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第2章

數九寒天，凜冽的寒風呼嘯着在街頭巷尾刮過，雖已近新年，街道卻因這幾日太過寒冷而冷清起來。行人裹緊了棉衣行色匆匆，偶有小販沒精打采的叫賣兩句，只盼望快些賣完好回家去。

“老爺，這麽冷的天，您幹啥非得去鋪子啊，萬一凍着了可咋辦啊。”方誠裹緊了棉衣跟在方蘭生身後絮絮叨叨，一陣風吹來灌了他滿嘴，嗆得他不得不彎着腰大口咳嗦起來。

方蘭生好笑的看小夥計腰彎的像個蝦米，捂着口鼻道：“天雖冷，生意還是要做的，不日便是新年，待這幾日過了必然會有大批生意上門，若是不提前準備好，缺了貨人家可就不再來了。好了，快走吧。”

“團子呦！熱乎乎的團子！”有小販挽着籃子站在路邊，看到方蘭生他們走過來連忙大聲吆喝起來：“那邊的爺！馬上就冬至啦！要不要買幾個團子嘗嘗啊！自家做的！還熱乎呢！”

方蘭生看了一眼小夥計嘴饞的模樣，想想自己也确實有些餓了，便對他道：“去買些帶着吧，多買幾個，到鋪子裏給大家分着吃。”

“哎！小的這就去！”

趁着方誠跟小販買團子的功夫，方蘭生尋了一處背風的地兒稍作歇息。他雖有習武強身卻也還是一介凡夫，這猛然降溫他也有點吃不住。冬至将到，又要過年了，不知今年爹是否願意回家來過年，姐姐們都嫁出去了，若是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未免太過凄涼。

“哈哈哈，傻子傻子，你動啊~你會不會說話啊~”

“你做什麽欺負個傻子嘛，好冷啊，咱們快去買炊餅吃吧~~”

“好玩嘛！你看他這麽大的個子卻傻乎乎的！來啊來啊，你來打我啊~”

巷口邊上有孩童嬉鬧嘈雜之聲傳來，方蘭生循聲望去，看到幾個穿着花棉襖的七八歲幼童圍着一個乞兒正用小石子打他。天寒地凍的那乞丐卻穿的很薄，小孩子打他他也不躲閃，縮在牆角護着頭任由那些石子砸在身上。

方蘭生看不過去，走過去驅趕他們：“去去去，誰家的孩子，不學好，倒學會欺負人了！走開走開！”

小孩子雖敢欺負乞丐卻不敢跟大人為敵，連忙跑遠了，其中一個還回過頭來朝方蘭生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方蘭生搖了搖頭，走近那乞丐身邊，有些擔心的蹲下來問：“你沒事吧？”

乞丐蜷縮在牆角，誤以為他也是來打自己的，抖了好幾下。方誠揣着一大包團子小跑過來，美滋滋的道：“老爺，東西買回來了。”

“給我兩個。”

“哎。”

方蘭生拿了那兩個熱乎乎的團子在手，勾起一抹友好的笑來，将它們遞給乞丐：“喏，這給你吃。”

“……”那乞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抵過食物的誘惑，伸出手一把将團子抓走，塞進嘴裏大口大口的吃起來。他動的時候脖子上有一圈銀色的飾物從衣領掉了出來，方蘭生覺得那個羽毛項圈甚是眼熟，不由伸出手來去摸想看的更清楚些。

他給了乞丐兩個團子又十分和顏悅色，乞丐對他頗有好感，并未對他此舉有甚反應，只是抱着團子狼吞虎咽的咬。方蘭生盯着那個項圈看了許久，腦內突然靈光一閃：對了，百裏屠蘇身上也有一個一樣的，只是幹淨許多……

想到那個故去多年的故友，方蘭生的心情便沒有那麽輕松了，這乞丐身上也有這種裝飾，想來并非中原人士，也不知是經歷了什麽才流落到了琴川，怪可憐的。

“方誠，給他些錢。”方蘭生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擺上的土，吩咐方誠道。天下可憐之人太多，憑借他一己之力實在無法全部救助，冬至将到，待晚上回家和管家商量一下，看是否要施舍些團子和粥給窮苦人家，畢竟寒冬難熬啊。

方誠嘿嘿笑了幾聲：“老爺啊，您這好心不假，可他是個傻子，你給他錢他也不會花啊，到時候叫地痞流氓搶了不說還容易招打，不若給他些吃的還實際。”

方蘭生想想倒也是這個理，便道：“那你給他些團子吧。”

“是，老爺。”方誠撕了一塊油紙掂量了一下，包了五個團子遞給那乞丐，卻不想被那乞丐一把奪了大的那包去，圓滾滾的團子滾了一地。

“嘿！你這家夥！”方誠被他抓到了手氣得不行，作勢就要擡拳打他，乞丐慌忙縮成一團保護自己，還不忘将手裏的吃的塞進嘴裏，看來是真的餓的狠了。

“方誠，算了吧，他喜歡便都給他吧，再買就是。”方蘭生揮了揮手：“別吓他了。”

方誠懊惱的想方才就不該把那小販手裏的團子全都買了，這下好了，想再買都沒處買，不過看那傻子的樣子他知自己生氣也沒用，氣鼓鼓的收了手。

方蘭生彎腰将那些滾在地上的團子撿了細細吹幹淨，着油紙包了遞給那乞丐：“都給你，別吃的太急。”

那乞丐見他并無打自己的意思，擡起頭沖方蘭生傻乎乎的笑，伸出手接了油紙包緊緊抱在懷裏。他臉上有些泥污，勉強能看清楚五官，是個很年輕的男人，年約二十上下，眉眼倒是俊俏的很。

這張臉……

不可能！

方蘭生感到一陣暈眩，不由湊過身去想看的更清楚些，可乞丐已經扭頭過去了，他的耳朵從亂發中露出，上面還墜着斷了一截的狼牙耳墜。

狼牙耳飾……羽毛項圈……

顧不得乞丐的掙紮，方蘭生撲上去掰過他的臉扯起袖子去擦他臉上的泥污。指尖拂過乞丐的眉心，果然露出了一點如血朱砂。待泥污擦拭幹淨，方蘭生整個人呆滞當場。

這張臉雖然與三年前相比略微成熟，方蘭生還是一眼認出此人絕對是百裏屠蘇無誤，若是長相相同，這未免長得太像了。

“百裏……屠蘇……”他喃喃念出，又慌忙否定：“不、不可能……常言道人有相似……對，只是人有相似，他已經死了……”

話雖如此，他親眼看到百裏屠蘇死了麽？并沒有，緊急關頭他們所有人都被百裏屠蘇送出了廢墟，沒有一個人看到百裏屠蘇最後怎麽樣了，那憑什麽确定百裏屠蘇已經死了，已經化為荒魂了？也不過是憑着解了封印就會化為荒魂的說法罷了。

可是，若面前這個真的是百裏屠蘇，他為什麽會落魄至此，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傻子？

方蘭生想不通這些，經歷過歐陽少恭之事的他不禁想的更多，若這是陰謀呢？若這是什麽人策劃的陰謀……？不，不對，要是他不曾多管閑事，是根本不會發現這個乞丐的……歐陽少恭是真的死了的……

乞丐不懂為什麽方蘭生突然捧着他的臉定格了，他想了想，誤以為方蘭生也是想吃團子，他有些為難，還是将手裏來之不易的食物捧到方蘭生唇邊：“給你……吃……”

方誠連忙将他手裏的東西打掉，呵斥他道：“你做什麽！髒不髒啊你，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家老爺！”

乞丐有些委屈，撿起團子來吹吹：“很……好吃……的……”

“你……叫什麽名字？”方蘭生一開口才驚覺聲音都變了，啞着嗓子問。

“名……字……？”乞丐為難的想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傻子？”

方誠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還真是個傻子，別人叫你傻子你還真以為自己叫這個……”

“方誠！閉嘴！”

方誠給方蘭生突如其來的怒火吓了一跳，連忙閉上嘴退到一邊，乖乖，老爺很少有這麽大的火氣，這是怎麽了？

急于驗證什麽一般，方蘭生拉過他的左手，把袖子高高的撸上露出他凍得有些發紫的手臂來。果然，在乞丐手肘上方約莫三寸之處，有一道形似彎月的不算小的疤痕，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他已經記不清是哪一次了，他跟百裏屠蘇遇到了一波戰鬥力不弱的妖怪，百裏屠蘇替他擋了一擊，正巧打在手肘上。那妖怪的武器刀頭形似彎月，便留下了如此的傷疤一道，因有妖毒之故用法術也無法消除。

這件事情只有他跟百裏屠蘇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去跟人家說被百裏屠蘇救了，百裏屠蘇是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老、老爺？”方誠見方蘭生在那乞丐身上東摸西摸，還一臉倍受打擊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喚道。不過是個乞丐，這琴川街上來來回回多少乞丐啊，老爺未免太過心善。

方蘭生幾乎可以肯定，面前的這個乞丐就是百裏屠蘇，他的手心有習武之人持劍而留下的劍繭，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僞造。項圈和耳飾也與自己記憶中的一般無二，更不必提這個只有他倆才知道的疤痕。

真的是百裏屠蘇。

他認識的那個百裏屠蘇。

方蘭生看着面前傻乎乎髒兮兮的乞丐，鼻頭禁不住一酸，百裏屠蘇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該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連小兒都可肆意欺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