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宇期許

第31章

第三十二章

寒風吹動幹枯蒼白的枝條，有幾棵瘦弱的小枝堅持不住，折斷了。

俊希躺在床上，胸口一陣悶痛，他劇烈的咳嗽，黑血止不住的從嘴角滴出，落在雪白的綢緞上，如黑色的雪梅，孤獨綻放。昨天落青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攔不住毒的來勢洶洶。俊希雖表面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五髒六腑早已被侵蝕，就算現在服用了解藥，也沒有太大功效了。

門突然被推開了，俊希趕緊将血拭去，在床上躺好。或許半年都是奢侈，三年已經是極限了。

思宇，對不起。俊希真的想看見孩子的出生，但這個破敗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住了。

思宇端着托盤走進來了，看見俊希的臉色更加慘白了，眉頭微皺，還有一絲痛苦。

“逸之。”思宇快速走到俊希身邊，他就出去了一小會，俊希的傷怎麽會又加重了。思宇的醫術并不高，他自然不會探出隐藏在俊希體內的毒。

“思宇，我餓了。”俊希微微一笑，拉了拉思宇的袖子。他不想讓思宇知道，徒增憂傷，雖然最後才知道更加傷心，但他寧願能瞞一時就一時，思宇的身體禁不起感情的波動。

“好。”思宇端起碗喂到俊希口中，可能俊希是因為內傷的關系吧，他的脈象太過混亂，思宇的醫術并不高，也想不清因為什麽原因。

俊希咽下粥，清香潤滑，思宇果然費心了。看見眼前的溫馨，俊希心裏一陣陣的刺痛，思宇把他當做生命中的至寶，而他返給思宇的是什麽，是一生的孤獨寂寞。這樣對思宇很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一種熟悉的香味飄來，俊希心中一緊，終還是找到這裏了，他不敢把悲傷表現出來，就微微一笑，掩蓋心中的痛。

思宇看見俊希都吃下去了，就放心了，他不能一直留在這裏，經過昨天之後，莊中還有很多事需要他處理。

“逸之，你好好休息吧。”思宇雖然不想離開，陪在俊希身邊，但他不能因為私事而耽誤了公事，把擔子全壓在雷石一個人身上。

“思宇，注意身體。”俊希的手撫在思宇腹上，寶寶，爹爹很愛你，只是不能陪你長大了，以後要聽話。最後一次，寶寶輕輕的動了動，似乎回應了他的話。俊希滿意的放下了手，他閉上了眼睛，生怕思宇看出他的傷痛。

思宇為俊希蓋好被子，關緊門離開了。他很奇怪，這次俊希怎麽沒有纏着他留下了，而是躺在床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莊中事務很多，根本由不得他想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事。

林墨大敗，他的弟子一個也沒有回去，嵩山派雖不敢明面上挑釁，但暗地裏的小動作可不會少。思宇一陣頭疼，孩子快出生了，他可不想再見血腥了。

在思宇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他心理緊繃的弦終于斷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綢緞上那朵潔白的蓮花，泣血綻放。

“閣下，不用在外面吹冷風了，進來吧。”俊希單手捂住胸口，靠在床欄上。他已經不再恐懼了，該來的總會來，他躲了三年已經夠了。那時他有充足的時間卻沒有珍惜，現在最後的時間中他真的不舍，痛恨自己對思宇的無視冷漠，可惜已經無法償還思宇的情了。

黑衣人翻窗而入，看着俊希絕望的表情，站定了，本以為他逃出去會很幸福，沒想到竟如此痛苦。他曾經很向往外面的天空，帶着羨慕祝福的眼神送俊希離開，他根本就不可能像俊希一樣，他只能死在暗樓裏。

“唐钰，你來了。”俊希沒想到樓主竟然派他來。他希望任何一個人來都可以，只要不是唐钰就好。在暗樓裏，唐钰是他唯一的朋友，俊希不願看到他們互相拔刀的場面。現在他已經沒有能力逃了，也不會讓唐钰為難的，暗樓的懲罰很殘酷，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俊希希望唐钰可以帶着他的那份對生活的期待活下去。

“動手吧。”幸好是唐钰，能死在自己的朋友手下也值了。俊希坦然的面帶微笑，他不會求饒的，他不想唐钰難辦。

唐钰看見俊希的眼神，心知他誤解了自己的來意。但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多說什麽。唐钰握緊了手中的瓷瓶，那粒藥丸來之不易，可是他用生命換得。他自己是不能出去的，他只希望俊希可以代他看看這世界，享受珍貴的幸福就夠了。

“俊希，這是解藥，你趕緊吃下去。”唐钰看見俊希慘白的臉色，就知他已經熬到了極致，恐怕在也撐不下去了，幸好他有解藥。唐钰捏住俊希的下巴，直接喂了進去。

“解藥，你怎麽會有解藥。”俊希服下藥後，感覺胸中一片清涼，似乎好多了。但唐钰只是執行任務的人，怎麽會有解藥。當初為了控制暗樓，連樓主手中都沒有解藥。進了暗樓，要麽被殺，要麽被毒死，根本不可能走出來。可就算是那樣的結局，還是有大批的人湧入暗樓，借助它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些你都不要管了，趁樓主還沒有發現你，趕緊逃吧。”唐钰已經出來很長時間了，樓主恐怕會起疑心了，他不想因為自己反而害了俊希。

“解藥給了我，你怎麽辦。”俊希站在門口擋住唐钰，他的毒以深入內髒，就算有了解藥也只是延緩死亡的時間。但唐钰該怎麽辦，他沒有完成任務，又弄丢解藥，恐怕會處以極刑的。俊希已經傷害了很多人，他不想唐钰再因他而去，他寧願跟唐钰回去，攬下一切的罪名。

“你不要管這麽多了，只要你幸福就好，記住你一定要幸福，把我的那份也帶上。”唐钰用手刀砍暈俊希，把他抱到床上，關上門離開了。他必須回去了，否則真的來不及了。

唐钰懷着對俊希的期望回去了，接受暗樓的懲罰，他的心願已經了了，再無留戀。

俊希悲涼的搖搖頭，唐钰太天真了，暗樓成立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活着離開。即使他費勁千辛萬苦，甚至犧牲性命，俊希要面對死亡也是遲早的事。唐钰今天能來這裏相畢樓主也是知道的。俊希不知道明天要面對的是誰，只要不傷到思宇就好。俊希在暗樓中冷漠無情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他可能連全屍都不會留，但他不在乎這些，他早就想到了。

俊希不知道唐钰回去要面對怎樣的懲罰。如果唐钰狠心殺了他，俊希不會怪他無情的，相反，俊希不用在等待死亡，唐钰也會活下去了。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明天還在繼續，俊希在自責痛苦中活着。

唐钰小心翼翼的推開窗戶，跳了進去，一個身着紫色華服的男子已經站在那裏了。

“屬下見過樓主。”唐钰跪了下去，樓主高深莫測，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行蹤那，他真傻，竟然害了俊希。

“你剛才去哪裏了？”容澈面色并沒有半分不悅，即使他已經知道唐钰的行蹤，但他還想聽他親口說出來。唐钰不會騙自己的，即使因為俊希也不會。

唐钰不會說謊，面對自己的主人，他更加不會。看見容澈平靜的臉色，唐钰明白他的行蹤已經暴露了，他根本就沒想過逃出去。但俊希怎麽辦，他逃了三年，懲罰只重不輕。

“屬下可以再見一眼小少爺嗎？”唐钰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看容澈，這是最後一次，他真怕容澈不答應，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好。”容澈沒想就答應了，他看唐钰的表情深沉，自責，心知他想到了什麽，但容澈不想解釋了。他摸了摸自己俊美的臉，難道這張臉看上去就那麽兇神惡煞嗎，為什麽唐钰會有一種決然赴死的表情，在他心中自己就一定會殺了他。

“謝謝樓主。”唐钰深深鞠了一個躬，小少爺是他唯一挂念的人，見了最後一面，他的心願就了了。小時候，唐钰因家族紛争被送入暗樓，他曾失去了活下去的念頭，但俊希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救了他，從此俊希就是他活下去的支撐。後來唐钰就算是犧牲性命也要送他出去。看着俊希離開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意義，幸好小少爺出生了，那是唐钰心中最柔軟的一片地方，延續了他的生命，燃起了他對生活的希望。只要一有空，唐钰就會站在那顆大樹後面偷偷的看着小少爺，在他摔倒的時候，他會心痛，在他笑的時候，唐钰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小少爺，只是唐钰心中的夢，他敢想但不敢碰，他怕一旦觸及到，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唐钰走到那顆大樹下，沒有了茂盛的綠葉的遮掩，他看得更清楚了。天冷了小少爺沒有出來玩，而是待在房間中。唐钰幻想小少爺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樓主，可惜他不愛笑。今天不巧沒有看到少爺的背影，唐钰臉上不僅是遺憾而是傷痛，他再也看不到了，或許，唐钰沒有想過來生，他只求少爺可以快快樂樂的成長，這是他唯一的心願。

容澈跟在唐钰身後，看着他抱有期待的臉上一點一點變的絕望，悲涼的望着天空。唐钰靠在樹旁，用內力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毒。樓主知道他去找了俊希，但肯定不知道他把珍貴的解藥給了俊希。唐钰覺得他這輩子只能這樣了，但俊希和他不一樣，他心中有夢想，有想念他的人，而自己不一樣，他什麽都沒有，與其被殺，還不如為俊希付出，借他的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唐钰一生都在為別人而活，他沒有牽挂他的人，什麽都沒有。

容澈拍了拍手，一個仆人帶着小少爺出來了。唐钰黯淡無光的眼神一下又有了神采，他看着小少爺一步步的走過來，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了出來。唐钰很想抱抱小悅，但他只是一個下人，對小悅來說，他僅僅是一個陌生人，什麽也不是。他尴尬的收回手臂，呆呆的看着小悅幼稚的面容，他從來沒有這麽近看着他，從來沒有。唐钰的心願已了，但他心裏也有不舍，孩子很可愛。唐钰真的希望他可以快樂的長大，不像自已一樣沒有牽挂的人，至少他還有自己和樓主。

唐钰的淚水不由自主的順着臉頰滴下了，他想在提一個要求，他可以再抱抱小悅嗎？唐钰不敢說出口，這個要求太奢侈了。今天他很滿足，這就夠了。

容澈看見了唐钰的淚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論多苦多殘酷唐钰都沒有掉過一滴淚，而今天看見了小悅，他在容澈面前落淚了。不是唐钰不堅強，而是他看見自己的孩子，堅強的心柔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