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停車的地方是公交車道,不能長時間占用。徐未然沒有踟蹰太久,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一路無聲往前開,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徐未然用微信給邢況轉了二十塊錢,發現今天早上她轉給他的那七塊五至今沒有被收下。
她想問他為什麽不收,可車裏氣氛太過安靜,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手心握了握,又松開,反複幾次後還是不敢跟他說話。
算了。她幹脆放棄,覺得他大概是沒有看到。等看到她新的轉賬消息,會兩個一起收的。
她這麽想着,疲憊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過幾秒就睡着了。
車子經過一個轉彎時,邢況聽到後座傳來很清晰的“咚”得一聲。
他扭頭看了眼,發現女孩睡得昏昏沉沉,腦袋磕到了窗玻璃上,還在繼續往下滑。
他把車停在路邊,過去打開她那邊車門。
女孩的身體朝外歪,他伸手接住。
扶着她胳膊,手心感覺到她柔軟的肌膚。他眸光沉了沉,很快把她放回去,調低椅子靠背。
徐未然感覺舒服了些,腦袋動了動,微皺着的眉頭展開。
邢況在車門邊躬身站着,把光擋得嚴絲合縫。
車裏昏昧不明,女孩呼吸平緩,兩只柔弱無骨的手抓着系在身前的安全帶。胸前微微起伏,下面是驟然凹下去的身材曲線。穿着寬松的背帶裙,卻仍能看出腰間細細的一段。
邢況喉結滾了滾,把身上一件外套脫了,給她蓋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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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未然醒來時發現已經到了小區樓下。車裏一片漆黑,稀薄的光線讓她有片刻的迷惑,想不起自己在哪兒,又應該在哪兒。
她反應了會兒,解開安全帶從椅子上直起身,按亮手機看了看。
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前面駕駛座上的人正拿着手機回消息。
徐未然小聲問他:“你怎麽不叫醒我?”
“剛到。”
“剛到?”徐未然并不信:“開車過來最多也就半個小時吧。”
“路上堵車了。”
邢況的聲音始終沒什麽起伏,淡漠得不近人情。
徐未然想了想,問:“那我多付你點兒錢吧,再付三十好嗎?”
邢況淡嗤了聲,從前面扭過頭看她:“這麽有錢?”
好像是在諷刺。徐未然一雙眼睛動了動,本來想說錢是她以前攢的,可又想到就算是以前攢的錢,都有可能是相倪從俞良山那裏拿來的。
她沒再說什麽,注意到自己身上被人披了件外套,拿下來給他。
邢況接過來,打開中控門鎖。
女孩安安靜靜地下了車,往樓裏走時腳步有些虛,應該是還沒有睡醒。
邢況等她的身影不見,掏出煙來抽了一根。
指尖一點猩紅明滅不定,口中吐出白色霧氣,煙味遮蓋掉一切氣味,卻唯獨遮不掉女孩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手裏抓着剛剛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外套上染了她的氣息。
花香無孔不入地朝他侵蝕,滲入他鼻尖,順着咽喉滑下去,一路癢到心髒。
徐未然按亮屋子裏的燈,手機上很快過來一條微信。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到家了?】
她給他回複:【嗯】
沒再有新消息發過來,她覺得他應該已經走了,給他又發了一條:【你把錢收一下吧】
本以為他在開車,應該不會看消息,可下一秒,微信裏出現了二十元已被收款的通知。
等了會兒,沒再有別的消息,她又給他發:【把前一個轉賬也收下吧。不要再看手機了,開車看手機不安全】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你既然算這麽細致,那你告訴我是怎麽算出七塊五的?】
徐未然:【早餐錢我們兩個AA,你付十五,我當然要付七塊五啊】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早餐你吃多少,我吃多少?你算清楚再把錢給我】
徐未然從床上起身,不明白邢況是什麽意思。早上她是沒有吃多少,只吃了兩個小籠包就沒再吃了,剩下的大部分都讓邢況吃了,可也實在不用這麽斤斤計較吧?
可邢況一直不收錢,她只能照他說的,坐在書桌前解數學題一樣算她吃了多少東西,邢況又吃了多少。最後得出一個數字,把五塊錢給邢況轉過去。
那邊過了兩秒把錢收了。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算得很好,以後都這麽算】
徐未然:“……”
她實在招架不住這個男人,把手機扔去一邊。過了會兒又拿過來,給他發:【開車的時候不要再看手機了】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沒開車】
徐未然一時沒懂這是什麽意思。
危險物品禁止靠近:【現在走了】
她反應過來,起身走到窗口往下看。
邢況的車剛剛啓動,正朝着小區外開出去。
在醫院浪費了太多時間,徐未然晚上需要熬到淩晨三點複習功課。第二天上課會很困,做題的時候都能突然睡過去。
她在網上查了查,高中生每天只睡三個小時會不會猝死。
下面很快跟了幾條回複。
——身體好的人怎麽折騰都不會死,身體不好你睡八個小時都會猝死。
——我高三那年每天就只睡三個小時,現在還活得很好。
——不用這麽拼吧,你晚上不睡白天就會在教室睡,自己算算哪個劃算。
【然然,我收到短信了,你怎麽一下子把錢全都取出來了?是用在什麽地方了?】
微信裏突然蹦出來相倪的消息。徐未然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看了眼左邊正圍在一起打撲克的三個男生。
她只能撒謊:【沒花,錢轉支付寶裏了】
過了幾分鐘,那邊發過來一長段話:【還以為是你學校讓交錢了呢。怎麽樣啊,在新學校還适應嗎?要多交些朋友,清才那些人都非富即貴,多認識些對你将來有好處。你在清才消費高,以後每個月我會往你支付寶裏轉一萬塊錢,該花錢就盡管花,千萬別省着。可不管花到什麽地方,就是不能拿去搞畫畫那種東西,你是畫不出什麽名堂來的。】
消息發過來沒多久,徐未然支付寶裏收到了一萬元的轉賬。
糟糕的是她忘了關提示音,有很明顯的錢幣相撞聲響了起來。
那邊打牌的李章朝她這裏看過來。
醫院裏人來人往,随處可見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人。
尤芮住在二十三層豪華病房,環境清幽,除了護士外沒有多餘的人在走廊裏走來走去。病房是個大套間,裝修比一般人居住的房子還要豪華。
俞良山為了能跟尤芮離婚,不惜切割掉了一半的産業給她。就只是一半的産業而已,依舊能讓尤芮過着人上人的生活。所以就是因為俞良山財力的雄厚,媽媽才會不惜背着小三的罵名,也要跟俞良山在一起嗎?
徐未然一邊洗病號服一邊想着。錢娜娜從外面過來,叫她:“跟我去拿點兒東西。”
錢娜娜帶着她坐專用電梯下到負一層,在偌大一個車庫裏轉了很久。
車庫空曠,偶爾有人進來停車,或開着車離開。燈光一盞盞開着,卻依舊讓人覺得陰森。
錢娜娜走出車庫,拐到了一個走廊裏。周圍沒什麽人,頭頂的燈壞了一盞,一閃一閃的。
徐未然有些害怕,問前面走着的人:“我們是要去哪兒啊?”
錢娜娜不耐煩:“問這麽多幹什麽,跟你說了去拿東西,俞小姐派人送了些吃的過來。”
徐未然只能繼續跟着她走。
錢娜娜停在了一所銀色的鐵門前,拿鑰匙把門打開。沒有急着開門,偷眼看了眼徐未然,猝不及防拉住她,把她往前一推,扔進了房間裏。
錢娜娜人長得高壯,并不怎麽費力就把徐未然推了進去。
徐未然摔在地上,看見錢娜娜從外面拉上門,接着是擰動鑰匙的聲音。
她跑過去試着開門,可已經打不開了。扭過頭,能看到自己所在的,是醫院的停屍房。
左邊一排排都是屍體冷藏櫃,像是推拉抽屜一樣,裏面裝着等待入殓的屍體。
她吓得想尖叫,好不容易忍住了,緊緊縮在一邊,閉上眼睛不敢往那裏看。
強迫自己冷靜了會兒,她顫抖着手拍了拍門,對着門縫朝外面喊:“有人嗎?請問有沒有人?有人嗎?”
外面始終安靜,叫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救她。她從口袋裏掏了掏,想找到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手機不見了,身上并沒有。
屍體冷藏櫃就像是一只只眼睛,在暗處蟄伏着,盯着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撲過來,不聲不語就能将她蠶食幹淨。
放學的時候,邢況看到李章跟昨天一樣,把徐未然帶去了醫院。
他并不想理會,拿了車鑰匙開車回家。
剛把車開出學校,俞筱朝他這邊跑過來,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嬌嬌地埋怨了句:“怎麽不等我啊,你要讓我走路回家啊?”
邢況淡淡看她一眼:“你家司機呢?”
“我爸都走了,不要我們了,我們家哪還養得起司機,”俞筱随口胡說:“所以以後都要拜托你接送我啦。”
她駕輕就熟地打開車上的音響,在躁動的音樂聲中拿出手機發了幾個消息。
邢況把她送到她家門口,俞筱并不肯下車,回了個微信把手機關掉,撒嬌一樣地說:“我很久沒去過你家了,你帶我去嘛,我去見見叔叔阿姨。”
邢況的眸光微不可查地冷下來:“下車。”
“邢況哥哥……”
“下車。”
俞筱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樣子:“我不下!我想我媽了,你帶我去醫院看她!”
邢況沒說什麽,重新發動了車子。
病房裏只有尤芮和錢娜娜兩個人,邢況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徐未然的人影。
“徐未然人呢?”他問。
錢娜娜幫尤芮掖了掖被子,說:“她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家了。”
“什麽時候的事,”邢況盯着她:“是從沒有來過,還是來了又走了?”
錢娜娜心虛作祟,總覺得邢況的話裏有威脅,回答時不自覺結巴起來:“好像、好像來沒多久就走了。”
“邢況,你關心一個護工幹什麽?”俞筱有了危機感:“徐未然在不在跟你有關系嗎?”
邢況已經極度不耐煩,帽檐下的一雙眼睛淡淡看向俞筱:“沒關系。可我關心誰,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他冷冷丢下這句話,轉身對尤芮說:“我先走了。”
尤芮點頭:“好,開車注意安全。”
邢況舉步出了病房。
俞筱朝他追了兩步,在門口朝着他背影喊:“邢況,你不準走!”
尤芮沒想到這兩個孩子會發生不愉快。雖然邢況的性格一向都極端冰冷,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樣子,但他對俞筱還算客氣,并沒有說過什麽重話,今天又是怎麽了。
她把俞筱叫回來:“筱筱,你剛才過分了,邢況不過就是随便問問而已,你發脾氣幹什麽。別看男生嘴上不說,其實都喜歡溫順些的。你該收收自己的性子,別總是這麽兇巴巴的。”
“我哪有兇啊,有好好跟他說話啊。”俞筱在床邊坐下來,跟錢娜娜對視一眼,清咳了聲,意有所指地問她:“沒什麽事吧?”
錢娜娜讨好地笑:“放心吧,沒事的。”
邢況坐上車,打算離開。
剛啓動車子,他想到李章帶徐未然走時,徐未然看上去仍是好好的,并沒有生病的跡象。就算真的病了,她那種性格,平時總是不聲不響的,不太可能會說出來,更何況是在錢娜娜那種人面前。
他點開微信,給她撥了通語音電話。
那邊很久都沒有接,直到自動挂斷。再打過去也是一樣。
他下意識覺得不安,下了車找到醫院的監控室。
徐未然不知道自己在停屍房待了多久,屋子四四方方的,找不到任何時間的痕跡。
她縮在門邊,嗓子都快喊啞,外面始終沒有人過來。
她慢慢絕望下來,不再喊了,順着牆滑到地上坐下,無助地抱着膝蓋。
屋子裏始終一片光亮,被記錄着名字的屍體在冷藏櫃裏無聲無息地躺着。
徐未然摳着手心,不停安慰自己,沒事的,能有什麽事呢,死物比活人安全多了,有什麽可害怕的。早晚都會有人來的,總有工作人員會過來看看的吧,到那時候就可以出去了。不要怕,總能出去的。
又等了很長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一個人有些慌亂的聲音伴随着拍門聲在外面響起來:“徐未然!”
是邢況的聲音。
徐未然從地上站起來,突然忍不住哭了:“邢況!我被關裏面了,你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你別怕。”邢況拿鑰匙把鎖捅開,打開門,一眼看見裏面的女孩。
他抓住她的手,把她從停屍房裏拉了出來。
徐未然感覺溫度一下子暖了很多。
跟邢況一起來的醫生進去停屍房看了看,确認沒有別的人被關在裏面,把門重新鎖住。
“小姑娘沒吓着吧?”醫生拔了鑰匙,見徐未然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沖邢況說:“好好保護你女朋友,怎麽能讓人這麽欺負她呢。”
邢況的手僵了僵。
感覺到掌心裏,女生軟軟的手有輕微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