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冬雪
第1章 ??冬雪
那件事的最後,是俞筱在山下受了十個小時的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出去的路。
她回家後大鬧了一場,俞良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一氣之下找到了邢韋兆,讓對方給個說法,威脅說如果邢況不親自來跟俞筱道歉,邢俞兩家的聯姻就此作廢,一切合作全部中止。
俞良山的火還沒發完,手底下的助理卻匆匆跑了過來,要在他耳邊說什麽。
“有什麽大大方方地說!”俞良山氣得厲害,口氣很沖。
助理看了邢韋兆一眼,吞吞吐吐道:“邢……小邢總以集團名義在網上發布了消息,取消了與小姐的婚約……”
俞良山面如土色,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聽見了什麽。
在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到,最近邢氏集團進行的一系列變動,其實都是為了撇清與俞氏之間的關系,這樣即使是聯姻取消,邢氏集團也能全身而退,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損害。
邢況早就不是小時候那個沉郁寡言的少年。他早就成為了一匹狼,一匹逮誰咬誰的狼。
俞良山憤憤地看着邢韋兆:“好!你跟邢況可真不愧是父子,一個比一個狠!這次算我輸了,可你別忘了,我俞良山也不是吃素的,混到今天不是我走運,那是我實打實拼出來的。山不轉水轉,咱們走着瞧!”
丢下這些話,俞良山頭也不回地離開。
對于邢況發布的這則消息,邢韋兆并不覺得意外。
他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知道他什麽個性。在他能為了徐未然而重新振作起來,在短短兩年半的時間裏在邢氏集團站穩腳跟,甚至奪了大半掌控權的時候,邢韋兆就知道了他的可怕之處。
邢況在商業上的敏感度和雷厲風行的手段,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都難以匹敵的。
即使是不借助任何世家,邢況也能把公司經營得很好。
邢氏集團能交到他手裏,邢韋兆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就算你想殺人,我也會幫你。”
徐未然無數次地回憶起邢況對她說的這句話。
他始終相信她,不管她想做什麽,他連理由都不問,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
他原本是多麽光明磊落的一個人,從來不屑于在暗處耍陰招,可是為了她,他連在人背後把人推下山這種事,都替她做了。
沒有讓她手上染一丁點肮髒的東西,而毫不介意會為了她,打破他之前的原則。
而且就在前兩天,他也已經做到了當初的承諾,取消了跟俞筱的婚約。
徐未然深呼口氣。
她決定把自己曾經得過抑郁症,好不容易才走出來的事告訴給邢況。也要把相倪死亡的真相告訴給他,把俞良山曾經迫害過相倪的事告訴給他。
也要親口告訴他,15年的夏天,并不是她想要離開他,而是她得了病,擔心會把消極抑郁的情緒傳染給他,所以才不得不走的。
有關于自己的一切,她都要跟邢況說。從此她不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面對這個世界,會有邢況跟她站在一起。她會像他一樣,無條件地信任他,與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她打疊起精神,去超市買了些食材,回來做了幾道菜。
之前都是邢況做菜給她吃,她不能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顧,也要為他做些什麽才好。
哪怕只是燒幾道簡單的菜。
她把忙活了一上午,做出來的菜小心放進保溫餐盒裏,帶上去了公司。
到那的時候,剛好碰到俞筱也在。
即使是被邢況親手推下山坡,在寒冷的山林裏受了那麽久的凍,俞筱也并沒有責怪邢況,而把這一切全都歸咎于徐未然。她覺得邢況說的話肯定都是假的,動手推她的人并不是邢況,而是徐未然。
她的演藝事業被迫暫停,每天沒有別的事,就過來公司這邊找邢況,可每次邢況都不願意見她。
今天她再一次跑了過來,鬧着非要見邢況一面,周秘書叫來保安,打算把她請走。
徐未然這時候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俞筱看見她後,甩開保安朝她這裏走來,趁她沒反應過來時,一把奪過她手裏拎着的保溫袋,提起來看了看。
“徐未然,”她冷哼:“你還挺會讨男人歡心的啊,都來送飯了。”
徐未然要把東西搶回來,俞筱卻直接走到了垃圾桶邊,把飯盒直接扔了進去。
飯盒咣當一聲掉進垃圾桶。
徐未然的臉色僵下來。
俞筱得意地拍了拍手:“徐未然,你不知道嗎,邢況哥哥不吃這種東西的,他的胃可刁鑽了,不是特級廚師做的東西,他根本沒辦法入口。你這是什麽鬼東西啊,也好意思拿過來給人吃。”
不遠處很多工作人員已經朝這邊看了過來。
“你是不是病得太久,”俞筱繼續說:“連正常人該吃什麽都分不清了啊。”
徐未然心口開始發緊,并不想在公衆場合與俞筱就這件事理論,轉身要走。
俞筱拉住她:“你跑什麽?很讨厭我啊?那你罵我啊,打我啊,你就會跑,丢不丢人啊你。”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邢況突然出現,滿臉嫌惡地把俞筱的手扯開,以保護的姿态把徐未然擁進懷裏。
俞筱并沒有怎麽難過,反倒是笑了笑:“我有病?邢況哥哥,你說反了吧,有病的不是我。”
她扭過頭,看向一邊低頭不語的徐未然:“有病的是她!”
邢況蹙緊了眉,如果俞筱不是個女人,他已經忍不住要打人了。
“周秘書,把她帶走,以後再敢把她放進來,你就收拾東西滾蛋!”
邢況冷聲丢下幾句話,帶着徐未然往自己的休息室去。
進了房間,他檢查了下她的樣子,發現她臉色有點兒不正常的白。
他放柔了聲音,問:“吓着了?”
徐未然默然不語,一直在想剛才俞筱的話。
俞筱今天過來,一定是要跟邢況說些有的沒的。
她必須趕在這之前,由自己把真相告訴給邢況。
“邢……”
在這個時候,俞筱從外面硬闖了進來,張牙舞爪地逼退抓着她的那些人,一點兒形象都不要了。
“邢況哥哥,我過來是有份東西給你看,”俞筱從包包裏拿出一疊文件:“給你看了我就走,絕不多待。”
邢況耐心售罄,神色極冷:“你是不是想找死?”
“你真的不想看嗎?這可是關于你這位寶貝,徐未然的資料欸,”俞筱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文件袋:“我保證,如果你不看,一定會後悔的。”
徐未然今天會來公司找邢況,是想自己親口把所有事告訴給他。
而完全不想讓邢況從別人口中,聽說她曾經得病的事。
她上前,要把東西搶過來。
邢況拉住她,見她有些不對勁,柔聲安撫:“你不用怕。”
他暫時放開她,走過去把俞筱手裏的東西一把奪了過來。
俞筱并沒有阻止,悠哉地抱起了胳膊。
邢況把文件袋裏的資料拿出來。
他只大略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了。
俞筱笑了一聲:“邢況哥哥,現在你打算聽我說話了嗎?”
邢況臉上的表情變得很不對勁。
周秘書見這裏情況不對,不敢再繼續聽下去,帶着人離開了休息室,把門從外面關上。
俞筱看了看徐未然,又得意地看回邢況:“邢況哥哥,你看到了吧,徐未然有病,她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症,而且時間已經不短了。這麽一個人,明天會不會活着都不一定,怎麽能待在你身邊。”
她刀子般的目光徑直逼視着徐未然:“徐未然,你明明知道你有病,為什麽還要纏着邢況哥哥?你自己過得不好,也要拉着邢況哥哥跟你一樣,每天都陷在痛苦裏嗎?你自不自私。”
邢況把記載着徐未然病情的文件全都裝了回去。
他眸子裏早已經一片猩紅,可是看向俞筱時,裏面只有噬人的陰鸷。
“滾出去。”他一字一句地說。
俞筱滿臉不可置信:“邢況哥哥,你不讓這個有病的人滾,讓我滾?”
“有病的人是你,”邢況目光裏溢出嫌惡:“滾。”
俞筱在原地怔怔地站了會兒,完全沒想到她忙活一場,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果。邢況即使知道徐未然有病的事,也絲毫不生氣,不覺得厭惡,反倒變本加厲地護着她。
俞筱不甘心地瞪了眼徐未然,推開門跑了出去。
屋子裏重新恢複寂靜。可徐未然腦子裏很亂,有紛繁雜亂的聲音不停不停地朝她襲來,啃噬着她的意志,破壞着她所有勉力維持的生存系統。
剛才俞筱的話,确實對她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她想一個人待着,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來,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眼前一黑,徑直暈了過去。
耳邊聽到邢況在叫她,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聲音刺破一層層的黑暗,妄圖把她從觸不到底的深淵裏拉出來。
可她眼皮好重,身體裏每一處地方都在腐爛,空有一副完好無損的軀殼。
她怎麽能,用這個樣子去見邢況。
王敬收到消息,開車趕到了醫院。
醫生說徐未然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一時受到了刺激才會昏過去,好好睡一覺就會醒過來。
邢況在床邊陪着。他始終緊緊握着徐未然的手,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狀,可是等王敬走近,看到了他目光裏滲着以往從沒有過的恐懼。
是擔心會失去徐未然的恐懼。
王敬安慰他:“邢總,您不用擔心,未然她沒事的。其實她很堅強的,要不然……要不然您現在也見不到她了。”
邢況的手細微地抖了下。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能正常開口:“她病了多久?”
王敬回憶了一遍,告訴他:“從我認識她開始,她就有抑郁症。我當時看她一個小姑娘,無親無故的,還得了病,問她為什麽要跑到國外上學。她就說,她怕自己留在國內,會把不開心的情緒傳染給一個她很愛的人。”
以前徐未然無數次警告過王敬,不能把她在國外的事告訴給邢況。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王敬沒辦法再繼續隐瞞。
“未然在國外沒有親人,也就我一個朋友,跟我說了很多她的事。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是怎麽得的,就是從某一天開始,突然發現自己沒有開心的能力了,每天都活得很累,很疲勞,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覺得索然無味。
“她每天都有無數的消極念頭冒出來,每個念頭都是想死,不想活着。她說如果她還跟那個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這些念頭說出來,一旦說了,她就會把死氣沉沉的東西傳染出來,她不能這樣。
“在國外的時候,剛開始她沒多少錢,沒辦法接受系統的治療。她病得很厲害,嚴重的時候會輕生。可吃了安眠藥後她又後悔了,打電話讓我救她。我送她去醫院洗胃,她在醫院裏住了好幾天,醒過來後第一句話說的是,她聽到了有人在叫她,那人不想讓她死,在喊她回去。
“她活得很痛苦,但就是硬撐着過好每一天,沒有再做過傻事。後來經濟狀況好了些,她才找了比較有名的醫生,每周固定去做心理治療。
“她每天都有在努力治病,想讓自己好起來,這樣就可以盡早回來見你。她擔心你還喜歡她,會放不下她,說她要是不回來的話,會怕你過得不開心。
“可是後來,就是在她大二那年,她從電視裏看到了你跟俞筱訂婚的消息。她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原來有了好轉的病突然加重,心理狀況越來越差。從那以後她應該就放棄了回國,打算在國外就那麽渾渾噩噩一輩子。
“還好你想辦法讓她回來了。我能看得出來,她現在的病情已經在好轉了,是真的好了很多。她以前會說一些很消極的話,但是現在很少會說了。而且前幾天她還告訴我,她的病已經轉為輕度了,醫生說這算是痊愈了,輕度抑郁是不算抑郁症的,現在很多人多少都有點兒輕度抑郁,對生活不會造成什麽影響,而且很快就能自愈。她說,等她病好的時候,她就能好好地跟你在一起了。”
邢況想到徐未然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開心地笑着,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一句消極的話。
所以是在拼命壓抑自己,不想把消極情緒傳染給他,才總忍着不說,一直用積極陽光的樣子面對他。
他心裏滾過一陣蝕骨般得疼,這種疼痛越來越烈,轉瞬間把他整個人都籠罩住。
他艱難蠕動了下嘴唇,開口時聲音很啞:“她在國外的時候,謝謝你照顧她。”
“她是我的恩人,當初我兒子要做手術,生死攸關的時候要不是她賣了房子,替我墊了手術費,我兒子可能就沒了。”
王敬由衷地說:“邢總,我知道我算不了什麽,說的話沒有什麽份量。但我是真心覺得,未然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她每天都有在積極生活。她現在的病是真的已經好了,而且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你。希望您不要對她有偏見,還能像以前那樣待她。”
“我知道,”邢況始終握着徐未然的手,目光裏滿是心疼:“我知道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女孩從來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她柔弱又堅韌,有着最幹淨清澈的靈魂。當初他無藥可救地被她吸引,就是因為看到了她的美好。
他幫徐未然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手伸過去,溫柔地、無限憐惜地在她臉上輕撫着。
“也知道她喜歡我,”他目光沉靜,語氣裏是從未有過的坦然:“我遠比她喜歡我,還要更喜歡她。”
他好不容易才在人潮洶湧中找到的寶貝。
庸碌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的寶藏。
世上最純淨的一個女孩。
他愛她都來不及。
怎麽可能會對她有任何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