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第3章

第二章

“方誠，你去請個大夫回府，要快，今天不去鋪子了。”方蘭生拉起百裏屠蘇，脫了自己身上的厚實披風将人細細裹好，攥着他生滿凍瘡的手沉聲道：“我帶他回去。”

“啊？老爺，你要帶他回去啊……這……這不妥吧……”

“我是老爺你是老爺？快去請大夫！”

“是是是，小的立刻就去，這就去！”

方蘭生本是去鋪子上工，卻莫名其妙帶了個乞丐回來，這叫管家十分不解，不過主人家的事兒做下人的又怎好過問了，連忙按照方蘭生要求準備了一間客房，燒了熱熱的碳。

雖然不知道百裏屠蘇何以淪落到如此地步，他傻了這件事卻是毋庸置疑的，平日裏像過街老鼠一般被人從街頭打到巷尾，性子也難免畏畏縮縮起來。他手足無措的弓着身子拼命躲在方蘭生的身後，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放開，怯怯的看着在屋裏不停走來走去的丫鬟家丁，若是有誰不小心走得近了些，他就會吓得一抖。

方蘭生輕聲安慰他：“沒事的沒事的。”

管家打點好了房間，不敢走得太近，只是道：“老爺，房間準備好了，這位……”

“這位是我舊友，你們稱為百裏公子便好。”

“是。”

百裏屠蘇流落街頭不知多久，衣服都髒的看不清原本的模樣，因為衣着單薄還露宿街頭的緣故，比較容易生出凍瘡的地方幾乎都潰爛了。方誠請來的大夫來看，只說身體并無大礙，開了幾幅調養的方子給了些膏藥。

方蘭生暗自慶幸百裏屠蘇身體底子不弱，普通人在這寒冬臘月裏早該凍出好歹來了，好在沒有內傷，凍傷這些養養也就好了。身體問題倒是其次，最重要的腦袋問題連大夫也檢查不出。方蘭生有點擔心，萬一一直這麽傻下去該如何是好。

按理說傷口不該沾水，只是百裏屠蘇實在太髒了，不給他洗幹淨實在不行。方蘭生吩咐丫鬟準備了洗澡水和幹淨厚實的衣服，準備把這個髒兮兮的傻瓜木頭涮幹淨。

小丫鬟将幹淨的衣服送到房內，好奇的擡頭看了一眼百裏屠蘇，忍不住道：“咦，這不是街頭的那個傻子麽？”

方蘭生問她：“你認得他？”

“回老爺，是、是的。”小丫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慌忙低下了頭。

“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琴川的？”屋內溫度高，百裏屠蘇的凍傷開始發癢，他忍不住用指甲去撓。方蘭生握住百裏屠蘇的手，不讓他随便去碰。大抵是那些團子的緣故，百裏屠蘇很聽方蘭生的話，乖乖的放下了手。

“嗯……大約半年前了吧，奴婢去采買之時見過他幾次的。”

“那他平日裏如何生活？”半年，方蘭生有些懊惱，若是能夠提早發現他就好了，也不會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流浪這麽長時間。

小丫鬟想了想，認真回道：“回老爺，奴婢見過他睡在牆角，偶爾會去撿別人丢棄的食物吃。”

“那……可有人欺負過他？”這問題其實方蘭生心中早有答案，連幼兒都可随意欺負他，其他人的欺負戲耍又怎麽會少呢。

“這……老爺您也知道，琴川城裏多的是無所事事的痞子混兒，他這般傻乎乎……欺負想來是少不了的呢。”小丫鬟将幹淨的衣服擺好又調整了水溫，福了福身子：“老爺，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你先下去吧。”

“是。”

因為百裏屠蘇會害怕其他的人，方蘭生只好親自上手幫他洗澡，好在百裏屠蘇很聽話，就算渾身傷口進入水中之時疼的厲害，也只是皺眉并未反抗什麽。

他的頭發長的很長又打了很多結，方蘭生拿着梳子小心的一點點梳，盡量不再扯疼他。百裏屠蘇身上除了凍傷還有很多淤青，明顯不是自己不小心撞的。方蘭生想起那小丫鬟說的話，心口有些堵得慌，若是以前……

百裏屠蘇學着那些下人一般喊方蘭生：“老、老爺……”

方蘭生給他叫的難受，糾正道：“那是他們叫的，你不許這麽叫，要叫我蘭生，方蘭生，我叫方蘭生，你還記得我麽？”

“方……方……”

“方蘭生，方——蘭——生——”方蘭生耐着性子教他念自己的名字。

“蘭……”百裏屠蘇嘿嘿的笑：”蘭生……”

“對，我是蘭生，你叫百裏屠蘇，還記不記得？”

“百……”自己的名字太長，讀音又有些複雜，太長時間沒有和人說過話的百裏屠蘇反而沒辦法好好的念出來，只能結結巴巴的念着第一個字，他有些懊惱自己不能好好的念出來，皺着眉頭拼命的讀：“百、百……百……”

“百——裏——屠——蘇——”

“百、百……蘇……”百裏屠蘇一着急念得太快，咬了自己的舌頭一口。他用手揉着舌頭，露出不解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舌頭會疼疼的。

方蘭生揉了揉他的頭：“傻木頭。”

“撲……塗……”他揉了揉嘴巴，又念了一次：“木頭！”

“噗，倒是這兩個字念得清楚。”

“清楚！”百裏屠蘇以為是在誇獎他，得意的又念：“木頭！木頭~清楚！”

笨蛋木頭臉。

方蘭生用了不少時間給他清理頭發，有的實在梳不透只能用剪刀剪掉，傷口的清理也花了很大的功夫，雖然方蘭生很小心仔細，清理的時候百裏屠蘇還是疼的夠嗆。

百裏屠蘇潰爛的最厲害的就是耳朵和手指，臉上也有好幾處爛掉。三年來他倒是有長高一些，卻更顯得他瘦的厲害，以前是練武精瘦，現在完全是營養不良，方蘭生給他準備的衣服穿着都有些晃蕩。

大夫給的藥膏聞起來有很難聞的中藥味，百裏屠蘇嫌棄的聞了聞手，露出讨厭的表情。方蘭生噗的一聲笑出來，現在的百裏屠蘇什麽都寫在臉上，比以前倒是好懂多了，他忍不住揉了揉傻木頭的頭頂：“乖，不要碰傷口哦，很快就會好的。”

百裏屠蘇懵懵懂懂的點頭，想了一會，摸了摸肚子：“蘭生~餓。”

“我不餓。”方蘭生明知他是說自己餓，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故意道。

“……餓。”

“我不餓。”

“……”來回幾次，百裏屠蘇再傻也覺過來面前這人是故意的，扭過頭去不肯說話了。

壞人。

方蘭生看他氣鼓鼓的樣子笑的前仰後合，笑的眼淚都要彪出來：“哈哈哈……傻木頭……傻瓜木頭臉……哈哈哈……木頭臉變成傻子了……百裏屠蘇……變成傻子了……”

話說到最後，已經漸不可聞。

“蘭……生……”百裏屠蘇小聲的喊。

“嗯？”

“……還是……餓。”

“……”

随着香噴噴的米粥和點心一同送來的還有苦苦的藥，大夫吩咐要飯前喝，方蘭生拿着小勺舀了一勺藥：“啊~~”

“……苦的，不要。”百裏屠蘇方才不知道那是苦的，被方蘭生騙着喝了好大一口，苦的舌根都發麻了。他捂着嘴，死也不肯喝第二口。

“就喝一口，喝完就給你吃飯，啊~~”

“……騙人。”百裏屠蘇捂着嘴就是不肯張開。

僵持片刻，方蘭生捏了一塊酥軟香甜的糕點遞過去：“啊~~”

百裏屠蘇不疑有他，開開心心的張大嘴，趁此機會方蘭生快速的把一勺子藥塞進他嘴裏，托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按。

“……”

然而這一招也只能用一次，百裏屠蘇雖然傻了還不至于被騙三次，不止不肯張嘴還縮進床最裏面不肯出來。

“好啦，喝完這碗，就給你吃飯，好不好？”方蘭生被他磨的沒脾氣，恍惚想起自己小時候不肯喝藥的時候也是如此，捂着嘴拼命的往被子裏鑽，若是被拖出來還會滿地打滾的哭。唉，真是風水輪流轉。

點心是現做的很香，煮的稠稠的米粥也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百裏屠蘇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有些猶豫不決起來。他不想喝苦苦的藥，但是想吃點心……

太久沒有吃過飽飯的百裏屠蘇最後還是妥協了，抓過藥碗憋着氣一口氣喝幹，然後好像怕方蘭生反悔一般，一把抓了好多塊點心全塞進嘴裏嚼，撐得腮幫子鼓鼓的。

方蘭生拿他沒辦法，無奈的收了碗，管他呢，肯喝藥就好了。

因百裏屠蘇餓了許久之故，一次不能給他吃的太多，方蘭生無視百裏屠蘇一臉我還想吃的表情，默默把剩下的點心塞進自己嘴裏。

或許是許久不曾安心過，呆在這麽溫暖的環境裏，吃飽了百裏屠蘇就有些想睡了，他開開心心的抓了柔軟的棉被抱在懷裏：“被子……”

“嗯，被子，你困了就睡一會兒吧。”只是被子而已，就這麽開心，想來是很久沒有睡過床了……

他既想睡了，方蘭生就準備離開了，他想去寫一封信寄給紅玉，問問她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算不知道，百裏屠蘇沒死這件事情也應該告訴他們，讓他們也開心一下。

還要寫給晴雪、襄鈴他們……就是這寒冬臘月又接近過年，驿站中很少再有人送信了，不知道多花些銀兩是否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