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宴射玉津園(四)
更新時間2012-12-1 9:59:26 字數:2400
微風輕輕的在耳邊摩挲,起先我确是有些緊張,單憑趙匡胤一人之言就認定自己有那個騎馬的本事,未免太意氣用事。但騎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果真漸漸摸準了行道,仿若天生是那馬背上生的,駕起馬兒是既輕松又惬意。
熟稔起來,朝後望了一眼,正看見萼貴妃與趙匡胤一前一後騎在那匹汗血寶馬上有說有笑,胡芮孜一人騎了匹小馬也緊随其後。深吸一口氣,手上加大力氣揮着鞭子朝馬腚上使勁一抽,馬兒驚叫一聲撒開了蹄子朝前奔去。
馬兒敞着蹄子疾速跑了一會兒,我也正樂的享受在馬背上獨身一人的暢快勁。然跑着跑着,卻不知它怎麽,兩只前蹄忽然向上一揚,伴随着一聲刺耳嘶吼竟發了瘋似的在林間亂竄,任我怎麽勒緊缰繩喊籲叫停都無濟于事,驚慌之中只能死死抓住缰繩,身體貼緊馬背,力求自己不被它瘋狂的動作甩下來。
就這樣只僵持了片刻,身上的衣服便已被林間穿插而來的樹枝給劃破好幾處,那胳膊與背上亦是感到一股清冽的撕痛,馬兒卻仍是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更賣力的朝着不遠處一顆幾人合抱粗的老樹沖去。
我心中一抽,這匹馬卻不是要尋短見的吧,可憐我還在它身上命懸一線,躊躇輾轉間,聽見背後趙匡胤急迫又堅毅的呼叫:“抓緊繩子,別亂晃。”
我好容易逮了個機會向後望去,正瞅見趙匡胤與那萼貴妃一同策馬而來,而後跟的是一大隊的騎兵将士,馬蹄轟隆碾過樹林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不曉事的道是以為今日是在追趕一頭獵物。但我顯見已沒有那麽多心思去自嘲,只得回頭幹笑兩下,再繼續轉身在馬背上颠簸。我确是也不想那樣亂晃,然也須得那馬兒停下來再說。
眼見馬兒與樹的距離是越來越近,我的心也是越來越沉。即便趙匡胤騎的是一匹上等汗血寶馬,但再有本事的馬,只要它正常,卻哪裏能和那瘋了的馬比較,遑論它今日還馱着兩個人的重量,想要在須臾間追上我的步伐,幾乎就是天方夜譚。
索性眼睛一閉,與其撞死,不如孤注一擲,自己先跳了馬再說。
身子卻在剛剛躍下馬背那一瞬,擦着呼嘯甘冽的疾風被一個玄青身影當空截了下來,矯健的身手靈活化解了我墜地的力量,饒是如此,兩個人也相互摟着在地上堪堪打了好幾個滾才終于停下來。
那廂馬兒一聲慘絕人寰的高聲撕鳴,直直撞死在樹幹上。
我驚魂甫定,已是一身冷汗,再看壓在自己身上的趙匡胤,亦是面色慘白,深黑瞳仁裏此刻卻是一點生氣也無。
草地上一衆落馬跪地的聲音:“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趙匡胤扶着我從地上坐起來,褪了自己的外衣替我披上。面色恢複如常,聲音卻冷得不能再冷:“立刻傳梁太醫過來,沒有朕的旨令,任何人不得再踏進這圍場一步。”
我咬了咬牙,忍着身上的劇痛,靠在趙匡胤的懷裏虛弱說道:“臣妾不礙事,陛下,陛下可好?”
他側過來沖我堅定的點了點頭,手撫上我的眉山,眼裏如那寒星揉碎灑落殆盡,既是痛惜又是不忍,道:“昨夜不過說了些什麽不要緊的話,你就這般耍性子,如今知道痛了?”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輕輕抓了一下,我便連帶着胸口都抽了一口冷氣,原是他竟以為我故意激怒馬兒,尋找刺激的。心中嘆了一嘆,正想解釋,眼風一斜,看見萼貴妃姍姍來遲。
她的臉上顯見挂着一絲哀痛,但那絕不是因我墜了馬,眸子裏的狠辣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過,教我看的心裏驟然一緊,腦中卻有一個可怖的念頭冒了出來。
身上抖了抖,趙匡胤以為我疼的緊了,抱我抱的松了松。
萼貴妃迎上來跪在我二人眼前,淚珠子已經半吊在眼眶上,道:“陛下為了臻妃,竟不顧自己安危了麽,”抽出帕子在臉上抹了抹:“快教臣妾看看,陛下可有哪裏受了傷的?”
眼睛仔仔細細在趙匡胤周遭掃了一番,忽然一聲尖叫:“陛下手臂擦傷了——”
我聞着她的叫聲也是一驚,連連從趙匡胤懷裏退出來,想要一探他的傷勢,卻不想萼貴妃捷足先登,帕子一抽利落裹在趙匡胤的傷處,眼睛也未瞟我,只看着趙匡胤心疼道:“陛下怎的這樣不愛惜自己呢?”話畢,又是一行清淚落下。
直到為趙匡胤包紮好傷口,這才想起來似的,朝着我道:“臻妃沒事罷?”
我強笑着搖搖頭,她便也不多問,橫進來坐在我與趙匡胤中間,大大方方的依偎在趙匡胤懷裏。
趙匡胤起先身子僵了一下,片刻,也就那樣任她呵護着。他們一個郎才,一個女貌,雖是現下的處境糟糕了些,卻也不失一個惺惺相惜的恩愛畫面。如此倒顯得一旁的我有些多餘了。
梁太醫很快随着其他人趕了過來,芮孜一見到我,便立刻撲到我邊上,左右仔細打量着我嘤嘤泣道:“姐姐怎的摔成這樣,方才不是還騎的好好的麽?”
我垂下眼皮朝她淡笑了笑,她一雙卧蠶大眼卻卷了血色哭的更傷心:“早知如此,芮孜應該跟緊姐姐的,”還要說話,我有氣無力打斷她:“你道是急過頭了,竟不曉得先去陛下旁邊問一問的嗎?”
她兀的怔住,半晌才又拾起來對着趙匡胤詢問道:“臣妾該死,竟然忘記姐姐是陛下救下的,陛下,陛下可有哪裏傷到的?”
趙匡胤還未答話,萼貴妃眼睛一挑,冷冰冰道:“那麽大的一個帕子包在陛下胳膊上,你卻只當不見,還問陛下有沒有傷到,便是這等心思,也能做到婕妤的位子,當真讓人覺得可笑。”
芮孜被她說得臉上紅一下白一下,可憐兮兮伏在地上被一幹人等望着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見趙匡胤也沒有開口的意思,我看不下去,回了句道:“她也是關心則亂,這卻和那心思沒甚麽幹系。貴妃既是想伴着陛下,便自己伴着就是了,何苦為難她一個傷心過了頭的。”
梁太醫讪讪在旁候診,眼見我們這一番唇槍舌戰還不知要鬥到何時。
趙匡胤才終于發話,卻是對着我:“少說兩句罷,身上不疼麽?如此還不忘逞些口舌之快。”
我吃了個啞巴虧,身上也的确疼得緊,便閉上嘴再不多言,心裏卻唰的一下攸涼攸涼的,眼見那萼貴妃臉上又是一個得意的笑。
梁太醫兩步上前就要給趙匡胤看診,趙匡胤只擺擺手,朝着我道:“先給她看罷,朕這點傷算不得什麽,倒是她身上,怕是擦傷的不只一兩處。”
梁太醫楞了一下,轉而走向我,正欲給我把脈,我微微一笑,道:“本位不過受了些皮外傷,委實用不着觀察脈象,太醫只看看本位的傷口便是。”
他顯見有些猶豫,面露詢問的向趙匡胤看去,只聽他道:“且聽她的罷。”
梁太醫這才又堪堪上前替我查探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