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宴射玉津園(八)
更新時間2012-12-5 10:09:52 字數:3019
一日下午,與胡芮孜結伴在睡蓮池邊上的垂柳下賞花吃糕。雖是入伏,但前兩天忽然而至的幾場雨下過,空氣還有些濕潤,是以徐徐的小風吹着很是惬意。
蓮花開的正好,目及之處,或白或粉或翠,一派清新恬淡之景,人的心也因此頗為平和釋然。自那夜在泉中與趙匡胤偶遇,我已有幾日未曾見他,聽聞他今年才增置的三司推官,現下正是選人調任之時,是以政事頗為繁忙。
自趙匡胤登基以來,實行的制度改革頗多,最明顯的便是中央集權的加強與禁軍重編。地方上不再擁有自主的財政、司法等權,死刑皆須上報朝廷由刑部批準,文臣支州,朝官支縣,派令到地方的掌事官員皆由京城官員擔任,并且吸收了唐朝宦官專權、藩鎮割據的教訓,削奪了武官的權力,大力推崇文官,将國家一切事宜的決定權都收歸在了自己手裏。
他這些措施做得都頗為到位,也很得民心,至少于現在,五代之亂留下的兵荒馬亂,餓殍遍地,早不見了蹤影,除了建國之初的李筠和李重進叛亂,亦沒有軍閥割據作威作福,大宋已經在朝着一個文明富饒的時代發展,他在适當的時間做了适當的事情,甚是難得。
但凡有哪個皇帝在登基之初不着力鞏固自己權利的,然像他這樣一個既坐穩了江山,又讓全天下人心服口服,且兵不血刃的處理了身邊一大批潛在威脅,留給臣民一個寬德賢君的稱號,雖不能說後無來者,卻一定是前無古人的。
我見胡芮孜有些心不在焉的捏着一個茶點捏了好半天都沒動口,宮扇在她面前搖了搖,道:“妹妹在想些甚麽?莫不是我剛才說的,你都沒有聽進去?”
她楞了一瞬,将茶點放在盤裏朝我笑道:“芮孜就是聽得太認真,才有些感慨。”又嘆了口氣:“本想着來了這玉津園官家能夠清閑些,誰知竟比從前更加繁忙,果然天子在位就得謀其職,一點懶都偷不得。”
我淡淡道:“官家心系民生,又時刻得為皇權的鞏固考慮,既要顧全老百姓的生活,又要讓自己那個位子做的穩當,自然操的心不比常人。”
她點點頭,朝我茶盅裏添了些茶水,道:“前朝的事本不該我們這些女人議論,只是妹妹曾好幾次聽曹公公提起,官家連着幾夜看奏折都看到了五更,常常合完最後一個就是天亮,覺也顧不上睡。”
她說的頗有些動情,連我聽了,那本安靜的一顆心也不知怎的竟揪了兩下,喝了口茶,道:“如此倒真有些過了,曹慵卻不知提醒一下官家,教他早些睡的麽?”
她搖了搖頭:“官家哪裏是肯歇下來的性子?曹公公急破了頭,連萼貴妃都搬出來了,可仍是沒有用。”
我嘆道:“他又不是鐵打的,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她亦跟着我長嘆一聲:“以芮孜的愚見,雖說官家向來勤政愛民,但也不是像如今這樣拼命的。倒是曹公公說起,官家前些日子有一次四更天的,竟渾身濕透的才回房,而自那之後,正好趕上京中調官到地方,官家便一直醉心忙于這個了。”
我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趙匡胤濕透,莫不是那日下水救我?可我最後都與他說了些什麽來着?心中卻幾乎沒個印象了,只道第二日我自醒了就好好的躺在房裏,也沒個深究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如今照着胡芮孜的一番話,怕是除了趙匡胤送我,這玉津園裏再找不出第二個吧。
可他如何只理朝政連自個兒的身體都不顧了呢?
正想說話,不覺背後一聲莺莺婉轉的女聲傳來:“嫂嫂們在說什麽呢?”
我轉過身去,正見一身嫣紅單羅紗廣袖裙的符氏和穿着鵝黃天香絹玉裙的趙妭一前一後面對着我,符氏臉上紅光閃現,一副明豔照人的樣子。
我笑着點點頭:“妹妹們坐。”
符氏含笑落在我的右邊座處,趙妭噘了噘嘴,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坐在我的左處,二人又與胡芮孜寒暄一番,符氏才邊扇着織錦團扇邊朝我道:“眼見今日這樣好的天氣,竟不能同王爺與官家一同策馬狩獵,真真讓人遺憾的呢。”
我笑對着她:“我只知官家近日朝事繁忙,怎的晉王也抽不出身麽?”
她嘆了一口氣,笑道:“是呢,官家處理政事,少不得要讓王爺前去參議,他兄弟二人有默契的很呢。”忽又捂唇讪笑:“妹妹失言,王爺怎可與官家比拟,讓嫂嫂笑話了。”
我淡笑着回道:“哪裏的話,官家待王爺一向親厚,兄弟之間心有靈犀,也是人之常情,妹妹不用自責。”
她道:“是。”轉而對着趙妭:“聽聞驸馬昨日夜裏忽然回了府,可是有什麽急事?”
趙妭嘟起嘴道:“嫂嫂還說呢,皇兄半夜着曹慵送來了一張折子,懷德見了二話不說便穿了衣服就走,妭兒連多問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符氏輕拍了她的手兩下,笑道:“你莫不是怕驸馬走了自個兒半夜沒個人伴着睡覺,心癢癢的?”
趙妭臉上緋紅,推了她一下嗔道:“三嫂在胡說些甚麽?”又斜眼看了一下我,仍對着她:“三嫂不也日日在房裏盼着三哥能早些回去,卻還好意思在這裏以五十步笑百步,當真是自讨苦吃。”
我與胡芮孜都頗有些意味的看着符氏,只是我是疑惑,胡芮孜卻像帶着些玩味。符氏初初楞了幾下,便坐直了身子坦然笑道:“你這張叼嘴倒是毫不饒人,”頓了頓:“即便我等他許久,怕他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麽反應的罷。”一句話說完,面上已有了些黯然。
趙妭看了看我,我自裝作什麽也不知,依然含笑對她,正覺席間有些沉默,胡芮孜咳了一聲笑道:“越國夫人福慧雙修,晉王怎會不知你的好,且依我所知,王爺在府裏對各位女眷亦是極愛護的。不過是近日朝事有些繁忙,夫人實在不必因此繞了興致,須知我們能有這個機會伴在各自的男人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胡芮孜說出這樣一副得體大氣的話來,讓我頗感到意外,忽想起那夜她與晉王私下裏的相會,便又見怪不怪,面上氤了笑意贊同道:“芮孜說的不錯,這也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符氏這才展露笑容,道:“多謝兩位嫂嫂開導。”
我對這個符氏的了解不深,究其也就是她的一些身世與為人做派,平素裏她算得上一個頗有些手段的人,對待下人亦有兩把刷子。然她與趙光義之間的感情,于我來說卻是一片空白,只道他們在趙匡胤登基之前就已成了親,而這裏面,多多少少還是因了些政治需要在裏面的。
她爹符彥卿鎮守一方,她姐姐符太後又掌着朝政,怕是那時助趙匡胤坐上皇位沒少立功的。
只是這政治聯姻,能有多少真感情在裏面,而趙光義若是真心對我,又有幾分可去留給旁人,除卻他本風流多情,怕是那府裏的一幫子女人都在陪他演着一出好戲的罷。
可符氏到底是喜歡趙光義,還是喜歡現如今她頭頂上那個越國夫人的頭銜,我卻也是不知的。
思想頓了頓,聽得趙妭又說道:“聽聞最近谏言萼貴妃的折子又多了些,也不曉得皇兄是怎的就被她給迷住了眼,竟把那些上奏的人臣召集在一起又通通罵了個遍,顯見那個亡國之妃有什麽好?“轉而看了我一眼道:“雖說妭兒不大喜歡某些人,可比起那萼貴妃不祥之人來,還是希望某些人能上些心,不要把先前對妭兒說過的話都當做廢物一樣扔了。”
她說完,我見着胡芮孜的表情怔了怔,顯然她明白趙妭所指之人是我不是她,許是多少有些失落,我對她回了一個堅定的笑,又對着趙妭道:“妹妹的心意,我已經明了。可如今萼貴妃聖眷正隆,妹妹說話還是要當心些,被有心人以訛傳訛,你皇兄知道了難免不會護短,訓你一頓。且依我所見,那萼貴妃除了是亡國的妃子,也沒什麽不詳之處,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不說,一手好詩寫的更讓你皇兄贊嘆有加,這樣一個美人不受寵,誰卻來受寵呢?”
她嗤了一聲,頗不在意道:“皇兄他若是為了那樣一個女人與妭兒過不去,妭兒也不稀罕有這個皇兄。”又盯着我不屑道:“你到底是站在哪邊上的?皇宮大內有哪個女人像你這般與自己的死敵說情的,你不想盡心也就罷了,卻少與我說那萼貴妃的好話。”
我無奈笑了笑,只好對着符氏:“妭兒一直都是這樣的麽?那驸馬怎可忍受的了。”
話畢,符氏掩嘴而笑,胡芮孜亦是不動聲色笑了笑,只趙妭原地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朝我一聲吼叫:“嫂嫂你做什麽取笑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