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宴射玉津園(五)
更新時間2012-12-2 10:48:26 字數:2263
回到行宮,各種藥材與跌打損傷的藥酒一一送到我的廂房裏,那一尺見方的小紫檀長幾上不多時便被堆得滿滿齊齊。
胡芮孜在我床前替我拉了拉涼被的被角,才坐下來,便聽到外面有人在叩門。
她複又站起來,踱過去打開門,卻是換了一身粉色羅裙的趙妭,此刻正站在門外。
她二人将将來到床前,胡芮孜便躬身朝我拘了一禮,道:“妹妹還有些事,這就先退下了。”
我颔首笑了笑,她又朝趙妭福了一福,便帶上門出去了。
我朝着趙妭笑道:“妹妹坐罷。”
她卻站着未動,只咬了咬唇道:“嫂嫂——傷口可還要緊?”
我搖了搖頭:“都是些輕傷,養些時日便沒事了。
她自顧點頭,想了想才道:“妭兒今日本不想來,無奈三哥央求,這才順水推舟賣他個人情,你不要多想。”
她一番話繞的我雲裏霧裏,思想半天,都不知她此話怎講,只好手撐着床板坐直了些說道:“妹妹的話,我聽不大懂,”又頓了頓:“許是妹妹還不知道,我自小産之後,對以往那些人事,都忘個完全的?”
她神态自若,依然不鹹不淡說道:“那驚動整個皇城的大事,妭兒又怎會不知,只是既然嫂嫂已經失了憶,妭兒便也不想再提從前的那些瑣碎事了。”
眼見她口中的瑣碎,卻不一定見得就是真正的瑣碎。
我笑了笑,道:“聽妹妹的口氣,倒是有幾分不大待見我這個嫂嫂呢。”
她嘴角一撇,雙手背在身後,秀麗的臉龐上現出一絲不屑:“妭兒怎敢,嫂嫂是皇兄寵愛之人,妭兒可不願與皇兄因個女人産生些什麽不快。”
我聽得她話裏頗有些瞧不上我的意趣,又見她舉手投足中也真正沒将我放在眼裏,想了一瞬,淡笑道:“依着妹妹的形容,我倒有些惶恐,是否從前做過些許對你不住的事來?”
她顯見愣了一下,而後眼角一擡淩然道:“沒有。”
我點點頭:“既是沒有,便好。”
她冷哼一聲,再道:“雖是你無對不住我,卻也不代表你對不住三哥。”
我怔了一下,看着她道:“你三哥是?”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仿若在看一個天外來客,半晌才道:“你連這都記不得了麽?三哥便是晉王啊!”回神片刻,才又自言自語似的:“也對,你來我們家的時候大哥就已經去了,如今沒了記憶,怕也不會在意晉王到底排行老幾。”
是了,杜太後曾生四子,趙匡胤之上還有個早夭的哥哥,趙光義曾經喚過他二哥,除了老四趙光美,趙光義理所當然的應是老三,只是我從前寡陋,也未曾細想過。
籲了口氣:“妹妹若是有話,可當直說,我并不喜人拐彎抹角的。”
她亦是哼了哼,道:“說便說。妭兒雖然也是改嫁,卻實在對那早逝的米福德無甚感情,只不過事出有因,便不得不因循守個活寡。皇兄疼我,才将我再嫁于高懷德,可終歸是彼此都看對了眼,妭兒問心無愧。然嫂嫂為何明明本與三哥一對,卻又忽然在太後都要決計成全你二人的時候,轉而去向皇兄大獻殷勤呢?妭兒承認文韬武略,處世為人,皇兄的确比三哥要好一些,當初救你回趙府的人,亦是皇兄,但也不能因此,嫂嫂就能背情棄義,堂而皇之的給三哥心頭刺上一劍。你可知當時你踩着曲子飄然若仙的向皇兄獻舞之時,三哥在座上看的有如心在滴血嗎?”
我心中震驚,忍不住道:“你說什麽?”
她輕笑兩聲:“妭兒竟難得看見嫂嫂動容,如此,嫂嫂還敢說心中沒有三哥麽?或者說,嫂嫂從來都只為那攀權富貴,便不惜一切,不擇手段的。”
我冷不防咳了出來,道:“我不是為了晉王擔憂,而是依你所言,官家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與晉王的關系?”
她冷冷道:“豈止皇兄,趙府上下,哪個不知你與三哥私下交好的。”
難怪趙匡胤每每遇到我與晉王的事,都是一副不予深究的作态,原是他早就知曉我二人關系的。虧得我還總是遮遮掩掩,言辭閃爍,現在看來,當時落在他眼裏大概都成了笑話的罷,不免驚的一身冷汗,肩膀亦是不動聲色顫了顫。
遂正了正表情,安心道:“過去種種,今次你我二人在這裏争論,皆是沒甚意義的。即便我當時貪圖富貴選擇官家,也已經選擇了,妹妹作為皇親國戚,理應顧忌皇家的聲譽,而非在這裏一心只為晉王鳴不平。我知道妹妹是好意,可有些事,一旦過去了,它就永遠不能再回頭,難不成妹妹非得讓我像你一樣改嫁到晉王府裏,才是滿意?”
她恨恨一聲:“你——”便憋着嘴巴半天不說話,良久,才又不甘心道:“我說不過你,若不是看皇兄對你真正在意,我才懶得看你一眼。”頓了頓:“如今看你并無大礙,我也當交了差,往後讓我來你這裏,我都不願再來的。”
說罷就要拂袖而去,我坐起來抓住她的袖子,她瞪圓了一雙丹鳳杏眼,賭氣道:“你拉着我做什麽?”
我嘆了口氣:“替我于他說一聲對不起罷,有此今天,我不是故意,也知道因我的關系讓你夾在兩個哥哥中間甚是難堪。此番失憶,雖有不便,但也給了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往後我只願一心一意侍奉官家左右,你三哥那裏,替我帶個準話,就說過去的臻妃已死,叫他不要再心想了罷。”
她愣了愣,才道:“我搞不清你們三人之間的爛攤子。但你若真對皇兄用了心,我還得勸你一句,皇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你讓他感受到你的好,就須得一直好下去,再要有中途不把他當回事,我即便是沖着身首異處,也定定饒不了你。”
我心中一沉,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麽隐情的,怎麽聽她的話裏,明明是更向着趙匡胤些的,卻又為何在剛開始的時候口口聲聲希望我能給趙光義一個交代。而我不把趙匡胤當回事,又是從何說起,顯見是她自己方才說的我先起了那個頭去勾引的趙匡胤。正要再問問,她卻掙脫我的手話也不說就自己走出去了。
心中有些戚戚然,好像明白了一些東西,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惟今只求那趙光義能聽進去趙妭說的話,不要再對我有什麽非分思想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