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個對不起
随着人流走到門口,站在考場外,吳邪有些不知所措,忘記帶傘,校車不知道停在了哪裏。周圍都是來陪考的家長,與自己一起來的同學都被父母當做古董瓶子般護着一一接走了。喧鬧過後的清冷似乎更顯寂寥,偌大的校園只剩下他自己,空蕩蕩的,唯餘狂暴的雨聲與他作伴。
雷聲忽近忽遠,暴雨還未停歇,好像累積了很久的怨氣一般傾瀉而下,在光滑的水泥地上打出一大片水花,泛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
呵,又是只剩下自己啊。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吳邪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一個大步跨出,豪放地邁入了雨中。
突然,後方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吳邪眯着眼側過頭。
遠處,一輛熟悉的寶藍色的SUV疾步駛來,“吱”地一聲穩穩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吳邪一愣,随即前面的車窗被搖下,一雙墨黑的眼睛波瀾無驚:“上來。”
似乎有些不相信,吳邪站在原地沒有動,雨水順着他的額頭流下來,劃過眼睛,吳邪眯起眼繼續愣着,車的主人“啧”了一聲,轉身下來,打開後座的車門将他塞了進去。
關車門,開車,整套動作流暢又幹脆。
吳邪保持着上車的動作沒有動,側眼靜靜地看着駕駛座上人,只覺得心裏有無數種情緒止不住地翻湧,蓄勢待發。
“後面,”張起靈從後視鏡瞥了他一眼,終于打破了沉默,伸手指了指後備箱,“有毛巾。”
吳邪木木地應了一聲,趴過身開始在後備箱裏翻找,裏面的東西很齊全,食物,水,藥品,備用衣物,甚至還有個枕頭。
單手不住的扒拉着,吳邪心裏亂極了,他一直以為,看到這個心心念念了一整個月的人,心裏會興奮,高興,激動……但是事實上,他心裏只有說不清的難受和委屈。
悶悶地抽出毛巾擦着頭,吳邪一句話也沒說,車廂裏寂靜得只剩下毛巾摩挲頭發的聲音。
車子的隔音效果不錯,幾塊小小的玻璃仿佛将世界從外面那個喧鬧的空間隔離了出來,雨刷不住的左右搖擺,前窗好不容易清晰又立馬被雨水沾滿。
“前面來,暖和一點。”張起靈開口,依然是平靜的語氣。
吳邪有些猶豫,擡頭看見張起靈的發尾有水珠滴了下來,習慣性的就伸手幫他擦掉,對方明顯一縮脖子,吳邪還沒來得及回神,一只大力的手伸了過來,随即他就被拉着越過座位的縫隙按到了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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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的熱風被調到最大,暖暖地吹到半濕的衣服上,吳邪這才發現渾身一片冰涼,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驚的。
一路上張起靈都沒再說一句話,這人平時就是這樣,話又少臉也癱,吳邪靜靜地縮在座位上,明明負氣地想保持點距離,眼睛總也控制不住地往旁邊瞟,瞟着瞟着,他的心就軟了,所有的委屈漸漸都變成了心疼,頭發該剪了,好像瘦了,胡子都長出來了,嘴唇有些幹,還是一樣好看,眼袋很重,很累嗎?又幾天沒睡了?這一個月去哪了?找到辦法了嗎?還有……有沒有想過他?
明明滿腹疑問,吳邪開口,卻只有一句:“回家嗎?”
“嗯。”
回家嗎?嗯。那就好。
一直緊繃的身體忽然放松下來,吳邪靠在座位上頭一歪,安心地睡了。
到家的時候是被張起靈叫醒的:“去換衣服,會感冒。”
吳邪揉揉臉,歪頭看向張起靈,剛剛睡醒的眼睛很清亮:“你不走了?”
沉默了一會,張起靈點頭:“嗯。”
吳邪笑了,轉身準備下車,卻忽然被人一把拉過擁入懷中。
熟悉的氣息很安心,靠在溫暖的肩頭,吳邪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只有這樣抱着,感受彼此的溫暖,彼此的心跳,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真真切切的覺得,回來了。
“對不起。”張起靈開口,聲音是疲憊的。
吳邪閉起眼,伸手也抱上他,語氣很認真:“找不到也沒關系。”
張起靈不說話,只是伸手撫上了他的後腦,一遍一遍的順着發尾,動作很輕柔:“對不起。”聲音是自責的。
一股心酸湧上心頭,吳邪使勁咽了咽喉嚨,試圖緩解某種難受的感覺:“不是你的錯,是我自願的,我也不怕。”
仍舊是沒有回答,張起靈收緊了手臂,大力地抱着懷裏的人,好像怕丢了一樣,開口,聲音是嘶啞而壓抑的,甚至還有些微的顫抖:“對不起。”
吳邪抿了抿嘴,本來已經消散所有情緒,委屈,憤怒,高興……這一刻,不知為何忽然全部湧了上來,齊齊積聚在喉嚨哽得生疼,吳邪咬牙,有些負氣:“那你以後還會不會自己跑了?”
張起靈深吸了一口氣,鄭重的語氣:“不會了。”
不會了,不會了,短短三個字,直擊那層脆弱的僞裝,吳邪緊緊閉起眼,把頭埋進張起靈的發尾,努力不讓自己顫抖的聲線帶出哭腔,咬牙憤憤道:“你他娘的,頭發該剪了,紮得我臉都疼了。”
“嗯,馬上去剪。”
“不行,它弄疼我了,你得給我來收拾。”
“好。”
“你他娘的犯規……”
“嗯。”
“……”
窗外的雨還在噼裏啪啦地下着,被雨水沖刷過後,整個世界也變得清透了。
沒有人能承受得起思念的重量。
暴雨過後,晚霞出來了,淡淡的紅色綴在天邊,晚風裏混合着泥土的腥香。折騰來折騰去,吳邪最終還是一臉愧疚地拉着張起靈去了理發店,望着那慘不忍睹的劉海和發梢,吳邪抱住肚子大力地拍打着車窗笑得前俯後仰,張起靈也不惱,一臉淡定地開着車,倒是理發師頗有些無奈,最後只能建議修個小平頭。這下吳邪樂壞了,一臉期待地蹲在一邊看着理發刀“簌簌簌”的工作,只可惜,當張起靈轉過頭的時候,吳邪還是愣了一下。失望,都說小平頭是檢驗帥哥的真理,這話果真一點兒都不假,張起靈沒有劉海,其實還是一樣好看。
好在男生的頭發長得都挺快,高考成績出來那天就能看出劉海的幅度了,成績不差,吳邪得意地沖沙發上的人炫耀了一把,得到一個贊許的眼神。
離分數線出來還有幾天,吳邪趁這個時間幫王盟敲定了工作,地點是在西泠印社旁的一家古董店,這是爺爺當年留下來的老鋪子,生意不是特別好,從前都是讓別的鋪子的人幫忙順帶照顧的。和母親商量之後,吳邪決定把鋪子獨立出來交給王盟打理,因為顧客不多,休息的時間是相當充裕的,吳邪怕他無聊,還專門給他配了一臺電腦打發時間,感動得王盟差點當場哭鼻子。
胖子的成績依然很可怕,不過他已經不再念書了,打算畢業之後專心倒騰古玩,吳邪沒反對他,只是讓他有空常來杭州。
自從上次之後,吳邪發現,張起靈簡直成了宅男,每天一到點就下班回家,一刻都不耽誤,沒事堅決不出門,要不是吳邪嚷嚷,這家夥真的能在家裏悶出蘑菇。
另外,從之後的各種威逼利誘中,吳邪也終于得知,張起靈這一個月去了很多地方,發現過隕玉的地方他幾乎都去了,結果并不是沒有找到解決辦法,而是,他知道了根本沒有解決辦法,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吳邪也逼問過為什麽他會染上這種血,染上會有什麽後果,以及為什麽兩人靠近會變化的越來越快?
這些張起靈只是搖頭,吳邪知道,這裏面有一部分他自己也不清楚。據張起靈自己說,他小時候,曾經多次被帶去醫院體檢,而每次體檢必會抽血,他自己也生過疑,偷偷去查過這些血的去向,發現竟然都被送入了研究所,後來從竊取到的信息裏發現,這種血液有一種特殊用途,而且有傳染性,但是并不是什麽人都能染上,這種被傳染的人需要特定的條件,就像一種特殊的病毒,對受體有選擇性,而且潛伏期很長,病毒注入的越多,變化得會越快。隕玉是能與這種血液發生反應的一種标志性物品,和澱粉遇碘變藍差不多,至于這個特殊用途是什麽,受體需要什麽樣的條件,變化的最終形态又是什麽,這些在之後的某一年,實驗突然中斷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信息了。
關于這一點,吳邪根據自己的推斷,再結合三叔房子的廢棄年代,從中得出,三叔房子地下的那個實驗室,多半就是研究所秘密研究這種血液的地方,至于之後為什麽會廢棄,兩個人倒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只知道,這件事和老九門,絕對脫不了關系。
張起靈能肯定的是,吳邪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能發生反應的人,因為在過去這麽長時間裏,接觸過他的血液的人并不算少,而為什麽會是吳邪,張起靈也只是搖頭。
張起靈最初送他隕玉,只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沒想到竟然成了檢測出他潛伏期的物件,從兩人睡在一起的第一晚,張起靈就發現了這個令他難以相信的事實。之後他一直瞞着吳邪拜托黑眼鏡查這件事,可惜一點頭緒都沒有,只知道,現在能做的,只有避免更多的血液接觸,以防止變化的近一步加快。這一點與吳邪認為某種事情“一次兩次都沒關系”大相徑庭,聽着張起靈敘述的時候,吳邪不住的在心裏腹诽,也不知道那悶油瓶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搞不好是故意的吧。
隕玉最後被要求在人前絕對不能露出來,這一點吳邪沒有異議,乖乖照做了,反正不知道會怎麽樣,能瞞住更多的人就瞞着吧。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種血液變化的最終狀态是什麽,現在的日子很平靜,很美好,沒有人想打破,吳邪不怕這一天的到來,他只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安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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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年前的暑假大不相同,這一次的暑假,吳邪過得前所未有的暢快。分數線出來,學校,吳邪最終填定了張起靈曾經呆過的大學,專業,吳邪義無反顧地填了建築,對此,家裏人倒是毫無意見,相反還非常支持,只有張起靈知道他那點小心思,倒也沒點破。
論智商和謀略,吳邪的潛力絕不在他之下,張起靈其實很清楚這一點,也覺得很欣慰,而吳邪不及他的東西,他卻希望,吳邪這輩子都不要學會,有些事情,他替他承受就夠了。
新學校也在杭州,報道第一天,吳邪起了個大早,收拾好東西就直奔Z大。
大部分學生都是外地的,少說也要中午才到得了,所以早上的人不多。吳邪遞過去錄取通知書,領了報名表趴在一邊填。
“同學,你的成績很好,可以申請獎學金哦。”旁邊一位穿着半身旗袍的女孩子沖他笑了笑,揚了揚他的通知書。
女孩子很漂亮,皮膚很白,吳邪笑了笑,解釋道:“我是新生。”
“就是新生哦,這是新政策,你去辦公樓蓋個章,可以免一半的學費。”女孩露出狡黠的神色。
吳邪有些不相信,這麽好的事能讓他撞上?該不會是騙子吧,再仔細一看眼前這個女孩子,眼圓眉細,鼻梁很挺,标準的瓜子臉,神色看上起很自然,并不像是騙子,不對,這摸樣,怎麽好像眼熟……
女孩子被他看着,并沒有露出尴尬的神情,反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怎麽了?”吳邪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吳邪哥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女孩子嘟起了小嘴,頗有些不滿意,“虧我小時候還想着嫁給你呢,真是的,早知道就說嫁給小花了。”
“你是……”兒時的記憶潮水一般湧來,小花?小時候?吳邪一下子想了起來,“秀秀!”
秀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你怎麽也在這個學校?”吳邪很詫異。
“我為什麽不能來這個學校啊?”秀秀反駁,“當然,我是藝術生,和你們還是不一樣的。”
“原來是這樣啊,那好,以後我們就是校友了,放心吧,要是有人欺負你,你盡管來找我。”
“好啊,不過我們霍家的女孩子可不弱哦。”秀秀得意的一挑眉。
吳邪笑笑,随口道:“哎對了,小花呢?”剛問出口,吳邪就愣了,秀秀也愣了愣,一時間兩個人都尴尬地笑了,吳邪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怎麽能問這個,小花要接手解家的生意,別說上學,不用每天舔刀口都得感謝上蒼了。
“那……我先去蓋個章,”吳邪沖她笑笑,“回頭見。”
秀秀笑了笑沒再說話,吳邪拿着單子飛快地跑遠了。說實話,在這裏碰見秀秀,他着實有些意外,霍家也是老九門之一,霍秀秀和解雨臣都是他兒時的玩伴,霍家的據點一直是在北京,按道理來說,秀秀應該呆在北京上學,呆在霍家的勢力範圍內才符合常理。越想越亂,吳邪搖搖頭,最近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他決定還是以後再問問她好了。
辦公樓離報名點挺近,來報道之前,張起靈怕他迷路,提前給他畫出了學校建築的分布圖。吳邪昨天還大呼着不用,結果今天來了以後才發現,還真是很有必要。大學不比高中,學校大得很,有時候上個課還得坐兩站公交車,地圖現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找到辦公樓的位置,吳邪問了門口一個保安摸樣的男青年,對方很爽快地告訴他在三樓,吳邪謝過徑直上去了,辦公樓是有升降梯的,不過他嫌等的慢,直接兩步爬上了樓梯。
“那以後就拜托你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二樓的一間辦公室傳來,吳邪腳步一滞,立馬停住轉了過去,趴在門口豎起耳朵聽。
“哪裏的話,那就是互相合作才對……”
吳邪渾身一震,頭皮都要炸開了,靠!裏面的人居然是……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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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s New Roman"'>“這是規定,我也沒辦法,再說,我能上到現在,已經算很幸運的了,老大,你成績這麽好,一定能考上好大學的,到時候我去找你玩。”王盟傻笑。
吳邪沒說話,王盟太單純了,這個年紀就出去工作,不被欺負死才怪,平時有他和胖子罩着還好,要是他自己一個人,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學壞了。
“那,你工作有着落了麽?”吳邪問。
王盟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吳邪嘆了口氣:“不嫌棄的話,你就去我們家的鋪子裏當夥計吧,待遇,我跟家裏商量一下,盡量給你最好的。”
“真的嗎老大?”王盟瞪大了眼睛。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就怕你不願意來。”
“願意願意,我願意,”王盟使勁點點頭,眼裏差點沒噙出淚來,“太願意了,老大你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吳邪怔了怔,随即有些心酸地笑了,這家夥,你知道父母是什麽嗎?
陰陰的天氣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黑壓壓的一大片飄在城市的上空,好像在積蓄某種力量等待爆發一般,令人壓抑。
考場上一個熟人也沒有,環境也是陌生的,但這并不妨礙吳邪的發揮。卷子上大部分是前幾天做爛了題型,為了不那麽想念某個人,吳邪狠命地翻出了能找到的各種參考書,一遍一遍的看,一遍一遍的寫,就差沒把它吃進肚子裏去,顯然這種突擊的效果很不錯。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吳邪深吸一口氣,放了下筆,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窗外電光一閃,“轟”地一聲雷鳴之後,大雨瓢潑般地灑了下來,打得玻璃窗“噼裏啪啦”作響,安靜的考場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但很快被埋沒在厚重的雨聲裏。
令人煩躁的聲音。
雨聲一直在持續,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随之相反的是考生們愈加高漲的難耐。
千呼萬盼,半個小時後,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慌忙中,一切終于釋放了。
沒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也沒有想象中的竭力嘶吼,每個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的能看到些雀躍的神采,但大多數人依然還是平靜的。也許人根本不是彈簧,而是海綿,壓抑得太久之後,連反彈都會變得遲鈍。
安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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