了大局一切勢在必行。而且他也想借此機會确切地證實一下柳嬈溪是否真的是可用之才。幸而她在皇後一行人面前的表現非常完美,一點兒沒有讓他失望。只是……
盡管早就知道在傾貴妃一連串主動出擊下,皇後早晚會按耐不住有所行動。可她一向礙于自己的名聲,也不會貿貿然做些什麽。因此無論是柳嬈溪還是傾貴妃暫時都是安全的。只有她們安全了,自己的計劃才有繼續順利實施的籌碼。
然而這次皇後借着自己兒子前往探望之事重責柳嬈溪卻是葛穆始料未及的。這幾日下來,他除了挂心柳嬈溪的傷勢,也一直在琢磨皇後之所以唱這一出戲的原因的是什麽,可惜始終沒有理出一個清晰明朗的頭緒來。
此次計劃事關重大,葛穆心中的挂慮實在是數不勝數。他自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柳堯溪的态度早已超過了對一顆棋子的在乎。而今夜,玖兒的那一番注視竟是讓他一下子有所頓悟,卻因為心中不願承認而很是惱火。這才用眼神加以警告,以主子的身份對其進行震懾。
可當下,此處,只有他一人。葛穆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柳嬈溪的确是有不忍的。他不由暗暗對自己發問,這一份意外而至的心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萌芽的?是從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後?還是在她奮力為小木子還有她自己抗争的時候?抑或是在小木屋內,聽得她對雪中紅梅那一番不尋常的解讀之後?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變回從前那個自己的趨勢?
雖然有了這些以前不曾想過的疑慮,葛穆要繼續進行自己計劃的決心卻沒有絲毫動搖。他沒有放棄的可能,更沒有回轉的餘地。因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是他必須去完成的東西。為了這個使命,他失去的、背負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如若無法完成,那麽為此所做的犧牲全都會變得一文不值了。
“無毒不丈夫!我再也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止步不前了!”賭氣似地說完這句話後,葛穆便拂袖轉身,走進了屋內。
就如黎明再清朗再明快,終是無法妨礙黑夜的來臨般,夜再黑再漫長,也是阻不了黎明的鋪天蓋地的。
柳嬈溪醒得很早。看着被小木子打開的窗戶外暖陽茵茵,她真的很想出去走走。卻礙于身上的傷勢還容不得她随心所欲地四下行走,便也只好不甘心地作罷了。不過這傷雖是讓她暫時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今天一早,小木子便去“菩坤宮”禀報了柳嬈溪已經醒轉的消息。回來的時候,馨兒也跟着來了。除了給她上藥之外還宣讀了皇後的口谕,說是因她有傷在身,暫時不用前去伺候。等到傷勢完全痊愈之後再作安排。
可以安心養傷,柳嬈溪當然是沒有異議的。領旨謝恩之後,又與馨兒道了謝——雖是奉旨辦事,傷在那種地方,到底是難為人家了。柳嬈溪也不是個沒有心的人。只是待馨兒走後,想起那道口谕中的“再作安排”四個字卻讓她心下難安起來。可眼下,她唯一能确認的是皇後的确早有預謀,可這份預謀的個中詳情卻無法得知。而傾貴妃那邊也不知道是怎麽個意思。
因此,盡管很多人豔羨柳嬈溪因禍得福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可她心中卻異常清楚:自己看上去是暫時撇開了那些是是非非,實則是身處在了更大的風暴漩渦裏,随時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好在有小木子在一旁照顧着,除了吃飯喝水什麽的有個照應之外,實在想那些事情想得頭痛時也有個拉扯閑話的人,不至于鑽牛角尖。
閑散人生,時光易逝。時近冬日,白晝又短。前一眼還能望見紅彤彤的夕陽光照,一個晃神那道光芒便沒有了蹤影。今晚雖有月光,小木子卻堅持為了柳嬈溪好,将窗子關了個嚴實。柳嬈溪無奈只得暫時順從。打發他走後,過了一會兒,便又是将窗子敞開了去,靠在床頭有一撥沒一撥地胡思亂想着。
賞月賞的好好地,柳嬈溪忽然看見一道身影由遠及近地慢慢朝她房間的方向移來。一開始柳嬈溪以為又是柳炎鑄,不覺十分頭疼:她都近乎惡言相向了,他怎麽還願意來?可待那人走近,一個翻身進到她屋內,借着月光與燭光看真切了那人後,柳嬈溪不由低聲驚呼:“葛先生!”進而又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眼中滿是驚異與不解:
雖然時隔多日,但是柳嬈溪依然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葛穆時的情景。那天夜裏,年過五旬的他白發蒼蒼,步履蹒跚,怎麽看都是個文弱老實的讀書人。今晚,剛才,出現在他眼前的明明還是同一個人,穿着、還有臉上的那塊銀色面具并無出入。可是那一個翻身進屋的動作,恁是柳嬈溪再眼拙,無法看出他的身手到底有多少斤兩,也不可能再認為他是一個孱弱的老夫子了。
相比于柳嬈溪的吃驚,葛穆表現得并無異樣。他從懷中掏出了幾本書,動作還是如那晚一樣顫顫巍巍,完全不見方才那一記翻身的迅速矯捷。柳嬈溪看着,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一時眼花看岔了。又或者真的是兩個人?
正思忖間,葛穆已将那幾本書遞到了柳嬈溪的跟前,用那副嘶啞的嗓音說出了來意:“姑娘不必對老朽适才之舉多費心思。這幾日閑事一樁接着一樁,都沒有時間好好教姑娘習文。傾貴妃聽聞姑娘傷勢已有好轉,這才派老朽前來的。”
那聲音的确是葛穆沒錯,可……柳嬈溪仍是有些接不上茬。恍恍惚惚地接過了那幾本書,一看竟是唐詩、宋詞,甚至還有儒家學說類的書籍。不由皺眉望着葛穆,問道:“先生,我才剛剛識字,如何讀得懂這些?”
“姑娘不必自謙。那晚老朽就發現姑娘果然如傾貴妃所言是個聰明絕頂之人,想必那晚所學姑娘早已熟谙于心。事急從權,皇後心思難以揣測,傾貴妃這才命老朽這樣做的。說是為了早日達成你們的共識。”葛穆卻不以為意,憨憨一笑,不留痕跡地在解釋的同時将所有的責任悉數推到了傾貴妃的身上。
既然是傾貴妃的安排,柳嬈溪也不好再說什麽。的确如葛穆所說,那晚所學雖是皮毛,認識的字卻是不少。她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倒也熟記了個九成。況且她的時間有限,傾貴妃又不是真心要教她讀書識文,自是不會按常規的路走。即便如此,這些對于現在的她而言仍是深奧之學,難如上青天啊!
“姑娘不必過于憂心。傾貴妃知道姑娘身子不便,特意派老朽前往此處教習,好助姑娘早日學有所成。”看見柳嬈溪一副為難不已的樣子,葛穆連忙寬慰到。
“如此,就有勞先生了。”柳嬈溪長舒了一口氣,對葛穆笑着颔首,感謝到。心中卻仍然記着他剛才的那一個動作。她嘲笑自己還是太過天真,怎麽就會想當然地認為傾貴妃會真的找來一個平凡的教書先生呢?事關重大,沒有一點本事的人自然是不會有機會介入的。可是說到本事,她又是憑什麽得到傾貴妃的青睐呢?暗自長籲短嘆一番後,她才是翻開了書。
柳嬈溪還是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葛穆望着她那番神色變化,将她心中所想猜了個十足十,卻是故作不知地如常授課。同時,心中也想着終有一日他會讓柳嬈溪改掉這個會讓她無端喪命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