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第4章

第三章

“蘭生……”百裏屠蘇見他要走，慌忙跑下床來，連鞋子也沒穿赤腳踩在地上追過去：“走、走……”

方蘭生連忙關上已經打開了一道縫的門，推着百裏屠蘇進去：“你做什麽？”

“一起……一起……”他小心的攥住方蘭生的袖子：“要一起……要跟蘭生一起……”

要跟着方蘭生，百裏屠蘇傻傻的想，要一起。

蘭生給他吃的，還很溫柔，有他在就不會被欺負了，不會被打，被打很疼，外面也很冷。

方蘭生無奈：“好，一起一起，你睡吧，我呆着這裏哪裏也不去。”

百裏屠蘇聽他這麽說才又開開心心的去睡了，還時不時睜開眼睛看方蘭生是不是真的沒有出去，不過他畢竟是困了，來回幾次就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方蘭生吩咐人将筆墨送進屋來，研磨提筆寫信。

這幾年來與故友的交流也多半只是寫信而已，他不能随意離開琴川，偶爾風晴雪襄鈴會結伴而來，呆不了幾天便又走了，紅玉更不必多說，幾乎不能下山來。

日子越過越平靜，他便越來越珍惜這些日子，經歷過那些大起大悲後，他便再也不熱衷于刺激和冒險，平淡才是真，他也已經不是狂妄懵懂的小孩了。只是不能常常見到故友，偶爾還是會有些落寞。

認真的寫了信，找了信封裝好，方蘭生才算是松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回頭發現百裏屠蘇因為手癢癢的緣故，兩只手都伸出了被子。

方蘭生小心的把他伸出來的手拿起放進被子中掖好。睡着了的百裏屠蘇少了一分傻氣多了一分凜冽，雖然神智不在睡覺之時表情還是一般嚴肅，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他看着百裏屠蘇的睡臉，恍惚想到了從前那段風餐露宿卻精彩非常的日子。

他有些慶幸，幸虧撿到了百裏屠蘇，不至于讓他繼續在外流浪吃苦。他們也曾是并肩作戰的夥伴，他親眼看着百裏屠蘇一步步的與命運作戰，最後卻換得一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雖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強求，可這幾年來他也時常會想，這世間對百裏屠蘇也實在太過不公，憑什麽将這些不該他承受的苦難推給他，幼年也好長大也好，他都不曾過過舒心平穩的日子……

也許，這是上蒼給他的一次機會，讓他得以在那場混戰中存活，只是依舊吝啬，給了他完整的身體，卻扣留了他的神智。

若是百裏屠蘇就一直如此下去了呢？方蘭生想，那他不會放任不管，會給他吃的穿的，給他一個舒适的房間，就算是供養百裏屠蘇一輩子，以方家的財力而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那又如何？

就算能照顧他一輩子，給他吃好穿好，這對百裏屠蘇來說，就足夠了麽？

百裏屠蘇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應該是那個手中執劍便敢獨身闖蕩天涯的少年，他應該是驕傲的、堅強的，而不是傻傻的。

他不敢去多想，若是百裏屠蘇自那一戰之後就變成這樣，那這三年，這個人是如何生活過來的……

百裏屠蘇這一覺睡到了晚上，他醒來的時候方蘭生正坐在屋裏提筆練字，他打個哈欠，走到方蘭生身邊，伸出手去戳墨汁：“黑黑……”

“哎呀，知道黑你還摸！不許摸！”方蘭生輕輕拍掉他的爪子，他本想趁着百裏屠蘇睡到到鋪子走一趟的，又怕他醒來看不到自己會害怕，幹脆就在屋裏坐了一下午。

百裏屠蘇看着指尖的一塊黑色，又看方蘭生寫好的字，啪叽一下把手指按了上去，留下黑乎乎的指印，方蘭生眼睜睜看着自己認真寫的字毀掉卻拿罪魁禍首無可奈何，看着他一個人傻樂。

“我問你啊木頭臉，你還記不記得天墉城啊？”方蘭生想看看他到底傻到什麽程度，挑了幾個他印象應該會比較深刻的問題問他。

“天墉城……？”

“那……還記不記得你師尊？”

“師尊……”百裏屠蘇歪頭。

居然連紫胤真人都不記得了，方蘭生已經不抱希望他會記得別的什麽人了，無力的問：“那你還記得誰？”

“記得……記得……蘭生！”百裏屠蘇開心的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木頭~”

“是麽是麽，好厲害。”方蘭生嘴角抽了抽，想了想又拿起紙來問他：“那你還認不認得這些字怎麽念？”

百裏屠蘇認真的盯着上面的字一行一行的看，就在方蘭生以為他還認得字的時候，傻木頭突然抓過那張紙塞進嘴裏：“唔（我）餓了……”

…………餓你個大頭。

方蘭生本來還對百裏屠蘇抱有一點期望，覺得他應該也沒有傻到家。結果試了幾次，他除了還能分辨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食物之外，讀書寫字法術劍法全都不會了，問還記得誰只會指着他和自己，愛好現在估計也就只剩下吃了。而且還莫名的怕人，黏着方蘭生走到東走到西，甩都甩不掉。

“這個好吃~”百裏屠蘇抓着筷子去戳菜，米粒沾的滿臉都是，他把插了一塊肉的筷子湊到方蘭生嘴邊：“蘭生也吃~好吃~”

方蘭生無奈的張嘴把肉吃了：“吃吃吃，你現在就是一頭吃貨！蠢木頭！”

百裏屠蘇聽不懂他說的什麽，只是抓着碗吧唧吧唧的吃，方蘭生只好安慰自己他至少還記得吃，多吃幾天好歹身體能養回來。

唉。

到了晚上睡覺之時，百裏屠蘇拽着方蘭生死活都不肯撒手，一路跟着方蘭生到了他的房間，抱着方蘭生的被子嘿嘿嘿的傻笑。

“……”唉，算了，大家都是男人，冬天擠着睡暖和。

為了照顧百裏屠蘇，方蘭生告了幾天的假，給他喂藥清洗傷口，百裏屠蘇十分的黏他，讓方蘭生有種養了條狗的錯覺。

方蘭生是不可能天天都呆在家中的，需要去鋪子打點一切，冬至将到，新年将至，每個鋪子中都有一堆的雜事。某日清晨，方蘭生還是偷偷的趁百裏屠蘇睡覺的時候出了門，前往鋪中處理雜事。

不知道百裏屠蘇醒過來看不到自己，會不會鬧，方蘭生提筆在收據上簽字，又好笑自己實在太過擔心了，家中有人照顧又有吃有喝，不會出什麽事的。

不過是兩三天沒到鋪中，便多了許多事情要做，方蘭生用了一天也不過跑了三個鋪子，本想早點回家卻苦于無暇抽身，回到家中之時已天黑了。

小夥計走在前頭打着燈籠，朦朦胧胧的看到府前聚集了一堆的人，疑惑道：“哎為何府前聚了這麽多人？”

方蘭生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快步走近果然看到百裏屠蘇僅着單衣站在寒風中，管家跟若幹家丁一臉無奈的呆在他兩三尺的位置，看到方蘭生回來像是看到了救星，慌忙上前：“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百裏公子早上看不到您就跑到門口來等，小的們怎麽解釋他都不聽，也不肯讓小的們給他披上厚衣服。”

百裏屠蘇站在寒風中凍的哆嗦，看到方蘭生回來連忙跑過去一把抱住他，方蘭生給他身上的寒氣激的一哆嗦，一想到這蠢貨站在外頭等了一天，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有些生氣的打他的頭：“做什麽亂跑出來！？凍壞了如何是好？我不過是去鋪子中處理事情，又不是不回來了！你鬧什麽鬧？作病了還不是給我惹麻煩？”

百裏屠蘇給他打的一縮頭，卻執拗的不肯松開，只是喊：“要一起，要一起，要跟蘭生一起……不要被丢掉……”

方蘭生還是很生氣：“丢掉你？你這麽大往哪兒丢啊！你做什麽非要粘着我！我身上香啊？！”

“要跟着……”百裏屠蘇傻傻的重複着。

“哎呀……算了。”方蘭生突然懶得氣了，跟一個傻子……計較這麽多做什麽，唉，真是被他氣到沒脾氣。

鋪子是絕不能不去的，也不能讓百裏屠蘇沒事就站在門口等自己一天，最後方蘭生只好帶着百裏屠蘇去上工。人靠衣裝，竟無一人認得出百裏屠蘇就是街頭巷尾那個傻兮兮的乞丐。

百裏屠蘇還是很怕人，只是他更想跟着方蘭生，硬生生無視了街上人來人往，跟着他走來走去。

他外表雖然看上去與常人無異，行為詭異是隐瞞不住的，很快方蘭生走哪兒都帶着一個傻子的事情就傳開了，大家對他此種行為十分不解，傳出了許多奇怪的版本。

“哎，你說……這方老爺老是帶着這個傻子，是為什麽呢？”米鋪中午總算清閑，趁着方蘭生查對賬目的時候，幾個小夥計貓在角落，偷偷的讨論着。

“誰知道呢，這傻子看樣子跟老爺也不像啊，總不會是什麽遠方親戚啊，再說了，就算是也不用這麽盡心盡力吧？”小夥計偷偷指了指站在方蘭生旁邊面無表情的百裏屠蘇：“別說，他若是不說話不動，倒像個正常人，看着還有幾分嚴肅滲人咧。”

“我聽人家說，是因為這個小哥曾經救過方家老太爺，方老爺才這麽盡心盡力呢！”

“唉，我怎麽聽說他是救了方家全家？”

“我聽說是因為方老爺把他打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