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邢況才把徐未然的手松開。
他淡聲沖醫生道了謝,側首看向徐未然:“跟我走。”
徐未然在他旁邊跟着,一路出了醫院。
外面天色已經很晚,行人腳步匆匆地往家趕。
邢況轉身問她:“吃晚飯了嗎?”
她搖搖頭:“不想吃。”
她的眼睛很紅,眼淚已經被擦幹淨了,并不想被人看見她剛才哭過。
邢況微不可聞地嘆口氣,低下身看着她:“忘了?”
她不太明白,眼神裏有些迷惘。
“不好好吃飯的話,”他的口氣像逗小孩一樣:“會長不高的。”
兩個人離得很近,原本差了那麽多的距離,因為他俯身的動作被縮短。
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很清楚地看到他精致深邃的五官,鋒利的臉部輪廓。
他好看得讓人自慚形穢,每多看一秒就會懷疑自己,她是不是長得不好看,跟他站在一起是不是玷污了他。
人行道上不時有人經過,把目光投在他們兩個人身上。車道上響起一聲鳴笛,把徐未然從怔忪中拉了出來。
她避開男生灼熱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避了一步:“那好好吃飯,我就還會長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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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在認真問他,小孩子一樣好逗。邢況笑了聲,難得耐心地說:“嗯。”朝她走近了些:“所以要吃什麽,想好了嗎?”
徐未然往周邊商鋪看了看,見不遠處有家拉面館,指了指說:“面。”
邢況開始帶着她往那裏走。
徐未然想到俞筱,覺得自己不能跟邢況走這麽近。雖然剛才被關在停屍房的事她還心有餘悸,急需有個人能在身邊陪陪她,不要扔下她一個人。但如果這人是邢況的話,她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臨進店前她停了下來,問他:“現在幾點了啊?”
邢況看了看手機:“九點。”
“那還挺晚了。”她尴尬地撓撓後頸,有點兒難以啓齒,但仍是要說:“你要先回家嗎?我已經沒事了,自己去吃飯就好了。”
夜風吹過來,把她臉龐的頭發微微吹起。她身形瘦小,穿着淺色系的衣裳落拓在風裏,楚楚又動人。
邢況眉眼微動,好像能看出她在想些什麽一樣,故作随意地說:“回去幹什麽,也沒有女朋友要陪。”
徐未然呆了呆。
他話裏的意思,好像是在告訴她,他根本就沒有女朋友,學校裏那些傳言都是假的。
不等她說什麽,邢況已經把門推開:“過來。”
兩個人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碗面。徐未然雖然胃口不怎麽好,但為了能再長高幾厘米,努力地把面吃下去一半。
服務員見她擱了筷子,過來友善地提醒:“不好意思,請問您是不吃了嗎?”
徐未然有些莫名:“啊?是啊。”
“是這樣的,我們老板平時主張節儉,不贊成浪費的行為,所以一直有規定,客人點的餐品必須要吃完。如果吃不完,一定要外帶的話,需要多付一倍的錢。”
服務員抱歉地指了指牆上貼的用餐小貼士,徐未然順着看了看,發現上面确實寫着這些內容。
她第一次碰到這種奇葩的店,如果事先知道,她就不會來了。
她有點兒生氣,怎麽就能有這麽不講理的規定,吃不完就要付兩倍的錢,就算外帶也要多付!
她沒敢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不情不願地說:“知道了,我會吃完的。”
服務員這才走。
真到吃的時候,徐未然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胃,碗裏剩下三分之一的量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多吃一口就會想吐。
邢況見她吃得辛苦,說:“別吃了。”
“不行,那樣要多花一倍的錢。”她說:“等我歇會兒,我會吃完的。”
邢況:“缺錢?”
即使他的話聽起來不帶任何語氣,可徐未然最近對錢的事很敏感,還是覺得他在譏諷她一樣。
“我不像缺錢嗎?”她情緒低落下來,目光落在碗裏怎麽都吃不完的面條上面。
寬敞明亮的店裏,客人來了又走,推門時不知哪裏挂着的風鈴會響,叮鈴鈴的,聲音清脆。
邢況把她手裏的筷子拿過來擱在一邊,面碗也端過來。
“不想吃的話,”他把手機拿出來,點開撥號界面放到她那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我幫你吃。”
店裏人很多,有男男女女的說話聲傳過來,間或夾雜着小孩子的笑鬧聲。頭頂燈光透亮,用一點兒暖光營造出假象。
面目深冷的男生閑閑在椅子裏坐着,暖色調的光落在他蓬松的發裏,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想以此在他身上營造出一點兒溫暖的影子。
但看來看去,仍是沒有的。
這樣一個天生透着冷意的人,怎麽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徐未然感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嘴唇動了動,說:“這是我吃過的。”
“我知道。”
“那你還願意吃?”她不能理解。
邢況擡了擡下巴,語氣随意:“為什麽不能吃?”
“算了,”徐未然想了想,說:“我還是付雙倍的錢好了。”
她剛要起身,卻見邢況拿了雙筷子,三兩口把她碗裏剩下的面吃完了,完全沒有任何嫌棄她的意思。
她看得呆住,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想到他剛才的話,她攥了攥手心,說:“我的手機好像丢了。”
邢況:“我會幫你找回來。”
“你知道在哪兒?”
“嗯。”
徐未然抿抿唇,最後把他的手機拿了起來,存上自己的號碼,寫上名字。
邢況接過手機,找到她的號碼打過去,撥通以後那邊的人果然按了挂斷。
他沒有在意,等付了錢帶她離開餐廳。
臨走時徐未然特意看了眼牆上的菜單。
邢況在旁邊看她:“要算該還我多少錢?”
她沒說話。
“算好了嗎?”前面有人走過來,眼見要撞到徐未然,邢況把她往旁邊拉了拉,很快松開手:“該付我多少?”
她所有的錢都在手機裏,一時也還不了他,只能說:“我過兩天再算。”
邢況沒見過像她這樣、一直在用确切的錢財數目分隔開兩人關系的人,無奈笑了聲,轉身往回走:“跟上。”
徐未然像是無枝可依的流浪兒,在這個夜晚沒有別的路能走,只能緊緊跟在他身邊。
在某些瞬間,她是有過害怕的。
怕他突然就會不見了,留她一個人不知道要往哪兒走。
更怕這個想法不是一時興起,不是一時片刻的頭疼腦熱。它會在往後的日子裏,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在無法見到他的往後餘生,依舊如影随形地、如附骨之疽地跟着她。
到了地下車庫,她想像以前一樣坐在後面,可後車座上擱着很多東西,大包裝小包裝,擠擠挨挨地放着,把後車座占滿了。
徐未然看不出那些都是什麽,猶猶豫豫地把車門關上。
一邊的邢況淡漠開口:“坐前面。”
她只能跑去副駕駛那邊坐。
回去的路上她沒撐住又睡着了,兩只手仍是沒什麽安全感地拽着身前的安全帶,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原本是往外歪,後來無意識地朝邢況這邊轉了過來,調整了個舒服的睡姿往後靠着。
邢況把車停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準備把她叫醒。
微弱光線下,他看到她臉側貼着縷頭發,發絲黏在紅潤柔軟的唇上。
他心裏莫名一動,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幫她把發絲撥開。
女孩睡得不安穩,眉心蹙了蹙,口裏呼吸開始急促,抓着安全帶的手越捏越緊,額上有汗滲出來。
像是被夢魇住了。
“徐未然,”邢況開始叫她:“未然!”
徐未然好不容易才被他的聲音從噩夢裏拉出來,猛地睜開了眼睛,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在停屍房裏待了兩個多小時,以為自己會不在乎,可睡着以後還是做了噩夢,夢到十幾個青面獠牙的惡鬼在分食她的屍體。
自從相倪走後,這麽久以來的委屈、恐懼、疲累在這一刻全部湧了上來,她忘了身邊還有別人,鼻子抽了抽,眼裏滾出兩大滴滾圓的眼淚。
她本就長得柔弱,一哭起來更是可憐了三分,脆弱得像寒風中的柳絮。
邢況有片刻的慌神,一貫冰冷的眼睛破開一絲溫柔,聲音也不再冷着:“做噩夢了?”
徐未然把臉上的眼淚擦幹淨,命令自己別再哭了:“嗯。”
“夢見什麽了?”
“就、就夢見鬼了。”
邢況一只手動了動,想去摸摸她頭發。動作還沒發起就被他強行打斷,手心握了握。
“世界上沒有鬼,”他用哄小孩的語氣說:“不用怕。”
徐未然擡起頭,一雙水光潋滟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他被這一眼看得猝然熱起來,眸光深了深。
徐未然把安全帶解開:“我走了。你開車注意安全。”
邢況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啞:“好。”
他在車裏看着女孩走遠,一直到四樓窗口的那盞燈亮起,才調轉車頭出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