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敘
更新時間2012-11-7 20:54:58 字數:3571
葛穆待到天微微亮的時候才離開。他走後,柳嬈溪又獨自看了一會兒書。最後,終是抵不住陣陣襲來的困意,将書在枕頭下藏好後,才合眼睡下。期間,小木子端着膳食進來過,見她睡得又沉又香的便沒有叫醒她,安靜地退了出去。
待醒來,已是黃昏了。饑腸辘辘的柳嬈溪兀自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後,便趕忙喚來了小木子。在他的服侍下漱口、洗臉好一頓忙活之後,終于吃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主子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好?”吃完飯,小木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随口詢問到。
問者無意,聽者有心。柳嬈溪的腦中不由“嗡嗡”作響了兩聲,心跳似乎也跟着漏跳了半拍。後見小木子神色無異,仍是低着頭做自己的事情,料想是自己白日睡得太沉,他是出于關心才有此一問的。這才暗暗舒了一口氣,拿自己身上的傷勢做起了擋箭牌:“興許是因為身上有傷,總覺得怎麽睡都睡不踏實。”
“都說這宮裏面的太醫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了,可奴才卻不這麽看。”小木子并沒有注意到柳嬈溪的異樣。反倒是在聽到了她的回答後,不禁又是一頓抱怨,為她憤憤不平起來:“要不然就是他們欺負主子,沒有盡全力好好給主子治傷!”
“噓!”聞言,柳嬈溪趕忙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唇邊,示意小木子閉嘴。望了一眼敞開的房門後,收回目光,望着小木子,神色嚴肅地警告道:“小木子,我知道你是為我不值,可你不是第一天進宮,應該很清楚我并不是真正的主子。即便是,你這樣口無遮攔的總有一天會惹禍上身。到時候我如何救得了你?難不成你還想回到‘弗戌殿’過以前的日子嗎?那樣還算是萬幸的結果。在宮中不知道忌諱,拎不清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遲早喪命!”
“奴才以後不會再如此冒失了!”看着柳嬈溪一板一眼的神情,又聽她提到“弗戌殿”,小木子也知自己一時沖動,說了不該說的話,臉色唰的一下變了。趕緊搖搖頭,後怕地保證到。
“記住,在這宮裏沒有誰可以真正成為誰的保護者,萬事都得自己當心才好!”見小木子有所醒悟,柳嬈溪才是稍稍緩了緩緊繃的臉。末了,卻還是不放心地提醒到。而這句話不僅是說給小木子聽的,也是給她自己一個警醒——
葛穆昨日的舉動已經很有力地證明了,傾貴妃雖是與她扶着一條繩子過河的,卻還是有諸多事情相瞞。葛穆的身份究竟是什麽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傾貴妃要自己讀書識字的原因是什麽她也不是很關心。她要的,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柳嬈溪本來就很清楚,她跟傾貴妃的勢力還有實力都相差懸殊,能得到她的幫助無非是自己還有一絲用武之地。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一邊乖乖按照傾貴妃的安排一步步往下走,一邊也要未雨綢缪,以備在傾貴妃要甩掉她的時候能有個退路。
“是,主子不要再為奴才擔心了。奴才一定記住!”柳嬈溪說話時的語氣雖然不比平常的親和,小木子卻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又想到她這個時候還想着他,心中很是感動,便是順從地應允到。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你先下去忙自己的事兒吧。今晚沒什麽需要你伺候着的了,早點歇息。”望着小木子,柳嬈溪想着自己能做的、能說的都已經悉數與他知曉了。至于以後會是怎麽樣一副光景,全憑個人造化和上天的安排了。便想要打發他下去,她好抓緊時間在葛穆再度出現之前溫習一下昨晚學過的功課。
“是,奴才告退!”小木子不疑有他,便捧着放有碗筷和殘羹剩飯的托盤躬身退了出去。
在房門被關閉後,柳嬈溪并沒有如往常一樣打開緊閉着的窗戶。凡事小心為上總是沒錯的。這窗戶,玖兒能翻,葛穆能翻,保不齊柳炎鑄也會來翻一下。想到這裏,柳嬈溪不禁啞然失笑:自己房間的窗戶何時竟成了出入的通道之一了?兀自笑了笑後,她便從枕頭下随手抽出一本《唐詩》。不想信手一翻,竟是孟郊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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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礙于隔牆有耳,柳嬈溪不敢念出聲,只得在心中默默誦讀着。一首詩還沒有讀完,數行清淚便已跌落出眼眶。這首詩用辭淺顯用情卻很深邃。昨晚在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柳嬈溪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加之葛穆的講解,她心中更是感觸頗深。這下,一個人默默讀着,那種失落與心酸已經遠遠超過了最初讀到時的感動。只是她仍舊是沒有辦法完全感同身受,因為這種情感她從來沒有擁有過,又何談真正的了解呢?
慈母,柳嬈溪想,如果她的娘親還在世,如果當年娘親沒有被那個昏君強行搶進宮中的話,她應該也會像千千萬萬的民間女孩子一樣有一個圓滿的家庭。昏暗的燭光下,母親也會一針一線地為她縫補衣裳,而爹爹則會在一旁帶着和藹的笑意陪着她們母女。而她,可以在一旁玩鬧,或者是安靜地看着娘親的一舉一動,又或者也會跟着學……那樣的日子即便清貧,也定是會其樂融融的。
無論怎樣,也好過現在,她雖然想念雙親,在很多時候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托起這份沉甸甸的想念。她不知道爹娘是何模樣,他們的一颦一笑是怎樣一種姿态,更不知道如果一切都如她所希望的那樣,她們是否也會因為她的淘氣而無奈嘆氣搖頭……只可惜這些,從來就無從尋覓——
柳嬈溪自小便在“弗戌殿”長大,自是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早了許多,也根本沒有淘氣的機會跟資格。如今,她身上僅剩的更是只有千斤重的血海深仇,為那對素昧謀面的雙親,為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更為自己這十六年來所受的一切……她不怨不恨,一切既是宿命也是責任。然而,接下來她要做的,雙親若是地下有知,會理解原諒她還是會罵她不争氣不曉珍惜呢?
就在柳嬈溪邊想邊落淚之時,一方疊成兩瓣兒的素帕遞到了她的眼前。柳嬈溪心頭一驚,擡眼,只見葛穆正雙眉緊鎖地望着她,眼神中還帶着似有若無的關切。
“葛先生,我……”從來未在人前流過淚,更別提是在與這次的計劃有關之人跟前了,柳嬈溪多少有些慌張,像是生怕被傾貴妃知道了這件事而生氣般。可想要馬上解釋,喉嚨處難以抑制的哽咽卻讓她一時難言。
“先把眼淚擦幹吧。”葛穆又将素帕往柳嬈溪的面前遞了遞,輕聲說到。
柳嬈溪沒有再說什麽,接過帕子,将自己臉上還有眼中的淚水一并擦幹抹淨了去。待自己情緒穩定後才重新望向了坐在床邊木凳上的葛穆,感激地說道:“謝謝先生。帕子等洗幹淨了再還給您!”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姑娘不必在意。”很明顯,葛穆并沒有多在乎那方素帕,說完這句話之後,眼神即是掃到了柳嬈溪手中的書,繼而若有所思地說道:“《游子吟》……”說這三個字時,葛穆的聲音極小,就像是在喃喃自語。
“嗯,一時感傷,倒是讓先生見笑了。”只當葛穆是在對自己發問,柳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揚了揚唇角。而葛穆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不知在想些什麽。柳嬈溪也沒有急着打擾他,而是細細觀察起來——
想起自第一次見葛穆時他那副飽經風霜的模樣,還有他對自己的以禮相待,以及今日善解人意地舉動,柳嬈溪心中不是沒有觸動的。在她的心目中,對葛穆是有着由衷的尊重與敬仰的。畢竟他是自己的啓蒙之師,自己得以不在以後的歲月中繼續當睜眼瞎子全是因為有他悉心教導。
柳嬈溪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好奇,葛穆這把年紀應當也是早為人父了。且不論他的身份是什麽,如此一個博學之人,與之攜手的女子也定不是尋常人。若是如此,她倒是希望葛穆真的只是一個在學堂教書的老夫子,只要這次任務結束了,就可以回家與妻兒團聚,重獲那種平凡卻為人向往的生活。
可是,葛穆的與衆不同,還有他臉上那塊面具下的燒傷,無一不在昭示着他有一個極為沉痛的過往。那究竟是怎樣一場大火,是人為還是天災?場面是不是極為慘烈?他原本美好平靜的生活是否已經被毀?他的妻兒是否還安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葛穆從神游中回過了神來。擡眼時,整好撞上柳嬈溪探尋的目光,以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柳嬈溪也不免覺得尴尬了,連忙扯開了話題:“看樣子,先生對這首《游子吟》也很有感觸?”
聞言,葛穆眉宇間難得地展現出了一絲笑意,流露出無限神往的表情,緩緩說道:“第一次知道這首詩是因為我此生最愛的女子。自與她天人永隔之後我已許久沒有再讀過。如今看來,竟是字字傷心不忍看了。”
沒想到自己為了避免尴尬而随口提出的一個問題竟讓葛穆想起了往事,柳嬈溪心中很是意外。但很快那份意外就平息了:看來她猜得沒錯,那場大火毀掉的不僅僅是葛穆的容貌。最愛的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妻子了吧。而他之所以會說此詩字字皆傷心,應當就是他們之間還曾有過可以讓他們擁有這份用心的孩子了。寄情于一首詩,現在卻是詩在人亡,也難怪他會一反常态地與自己說起這些心事。
“對不起,我問了不該問的話,徒增先生愁緒了。”雖不意外,柳嬈溪心中卻是愧疚不已,即是抱歉地說到。
“無妨。開始授課吧。”柳嬈溪的一句道歉才使得葛穆完全從往事中跳出來。他心中訝異于自己的一時失言,面上卻故作鎮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柳嬈溪明白,她與葛穆之間能那樣說話的時間怕是只有剛才那麽一點了。便也沒有再說什麽,點了點頭,專心聽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