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宇期許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

正午的太陽暖洋洋的，微風輕輕拂過，略有些輕柔。許是多日未見這樣晴朗的天氣，靜希拉着雷石一起出來散心。

雷石半途與思宇擦肩而過，相視一笑，便萌生了與集市看一看的念頭。這裏有他太多痛苦的回憶，也有許多溫馨。雷石不想跪在地上求人施舍，但一個銅板卻掉了下來，随即而來的是，漫天鋪地的棍子，他小小的身軀縮成了一團，終是躲不過，茍延殘喘的躺在地上等死。

靜希沒有多說，既然雷石喜歡熱鬧的集市，他就順從他的心意，走在他的身旁。

雷石看見了一個年幼的孩子跪在地上，衣着褴褛，似乎看見了曾經的他，但那時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向任何人低頭，導致他飽受磨難。雷石從懷中掏出了一點碎銀放到孩子手中，他趕緊磕頭道謝。

靜希在雷石掏銀子的功夫，擡頭向遠處望着，看看還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不想卻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靜希的心燃起了希望，他立刻追上去，滿心激動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回過頭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他的心再一次落入谷底，失魂落魄的走着。景言已經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可靜希在一次見到那熟悉的背影時，還在心底幻想着他可能還活着，活在某個角落中。

景言已經死了，但靜希還是無法再一次面對這個事實，他選擇了逃避，甚至選擇了雷石，來忘記。

雷石轉身的時候，看見靜希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他趕緊在茫茫人海中搜尋。看見靜希的身影正在呆呆的站着，他趕了過去。

雷石将靜希臉上的悲傷絕望，攬入眼底，他不明白這一會兒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靜希突然轉變，但他又不願直接問，怕傷了靜希的心。他們的感情即使再好，也到底是隔了一個景言，無法做到親密無間了。雷石是怕，怕再一次觸碰到靜希的心底，傷害了彼此的兩個人。雷石不願做代替品，但他更不願靜希變得沉默寡言。

“靜希，怎麽了，是不喜歡集市嗎？”雷石關切的問，他隐隐感到讓靜希傷心的事幾乎就是他心中的禁忌，雷石寧願選擇自欺欺人，或許在靜希的心中，他是占了一部分位置的，只不過沒有景言多而已。

“沒有。”靜希才意識到雷石已經站在他的身邊，他馬上換了一副笑容，不過很難看。但他不想讓雷石知道他剛才離開的原因。靜希即使知道他這樣做對雷石根本不公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景言。

阿石。可以給我一段時間嗎，我一定會忘記他的。靜希不敢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暗下決定。景言在他心底埋得太深了，即使拔去也會留下傷痕的。他不敢說忘記，可能一生也忘不了，但雷石那，就只能做一個替代品嗎，靜希不願這樣想，但現在看來就是。

靜希微微低下了頭，他不想面對雷石溫柔的目光，他對不起那個諾言，雷石做到了一生留在他的身邊，而靜希那，一生永遠将景言銘記在心嗎。他到處的逃避着，卻逃避不過腦海中景言深深的影子。

“靜希，我們回去吧。”雷石看見了靜希逃避的目光，心裏略略有些傷心，但他已經習慣了。雷石知道靜希可能又憶起景言了。他不想說什麽，離開是不可能的，但留下，心中又想插了一根刺一樣，稍稍動一下就疼痛難忍。他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們一開始就不該繼續，或許那時雷石還天真的以為，景言已經死了，過一段時間靜希就會忘了他的，但人死了，他的影子還留在靜希的心底，永遠也無法抹去。或許雷石等的是一輩子。

靜希感受到寂靜得可怕，肩膀的溫度在消失，他擡頭對上雷石略有些痛意的眼睛。即使靜希藏的再深，雷石還是知道了。他很矛盾，即忘不了景言，又不想靜希離開。靜希覺得自己很貪心。

“阿石，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往前走走吧，前面有一些有意思的東西。”靜希小心翼翼的去拉雷石的手，他真的不想因為自己的心，而一次又一次的将雷石推遠了。剛拉近了二人之間的關系，卻無意之間又遠了許多。他們之間只差一步，卻如隔了萬丈深淵，永遠也邁不過去。

雷石的手沒有躲，只是任靜希握着，繼續前行。雖然他們看似回到了剛才的融洽，但就像陶瓷産生了一道裂痕似的，再也無法愈合了。今天過去了，但傷痛依舊在。

雷石知道，他所想的都是奢望，即使景言不存在了，他也得不到靜希的心。

一個白衣年輕人站在王府門前靜立了許久，緩緩擡起手想敲門但又慢慢放下了，他這樣做是不是太唐突了。年輕人想轉身離開，但門在那一剎那打開了，一個家丁探出了頭，他轉過身走進去了。

靖南推開窗戶向外望了望，天氣不錯，他想出去走走，就用詢問的眼神看了落青一眼。

“好，我陪你出去走走，不過要多添一件衣服。”落青低頭為靖南系好腰帶，靖南似乎養成了習慣，無論做什麽事之前都要看落青一眼，問他是否同意，他不禁好笑，這樣的靖南就像由他照顧的一個孩子一樣，而且很乖。雖然經過了這麽多天的調養，靖南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但落青還是注意一些好，防止舊病複發。

靖南看見落青低頭認真系腰帶的側臉十分美，不禁有些癡迷了，落青還像當年一樣年輕，而他卻老了許多。當年子清被雲昕低頭作畫的神情深深的迷住了，從此将他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的心中，時時在疼痛滴血。

靖南視線慢慢向下移，停在了落青微微突起的腹部上。以前落青站着并不明顯，但現在彎腰十分突出。靖南心裏一陣驚喜，他的孩子竟然這麽大了，他的手微微擡起卻不敢放到上面。

落青擡頭看見了靖南眼中的欣喜，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慢慢撫摸着。

“靖南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孩子其實動過一次。”落青不是有意隐瞞的，只不過那時在深夜，靖南再一次做了許久未做的噩夢，他心裏很慌張，急忙為靖南查看藥方，就忽略了孩子的事。落青必須解釋清楚，畢竟靖南的心理太脆弱了，他怕他誤會。

落青在心中默默對孩子說，寶寶你再動一下，好不好。倘若靖南感受到孩子動了，就不僅僅是欣喜而已了。即使曾經有過兩個孩子，但寶寶不一樣，他們抛棄了世俗的約束和仇恨真正的在一起了，孩子一出生就會很幸福的。

“靖南，等下一次孩子動了，我立刻就告訴你，好嗎？”落青将靖南的身體扶正，他年紀大了不宜長時間的低頭，雖然這次很遺憾孩子沒有配合，但以後機會有的是，也不急于一時。

靖南擡起頭時略有些頭暈，盡管孩子沒有動，但他還是很高興，他的孩子長大了。他有些自責，竟然忘記了已經四個月了，孩子就有可能動了。

落青慢慢為靖南揉着肩，“你這麽疼愛孩子，孩子一定會喜歡你的。”從小竹看來就已知道，靖南對孩子的寵愛程度了。他真怕靖南會把孩子慣壞了，如果是小竹那樣聰明乖巧的孩子還好，但要是孩子太調皮了，就不好了。落青想孩子的性子如果随靖南的話，就不會太難教的，他隐隐期待着一個像靖南一樣的小孩子。

門被敲了兩聲，靖南朗聲說進來。門被推來了，管家走了進來。

“王爺，有一個自稱是景言的人想見您，現在在書房候着了。”管家心裏有些瘆的慌，景将軍不是已經死了嗎，但親眼看着他走進來了，不像是鬼，難不成又複活了。

“景言，行了，你下去吧。”靖南的眉頭緊皺，緩緩又松開了。當年得知自己最心愛的學生戰死沙場的消息，他悲痛欲絕，命令暗衛無論如何也要尋找他的屍首，但過去一個月了，沒有一絲的消息，靖南除了悲傷之外還有一絲隐隐的期待，或許他可能已經得救了。

過了這麽多年再一次聽到景言的消息，他除了震驚還有喜悅。景言還活着，靖南終于對得起，他戰死沙場的父親了。靖南站了起來，走向門外。

“靖南怎麽了？”落青不知道那人是誰，竟讓靖南聽了他的消息後，情感有這麽大的波動。

“我沒事，落青，你在房間休息一會，我去書房見一個人，一會就回來。”靖南有些激動，他很想現在就見到景言，看他是否安好。

落青看見靖南眼中全是激動喜悅的神采，就放心了，沒有再多問，點點頭，看着靖南的背影一點點的消失。

靖南推開了書房的門，那個熟悉的背影靜立在裏面。景言聽見聲音回過頭，依舊是英俊的面容，只不過更消瘦了。

“景言參見王爺。”景言跪了下去，看見了自己的恩師就像看見親人一樣，親人他早就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冰冷的宅子。

“小言，快請起。”靖南連忙扶住了他。靖南一直派人打掃景府，為的就是等他歸來的那一天，靖南還以為自己等不到了，沒想到今天竟然看見了小言。他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只是握住景言的手。

“小言，這麽多年你去哪裏了。”靖南知道他當年許是受了重傷，但等傷好了之後也該回來了吧，為什麽這麽多年音信全無，在靖南等的絕望的時候回來了。

“王爺，我當初受了重傷被敵人俘虜了，過了很多年等取得他們的信任才逃回來的。”景言輕描淡寫的帶過了，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聽說王爺的身體不好，所以不想說太多，讓王爺傷心。

景言被俘虜時，已經失去了軍人的驕傲和家族的榮耀，倘若他放棄生命，或許還可以換回自己的尊嚴，用生命為家族取得光輝，但他選擇了茍延殘喘的活下來了。景言只為他心中的那個人，他答應過他一定要活着回來的。

“小言你受苦了。”盡管是短短的幾句話，但靖南懂得他承受了太多大多痛苦和折磨。

“小言，景府我一直派人打掃，今天你奔波了這麽長的時間，就留在王府中休息吧。”靖南雖然還想再問，但景言的精神很差，還是等他好好休息之後再說吧。

“好，小言謝過王爺。”景言雖然想去見支撐着他活下去的那個人，但看見王爺關切的眼神，他又不想回絕王爺的美意，只好從命了。

靖南真正的看見活生生的景言站在他的身邊，才放心了。景家一代單傳，倘若祖孫三代都戰死沙場，那是朝廷的過錯。就算景言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他也不會再讓他上戰場了。或許活着是好，但對于景言來說沒有什麽可以比不讓一個将軍上戰場殺敵更痛苦的了。他寧願戰死也不願做一個縮頭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