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知心(上)
更新時間2012-12-13 11:24:46 字數:2197
在德芳身邊伴着他做課業,手上也拿着一本《漢書》溫習。通讀這些史書,只是熟記心中并不困難,難的卻是探其精華,深知其意,他小小年紀便能做到這些,當屬不易。
稍稍有些犯困,正巧皎月輕手輕腳進來在我耳邊敘話,精神為之一振,便拍了拍德芳的背讓他一人用功,自己随了皎月去前廳見趙匡胤。
自方子配好開始喝藥,他便不同往常來我這裏那般頻繁,只偶爾過來探探。一則朝堂事務繁重,二則要陪那個耶律賢說解東京,宴席款待,閑下來的時間基本就所剩無幾了。
我進屋的時候他正随手把玩着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只岫岩玉簪,簪子玉質清透水潤,在他手中似行雲流水旋轉飛舞,見我進來,站起來朝我邊走邊道:“原本想去看看德芳做的課業,但聽你在裏面,不願打擾你母子二人學習,不想那個丫頭竟自己做主,還是将你請來了。”
我攙上他的胳膊笑道:“皎月是怕官家等久,何況臣妾伴在德芳身邊,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忙,時間長了,反而還會影響他的學習。”
他一手握住的我手,于我一同走到榻前坐下,道:“德芳有你看着,朕很放心。”
我心中一絲異樣,面前竟浮現出孝明皇後的臉,身子一凜,恍然道:“德芳這個年紀,本應該很快樂的。”
他頗有些疑慮,看着我道:“怎的說起這個?他平時很不開心麽?”
我搖頭道:“也不是,只是感念他小小年紀便失了親娘,有些可憐罷了。”
他面容猛地一凜,看了我半晌,道:“你整日都在胡想些甚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他若沒有這點擔當,往後怎成大事!”
我楞了一下,想起梁昭儀那日于我面前說過的話,原是趙匡胤果然屬意的繼承人是趙德芳,只面上不改色的依然說道:“臣妾知錯了。”
他嘆了一口氣,握緊我的手道:“你如今正是治病康複的關鍵時候,那些個無甚意義的事情,不要老放在心裏盤念。”頓了頓:“我今日來是想于你說說別的,聽聞淑妃講說你對萼貴妃的事情頗是在意,朕在想,許多事皆是因說不清道不明而誤會重重,朕不願你我之間從此再生出什麽枝節,便覺得,還是都要告訴你的。”
我心底一緊,道:“告訴我什麽?”
他看着我的眼睛,緩緩道:“如今朕好不容易與你同在一起,但萼貴妃之人的心思,相信你比朕看的更加清透。朕明知趙普那幫人臣不會答應立她為後,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提起此事,為的就是以朝堂的壓力,迫使她能有自知之明,暫且隐退一時,不再暗地裏對你的身子起什麽壞意。”頓了一下:“到底朕再謹慎,也不能面面俱到,只好出此下策了。”
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可又覺得哪裏不對,道:“原是這樣。”沉默片刻,接着道:“可臣妾不明,如果官家真的介懷她對臣妾有所危害,何以不直接将她廢黜,還來繞這些彎子——”咬了咬嘴唇:“莫不是官家對她餘情未了,到底還想着與她來日方長的?”
他顯見有些吃驚,道:“你怎會這樣想?”又淡然道:“你這樣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然朕雖不能告訴你真正原因,卻還是那樣一句,自始至終,朕的心裏就只一個你,旁人朕不放在眼裏,也不想放在眼裏。你懂了麽?”
我心幽幽上下狠跳了幾番,面上終于扯出一個會心微笑,回握住他的手輕柔道:“臣妾明白。”
穿了一件丁香色彩繡蝶紋天羅紗诃子大袖衣,裏面配了藕荷色印花暗紋綢裙,聽皎月的意見绾了淩虛髻,因衣裳偏重雅致,簪子與耳環便都用的是羊脂白玉制成的簡單式樣。稍稍撲了些胭脂黛粉,對鏡端看幾分,遂起身執了宮扇由皎月伴着朝紫宸殿走去。
今日這場宴會是趙匡胤為了遼國來使耶律賢特設,赴宴的除了**幾位寵妃,趙匡胤的弟弟妹妹,朝中重臣亦會前往參與,宴席程度可見一斑。我本不願湊這個熱鬧,奈何胡芮孜一再于耳邊吹風,說什麽若沒有我的陪伴,她一人和那萼貴妃比肩而坐當真窩氣的很,推辭不過,恰巧近日身子有明顯好轉,遂也一同去了。
我在自己的案幾處坐好,胡芮孜與我緊鄰,在她左旁,也就是趙匡胤金漆寶座下的第一個位子,正坐着萼貴妃,錦衣華服,姿态淩人非凡。其餘大臣皇親坐于我們對面,一個看上去頗為年輕俊朗的異服男子與萼貴妃相對而坐,依着他現下的形貌和座處,可以不難猜出,此人便是趙匡胤今次隆重宴請的對象。
只是從我進來那一霎,不經意對上他的眼睛,便時不時發現他的目光朝我這邊而來,帶着些驚異,帶着些探究,也帶着些喜悅。想我今日該是沒有打扮的什麽不大合體之處,言行上也頗為規範,是以被他看了那幾次,心中莫名其妙打起鼓。
因這耶律賢是遼國皇親,為照顧遼人的飲食習慣,桌幾上除了擺一些瓜果軟餅,棗塔看盤必不可少外,還多加了一份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看盤,用小繩綁成一束束,配之蔥韭蒜醋各一碟,以此來做宴前開胃餐。我因被他看得頗有些不自在,一不留神捏了塊羊骨蘸進蔥汁裏,想也沒想就放進口中,直被嗆得一陣猛咳。
耶律賢的眉頭皺了皺,眼裏很有些看不懂的意味,倒是他旁側一直都沒甚動作的趙光義,忽然擡手招了個宮娥耳語幾句,那宮娥便繞了一圈端上來杯熱茶奉上,又撤掉了這面前早就熏得我喘不過去的肉盤,這才堪堪化解了我一時的尴尬。
趙光義的動作引來了旁側符氏對我意味深長的眼神,斜對着我的趙普也面露不悅,顯見後面那個人是因我丢了大宋的顏面而憤慨,前面那個卻是女人間難以言說的一種直覺。我低頭搖着扇子嘆了口氣,便聽見曹慵喊趙匡胤進殿的聲音。
他一身明黃朝服,頭戴通天冠,步态從容,意氣萬方的走了進來。大殿之人均離座跪地,齊齊叩首請安,待他落座道聲平身,衆人方才回到座處。
我将将整好自己的衣飾,朝殿上望去,正對上他一雙堅定幽深的眼神,不禁心中一暖,也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他不再看我,只對着衆人寒暄幾句,又與耶律賢聊了聊,便示意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