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早餐店規模很小,店裏挂着風扇,扇葉吹出來的風是熱的,毫無用途地一下下轉着。
徐未然怔了很長一會兒,回過神後結結巴巴地否認:“不是,他、他是我同學。”
“哦,是同學啊,”張芳看女婿一樣盯着邢況上上下下地打量,口裏不停地啧啧:“這小夥子也太俊了。”又推銷自家精心培育的花卉一樣,問邢況:“你看我們然然長得也好吧?小姑娘靈得嘞!我們這個小區裏,我就沒見過比她水靈的女孩。”
張芳不停笑着,又問邢況:“小夥子,你看我們然然好不好看啊?”
邢況眉心微動,薄薄的眼皮掀起,別有深意地看着徐未然。
徐未然有些尴尬:“張姨,他就是我普通同學而已。”
“普通同學又怎麽了,我還不能跟他多說兩句話了。”張芳笑:“然然,你還喝豆腐腦是吧?你這同學要喝什麽啊?”
徐未然并沒想跟邢況一起吃飯,可他都已經坐下了,她總不能趕人走,只好問他:“你喝豆腐腦嗎?”
邢況:“随便。”
“那就兩碗豆腐腦吧。”徐未然告訴老板娘。
張芳很快端了兩碗豆腐腦給他們送來。
邢況盯着撒了白糖的豆腐腦看了會兒,沒說什麽。
徐未然把白糖攪開,拿勺子喝了口。攪碎的豆腐腦嫩得入口即化,中和了白糖的味道,甜絲絲的。
她把一碗豆腐腦喝完,吃了兩個小籠包就不怎麽餓了。冒着熱氣的籠屜裏還有五六個包子,她擡眼去看邢況,用目光示意他要把剩下的包子吃完。
邢況見她的飯量小得跟貓似的,問:“你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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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飽了,”她說:“我一個人來的話,張姨不會給我拿這麽多吃的。這些是她給你吃的。”
邢況這才終于坐直身體,拿了雙一次性筷子掰開,把籠屜裏的小籠包一口一個吃完。
徐未然看了看他面前沒有動過的豆腐腦:“這個不喝嗎?”
邢況垂眸看了看,正要端起來。
“要先攪開的。”徐未然伸手過去,拿起他碗裏的勺子,把上面一層白糖攪開。
邢況問她:“你不是本地人?”
“不算是。我戶口是在這裏,可我是在雲城長大的,六年前才搬來。”她簡單解釋了下,這時候才想起什麽:“對了,你們本地人好像不喝甜豆腐腦,是喝加鹵的。”
即使已經記得很熟,她還是仰頭看了看牆上貼的菜單:“張姨也是雲城人,她不賣加鹵的豆腐腦。”
徐未然伸手過去,想把豆腐腦端回來:“你不要喝了,我讓她換別的。”
“不用。”
邢況已經把碗端起來,仰頭一氣喝光,把碗擱回桌上。
加了糖的豆腐腦比當地的豆腐腦要嫩很多,味道也不是很膩,清清爽爽,像是一道飯後甜品。
徐未然拿出手機要結賬,邢況已經站了起來往櫃臺處走了過去,擡眼看了看牆上的菜單,掃了收款碼準備付錢。
張芳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你第一次帶我們然然來吃飯,阿姨給你打個折,付十塊就好了呀。以後一定要常來,我們小未然每天一個人來吃飯好孤獨的。”
“張姨,吃個早點而已,一個人還不能吃了啊。”
徐未然把書包背起來,見邢況已經把錢付了,她點開微信,正要轉給他五塊錢,又聽到張芳說:“這小夥子,讓你付十塊就好了,你怎麽付多了。”
徐未然把“5”删除,算了算剛才那些東西的價格,輸入“7.5”,給邢況轉過去。
她回小區把車子推出來,邢況看了她一會兒,到底還是問:“不坐我車?”
“不用了。”她怎麽敢坐他的車,逃一樣地騎上自行車就走。
暖熱的風刮過來,把她背上的頭發吹得微微揚起。
她把他丢在後頭,走出很遠後才敢回頭去看。
他剛好開車從她身邊經過,車窗緊閉着,看不到裏面的人影。
即使如此,都覺得從她身邊倏忽而過的這輛車,處處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
看他的車走遠,她才敢想一想剛才張芳的話。
想到的時候會覺得心口突突亂跳,裏面像灌了一汪潺潺流動的溫泉,熨帖得整個人都開始發汗。
但又能怎麽樣呢。也只能想一想而已,虛無缥缈的幾句話,都不用風吹就能散了,連個影子都再看不見。
不要再想了。
李章确實很疼愛俞筱,對徐未然的态度開始變得惡劣起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滿面笑容地找她搭話了。
但李章無非只是态度變得不好而已,在學校的時候并沒有什麽具體的行動以表達自己對徐未然的不滿。
可是在放學後,他會強行帶着徐未然去醫院,讓她充當護工的角色照顧俞筱的媽媽。
徐未然不願意去,跟他理論:“我已經把俞良山的錢都還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麽樣?”
“俞叔叔給你們的就只是錢嗎?”李章已經完全換了副嘴臉,眼裏滿是惡意:“你會來清才上學,難道不是借着俞叔叔的光?”
徐未然緊抓着書包帶,感到一陣無力。
醫院裏,尤芮已經被搶救回來。四十多歲的女性,皮膚原本在金錢的保養下依舊能保持水潤飽滿,但因為丈夫的突然離開,再多錢都阻止不了她衰老的速度。尤其是一雙眼睛,枯萎黯黃,毫無生氣。
俞筱守在床邊,見李章已經把徐未然帶來,她告訴尤芮:“媽咪,我請的護工到了,讓她先照顧你,我就回家寫作業了。”
尤芮疲憊地點頭,蒼老的眼珠動了動,看向徐未然,疑惑道:“怎麽年紀這麽小?看上去像還沒有成年。”
“已經成年了,我看過她的證件,她都十八歲了,就比我小一個月。因為家裏窮才出來做點事的。”俞筱把自己的書包拿起來交給李章:“那我們就先走啦。媽咪,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能再吓我了。你要是出了事,讓我以後怎麽辦啊。”
尤芮慈愛地拍拍她的手:“媽媽不會再做傻事了。”
俞筱這兩天确實覺得尤芮的情緒好了很多,她放了點心,跟李章一起走了。
徐未然跟另一名專業護工一起留下來照顧尤芮。她并不知道該怎麽照顧病人,都是那名姓錢的護工指揮她去辦些雜事。
錢娜娜好像是剛戀愛不久,手機時不時就會響起來,然後她就會跑出去接電話,很久都不回來。
病床上的尤芮說口渴,徐未然給她倒了杯溫水,扶她起來喝了。
桌上有蘋果,尤芮指了指:“幫我削一個吧。”
邢況進屋的時候,看到徐未然坐在病床前,手裏拿了把削皮刀,費勁地在削一個蘋果。
女孩明顯沒有做過這種事,拿刀的手很笨拙,把一個蘋果削得坑坑窪窪,常常會突然一滑,鋒利的刀刃會差點兒割到拿蘋果的手。
邢況走過去,在她旁邊的椅子裏坐下來,接過她手裏的蘋果和削皮刀,一言不發地開始削。
尤芮見他過來,倚在床頭笑了笑:“邢況,你功課這麽緊張怎麽也來了?阿姨沒事的,很快就能出院了。你爸媽好不容易從國外回來,你怎麽不多陪陪他們?”
邢況嗓音寡淡:“他們不需要。”
尤芮嘆口氣:“你是不是還沒有放下過去那些事?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是算了吧。你畢竟姓邢,你爸又……”說到這裏頓了頓,轉而道:“再這麽執拗下去,不肯服軟,要是把你爸惹怒了,對你的将來不會有好處的。邢家這麽大的産業,你真能眼睜睜看着到了別人手裏嗎?”
邢況已經把一個蘋果削好,放到她手裏,聲音一如既往的沒什麽感情:“您不用操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這我當然是放心的,我是看着你長大的,知道你不會讓本屬于你的東西被別人搶走。”
尤芮說着嘆了口氣:“可我那女兒我就不怎麽放心了。俞良山寧願分割掉一半財産,也要帶着那女人跑到國外去。他想用一半財産就打發我,可他也不想想,俞家的東西原本都該是筱筱的,憑什麽要分給那狐貍精一半!”
徐未然不自覺地攥緊裙角。
“聽說那狐貍精還有個女兒,”尤芮看上去已經很累,但仍是堅持說着:“為了讨俞良山歡心,那女人把她女兒擱下了,沒有帶着一起走,跟俞良山保證以後也不會再跟女兒見面。可都是做母親的,我還不知道她。她背地裏指不定給她女兒留了多少好處,也就俞良山被迷昏了頭不知道。如果被我查出來那狐貍精的女兒是誰,我一定要替我們筱筱拿回本該屬于她的東西!”
尤芮說着說着咳嗽起來,邢況倒了杯水給她。
尤芮等平複下來,擡頭看着他:“筱筱那孩子被寵壞了,從小連塊油皮都沒有破過,怎麽能經得住這種打擊。你要替我多照顧她,千萬不能讓別人欺負她。有你在她身邊,我才能放心。”
窗外是一棵半死不活的楊樹,在本該蔥茏的季節裏禿着枝丫,上面堂而皇之地落了只灰色的鳥兒。
徐未然感覺自己的心髒有片刻的停止,情緒在這片刻裏積壓成了薄薄的一張紙,輕易一吹就能破。
過去兩秒,或者是三秒,短暫的漫長過後,她聽到邢況開了口。
“您看着我長大,怎麽能不知道我粗心慣了,從來都不會照顧人。您既然不放心俞筱,就該保重自己。”
少年情緒不明,臉上不帶半分表情。頭上依舊帶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帽檐下碎發蓬松,微微遮擋住了眉眼。
護工這個時候從外面進來,看見徐未然一動不動地在椅子裏坐着,不滿地叫了她一聲:“你怎麽回事啊,在這兒坐着偷懶是不是?這都早過晚飯時間了,你不知道出去買嗎?趕緊給我起來!”
徐未然從椅子裏站起,問尤芮:“您想吃什麽,我現在去買。”
“不用,”邢況猝然把話接過去:“我叫了餐。”
錢娜娜是第一天見到邢況,聽到他說話後眼睛更是黏在他身上舍不得移開了。少年身上氣勢太強,冰冷又迷人,随随便便往哪裏一站都能成為衆人的焦點。
送餐員很快過來,幫着把餐品擺上桌板。都是些清淡的菜品,又合尤芮口味,不會讓她覺得膩。
尤芮從邢況十歲開始就一直在照看他,當時只是覺得邢況可憐,小小年紀就一個人生活,出于同情才會出手幫襯,并沒想着會得到什麽回報。但随着時間過去,她越發覺得邢況是個很優秀的人,如果俞筱能成功嫁給他,将來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到了這種時候,俞良山丢下她和俞筱遠走高飛,留下一半搖搖欲墜的産業。她如果不能給俞筱找到一個很好的靠山,将來俞筱的日子會很艱難。
尤芮下定了決心,問邢況:“筱筱這幾天還好吧?有時間你替我多去看看她。家裏雖然有阿姨在,可我還是不放心。她從小就很依賴你,你要多安慰安慰她,別讓她傷心。”
邢況并沒說什麽,周身氣壓很低。
徐未然把粥碗蓋子打開,拿了個勺子打算喂尤芮喝粥。
女孩手指纖細,看上去脆弱得可憐,都不用怎麽捏就能斷掉的樣子。是雙寫字的手,而完全看不到曾做過什麽粗活的影子。
邢況移開視線,喉頭滾了滾,漆黑的眉眼愈發沉凝。
到底還是拿過她手裏的粥碗和瓷勺,朝前走了走,把她往後逼退一步。
“我來喂,你去坐着。”他說。
七個字讓屋裏的人都是一怔。
尤芮雖然私心裏早就把邢況當成是準女婿,但乍聽到他要親自喂她,還是驚了一下:“不用了,怎麽能讓你喂我。我這只手還是能動的,我自己吃吧。”
邢況把東西放下來,勺子擱到她手裏。
錢娜娜趕緊過來在旁邊幫扶着。
邢況随意往椅子裏一坐,手機拿出來。李章和錢蒙在群裏問他要不要去地下天堂,他回了不去。
半小時前俞筱給他發了條信息:【你在哪兒呢?】
他回複:【醫院】
俞筱:【醫院有護工在,你不用擔心了。來我家吧,我下了部電影咱倆一起看】
邢況:【沒時間】
他關了手機,擡頭看向一邊站着的徐未然,下巴朝旁邊椅子上點了點:“過來坐下。”
錢娜娜的手抖了下,想到剛才是她讓徐未然從椅子裏站起來的。
徐未然不明所以地看着邢況,聽到他說:“你站那兒我頭疼。”
雖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但徐未然還是依言坐下了。
尤芮喝了小半碗粥,看到俞筱給她發來了條消息:【邢況是不是在你那兒?】
尤芮給女兒回:【我這就讓他去陪你】
她擡頭看着邢況:“我這裏沒什麽事了,你去看看俞筱吧。聽阿姨說她這兩天一直不好好吃飯。你給她買點海鮮飯,看着她讓她吃了。”
口氣自然,雖帶了些命令,卻并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邢況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收了手機起身:“好。”
他離開後錢娜娜的臉色立刻臭了起來,不滿地白了眼徐未然:“去外面買點兒水果,要進口的,挑好的買。”
到了晚上十點,徐未然從醫院離開。
她到了附近的公交站,看到末班車時間是九點半,已經沒有能回去的車了。
她有些被害妄想症,不敢這麽晚一個人搭出租車。打開手機在地圖上搜了下,看到這裏離家差不多有五公裏的距離。
她四處看了看,見馬路對面停放着一輛共享單車,正要走過去。
一輛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車窗緩緩降下。
邢況坐在駕駛座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邊胳膊肘閑搭在窗框邊。
路燈光打在少年利落分明的側臉上,分明光線柔和,卻仍被他浸出幾分寒涼。
他扭頭朝她看過來,細碎劉海下一雙眼睛又黑又沉:“二十塊,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