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該說是意想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呢?
“神明看來是個對後臺不太講究的家夥啊。”
他對自己說着冷笑話,并為此徹底地笑了一陣子——這動作提醒了他肚子還存在一個足夠大的豁口:內髒從裏面流出來,飄蕩在這白色的空間裏,像是他們所準備的那些“半成品”。
——當然,這些是質量最好的,沒什麽可以與之相比。
他想着,興致勃勃地翻弄着自己的髒器。這愉悅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拟,這同時針對自身又作為創作者的吊詭感受。人值得為此一死。臨死前短暫的陶醉和激動浸潤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龍之介幾乎要為這快樂而落淚了。
看啊。這就是神明對我的回答。因為我們是這麽努力地為了神明而演出着——所以,祂也不吝于給我答案。終極的紅色。終極的美感。我想找到的異端、最終就藏在自己的身體裏——
必須得告訴旦那吶。
這個念頭短暫地沖淡了他的快樂。
旦那不在這裏。如果找不到旦那的話——如果沒辦法和他分享這愉悅的話,再好的東西也會失去味道。畢竟他們是一起為神而努力演出的同伴——怎麽可能只有他一個人領取這酬勞呢?龍之介開始四處張望起來——但這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一個中年男人。
“大叔,”他舉起手向對方打了個招呼,“你也是死人嗎?”
——不能怪他這麽問。男人看起來整潔得過分了——當然,這是相對于龍之介的狀況而言。挽到肘彎的襯衫已經髒了,頭發和胡茬也亂糟糟的沒有打理,除了眼鏡破了之外,他看起來就像是街上随時可以遇到的那種中年失意的男人。
“是啊。”
男人平靜地回答着。他的聲音似乎被冰水浸過,龍之介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這個男人和表面顯示出來的不同,他本能有這種感覺,但這只是誘惑着他進一步湊上去罷了:
“你是怎麽死的?”
男人轉過身,給他看頸上和後背的槍傷。小口徑。龍之介想,沒什麽威力,不會造成穿透傷,但是可以把人的腦漿攪得一團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男人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裏面還有兩顆。”
龍之介啧啧感嘆着:“——這真是粗糙。一點兒也沒有美感。大叔你要是想換個很Cool的死法就交給我吧,我保證将你變成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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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我并不需要。”男人明顯拉開了距離。但是龍之介并不氣餒。他四處看着:
“死後的世界就是這樣什麽都沒有嗎?為什麽旦那不在這裏?他說過如果我死掉的話,他也會回到這裏來。”
“這裏是人類領受死亡的所在。Servant是不會到這裏來的。”
“那怎麽行?”龍之介激動起來——他的腸子被他一拉而打上了結,“我還有很重要的東西要跟他說!我最終找到的、最好的東西一定得給他看才行——”
男人笑了。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但那無疑是一個冰冷的笑容:
“那你也許就得去那裏了。”
龍之介沿着男人所指的方向轉過了頭。那是一扇深色的大門,看起來如此沉重,但又意外地仿佛一推就能打開。
在那扇門後,人類能夠遇到永恒之側的英靈嗎?龍之介不會因此感到猶豫,他從來不會畏懼冒險。而且,旦那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着他的。
“這樣……看來我得走了。大叔你呢?”
“我還要繼續留在這裏。”
“這裏什麽都沒有。”
“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龍之介眨了眨眼睛,“大叔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我已經記不住了。”
“……大叔,你在等人嗎?”
“等人?”
“如果在這裏就能等到旦那的話,無論多久我也會留在這裏的。”龍之介認真地說,“雖然這裏這麽無聊。”
男人望着他。鏡片後的眼睛沉黯異常,猶如連光線也無法逃脫的黑洞。龍之介從沒見過這樣的神情。但是他并沒有繼續深究的願望:現在他要做的是找到旦那。
“不能陪你很抱歉。但是我要走了。——再見。”
當龍之介轉過身的時候,關于這個男人的事情已經從他記憶中逐漸淡去了。死後的世界不産生意義、自然也沒有回憶——他懷抱着死亡所賦予他那瘋狂的熱情和快樂,踏入了終結的門扉。
肯尼斯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其他的人。事實上他只是在這片荒蕪之地上漫無目的地走着——除此之外還能怎樣?索拉已經離開了他——冷淡地、不帶任何猶豫地、一句告別都沒有說自他面前消失了,甚至吝于給予他一個眼神。
啊啊,他是失敗了,可如果不是那卑鄙的外道魔術師、如果不是索拉任意行動、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誘惑索拉的家夥、如果不是将自己原本的聖遺物偷走的小賊——那麽肯尼斯現在一定已經到達了聖杯的座下。
“可惡……”
他低咒着,試圖藉此按下心底無處排遣的挫敗感。有人卻在說着:
“事實上,這是你的錯誤。”
他因為這個聲音而擡起頭來。在這無盡的無物之所中突兀地出現了他之外的另一人——或者說,另一個死人。
“你是……?”
肯尼斯下意識地問着。
“這并不重要。”
“是啊。”肯尼斯半是嘲笑地回複着,“在這裏又能有什麽是重要的呢?反正我們都已經死了。”
帶着眼鏡的男人點了點頭:“那麽你為什麽不去那裏呢?”
肯尼斯回過頭,但他看到的仍然只是虛空。這讓他愠怒起來。
“你在戲弄我嗎?”
“如果你看不見它的話,那麽就說明你還沒有湊全‘自己’的碎片。”
肯尼斯看着對面這個陌生的男人——他大概只能确定對方是魔術師。
“這有什麽意義?”
“只是規則。”
“我沒有忘記任何事。”他下意識地否定着。
“真的沒有嗎?”
男人死黑色的眼睛注視着他。那眼睛意外地讓他覺得熟悉,又覺得恐懼,像是時鐘塔那些無人知道指向的通向地下深處的小徑,從這荒棄之地引向肯尼斯本能抵觸的混沌。他想像之前一樣篤定地說“并沒有”。可是他的喉嚨幹得像有把火在燒。
……不可饒恕……絕對無法饒恕你們……*
那個幻聽一樣的聲音再度纏了上來。
有什麽被他忘卻了?不。是他根本不敢去回想——
“你的Servant去了哪裏?
“你最後一個令咒被用來做了什麽?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死去的嗎?”
血跡從他本來還算整潔的藍色長袍上暈染開來,像是忽然醒覺春季到來的花朵。在虛幻的痛楚中他徒勞地伸出手,像是要去捉住索拉最後的一抹溫度,或是那個在他面前決然離去的背影。而那猶如黑焰一般的詛咒仍然纏繞着他:
我詛咒聖杯!詛咒你們的願望成為災厄!等你們落入地獄的大鍋之中時——*
就如同被詛咒所染,肯尼思無力地朝着那扇通向終結的門滑落下去。在最後一刻,他看着始終冷眼旁觀的男人,問出了最後的半句話:
“你怎麽知道——”
門合上了。
但是他知道肯尼斯要問的是什麽。
“我為什麽知道你所否定的記憶?”他慢慢地、重複了一遍被自己的驕傲所湮沒的魔術師的問題,“因為,這也是我長久以來否定的事情啊。”
那扇門矗立在那裏,像一個執着的邀請——對着這長久徘徊其外的靈魂。
不。
不是現在。
他對着那門扉無聲地說。
至少——我要看到這一切的終結。
那又有何意義
他不确定是誰問了這樣的話——是這一切之終結和開始,還是自身所殘留的微弱理性在這樣說着。畢竟,死者就應該接受現實、切斷聯系、迎接自身的完成、回到根源以等待下一次的呈現。在這無物之地荒蕪之所,停留是無意義的、注視是無意義的,仇恨、愛情、痛苦、歡愉,乃至過去、未來和當下——這一切均毫無意義。
可是他仍然停留在這裏。
空間再次波動起來。這一次,茫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久宇舞彌。
“你果然也到這裏來了。”
他朝着仍然恍惚的對方伸出了手。
——現在、等待的是兩個人了。
他們從虛空中注視着切嗣徒勞的奔走。為了找回愛麗絲菲爾,他做了所有可能的努力,但等待着他的只有挫敗。在看到愛麗絲菲爾出現在他們身邊的時候,舞彌哭了出來——但是她捂住了臉不讓他看到。
現在一切的希望只剩下聖杯了。
意外地、愛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