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嗤笑起來。
“你們男人什麽都不懂——”
也許他們真的不懂,但是男人并非不懂得親子之情。如果那愛是虛無的,他又因何停留在這荒棄之地呢。
他想着,但自己也覺得荒唐。他們是魔術師,而魔術師向來是沒有心的。這念頭讓他浮起一個諷刺的笑——就在此時,切嗣推開了舞彌的屋門,手中還拿着醫藥箱:舞彌的上臂被子彈所擦傷了。
舞彌默許了他的接近。切嗣用水洇開把傷口和衣物黏着在一起的血塊,撕裂衣衫露出那道一手指寬半厘米深的傷口。他用酒精消毒的時候舞彌一聲不吭,只有手指捏緊了身下的床單。
切嗣沒說什麽——他從不辯解、說明或作出任何類似的努力。
在他将繃帶一圈圈纏上去的時候,舞彌終于低聲問了出來:
“為什麽選擇救我?”
“不是救你。那孩子被寄生了,讓他活下去會造成更大的災難……不,他已經不算是‘活着’的了。”
舞彌稍稍睜大了眼睛。她像是第一次看到切嗣那樣注視着他。
“……你……想要什麽?”
切嗣并不理解她此時的問題:“什麽?”
“所有的這些……我以為你只是去做這些事情。”她像是抗拒着真相一樣地搖着頭,卻又同時執拗地注視着他,“我從沒想過……但是你有想要的東西,不是嗎?——那是什麽,告訴我。”
切嗣沉默着。遙遠的過去在他陳舊的傷痕下歌唱着,像深海的塞壬誘惑着迷途的水手。他甚至不敢對上舞彌疑惑的眼神。
“……如果。不,只要,……這樣能救其他的人……”
這斷續的語句仿佛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搖搖頭,手上将包紮到最後的繃帶打了個結,“好了。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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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舞彌在他要離開之前拉住了他的手。鴉羽一樣的黑發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
“……舞彌?”
切嗣彎下腰,用手掌捧起她的臉龐——他驚訝地發現,舞彌哭了。
他從未見過舞彌的眼淚。它們在他的指尖溫熱,掌心裏冰涼,不合時宜地提醒着他許多年前在月光溪影朝自己微笑的少女。眼下的情景已經脫離常規而去,他想着,試圖說些什麽打破這尴尬,但是舞彌的動作更快。
她吻了他。
那是一個含着風沙、血液和眼淚氣味的吻。
他下意識想要拉開距離,可是她并不允許。無意義在乞求着意義,空洞要求着被填滿。如果要從面前這個男人身上得到什麽——如果還有什麽可以為她所掌握,那就是他。
我沒辦法分擔你的理想,但是我可以分擔你。
“舞彌——”
他呼喚着自己賦予她的名字,卻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你在哭。你的情緒不穩定。想推開她應是再容易也不過的事情——我們并不是這般的關系。并不需要如此。沒有必要這樣。但舞彌的動作堅定緩慢而不容拒絕。她的一切都在柔和地反對着他的拒絕。
“抱我。”她說,重複了兩次:第一次用母語,第二次才想起來換成英文。
切嗣望着她。她的眼睛清澈而無一絲動搖——這最終讓他妥協了。
因為需要确認的東西太多。因為可以給出的東西太少。因為在這一刻他們都找不回堅硬的外殼,只剩下赤裸的柔軟內裏。
因為這是此時可做的唯一之事。
在切嗣進入她之後,他才遲鈍地感到肩頭的濕潤:
“你哭了。”
再一次地、切嗣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但是舞迷反而抱住了他。
“沒關系的。”她極低聲道,“沒關系的。”
切嗣頓了一下,伸出手擦去她的淚水,那是有點兒笨拙卻溫柔的動作。這只是讓她的眼淚連串地無聲湧出。
“沒關系。”舞彌堅持着,把他拉向自己。
“我是你的。”
他一直向後退去,直到退回死者荒廢的世界。他們交換的話語如石頭般墜在他的懷中——因為虛僞的希望永遠比絕望還沉重。複仇的女人在哭泣中詛咒着,她的淚水像黑色的珍珠,在地上滾動兩下就消失了。
他們誰也救不了誰。
他這樣想着,可也知道這是他們必然的路。舞彌的選擇和理想,和理解,和信任以及愛情均毫無關系。這是她能做的唯一之事:而此刻,她只是确認了這是有意義的罷了。
不論那是多麽荒謬的意義。
後來他們再也沒有見到舞彌哭泣過。她跟着切嗣穿行在戰場裏,幫助他完成所有的事情:她所能完成工作的全部。有她在切嗣就不會變得軟弱:她看守他的後背,他不合時宜的同情,和那些連安眠藥也失去作用的夜晚。
切嗣也再未說過抱歉。
她是他的。
和許諾無關。只是從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久宇舞彌自願變為了衛宮切嗣的部件。
如果切嗣在那時就察覺到自己詛咒一樣的命運的話,他也許不會接受舞彌的獻身罷;但那時,他還沒有發覺這注定的喪失:一直以來,他與他所有珍愛的人,都注定了在相遇的瞬間便等同于永別。*
直到來自艾因茲貝倫的邀約送到了魔術師殺手的面前:他們需要一個男人作為聖杯戰争的代表,以達成他們千年的悲願。
“聖杯?”
舞彌重複着全然陌生的名詞。
“名稱是無謂的。‘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滿願機’——這一稱呼可能還來得切實些。”切嗣說着,表情隐藏在香煙的煙霧後面看不分明。
舞彌點了點頭。她已經知道男人會有的答案——果然,切嗣合上了手上的信劄。
“我會去的。”
“要準備什麽嗎?”
“不。你留在這裏就好。”切嗣并沒有把最壞的預料說出來——舞彌并不理解冬日城堡所潛藏的危險。但這樣就好。
“什麽時候動身?”
“明天。”
他在虛空中饒有興致地睜大眼睛——在矩賢的記憶裏亦隐約存在這樣的名詞——一個只存在于口耳相傳中的魔術秘儀,能夠鑽開通向“根源”之孔道、追溯往昔的“魔法”的七人戰争。這類傳言在魔術師之間從來不曾匮乏,不過是艾因茲貝倫的邀請讓它增加了些許真實度罷了。
切嗣在這樣的傳言中看到了希望嗎?他不由得對自己的兒子發出了無聲的嘲笑。
看吧。
到了最後,你還是會向魔術伸出手來。
因為你就算再怎麽糟糕、再怎麽離經叛道,本質上,你也還是繼承了“衛宮”血脈的、相信着“根源”的魔術師啊。
——于是衛宮切嗣出發了。
艾因茲貝倫的家主老朽得幾已無法辨識年齡,他看着切嗣,眼中藏不住蔑視的成分,可他說話的态度還算有禮——畢竟,在多年的願望面前,艾因茲貝倫本就可以用盡任何手段,即使他們根本看不上衛宮切嗣這樣的外道魔術師也一樣。
“……艾因茲貝倫已經等待了太久。”
阿哈德老翁以這這樣的語句終結了他對于聖杯戰争的介紹,如一段多年來回蕩在壁間的幽靈的詠嘆。他的眼睛在蒼老的面容上顯得那麽的亮,像是有把暗火在他的靈魂裏延燒。
“瘋子。全都是瘋子。”複仇的女人半是評論半是詈罵,“你們這些魔術師,簡直就是瘋了……什麽根源,什麽聖杯——簡直就是瘋子的游戲——”
“那你覺得那瘋狂時從哪裏來的呢?”
鬼使神差地,他少有地反問出聲。
女人看着他。
長年的複仇之焰将她煉成一片影子,只有眼睛明亮,像是被熱病灼燒的人。
“是你們那些渎神的邪法——”
“不。因為每個魔術師都是人,因為人的本質上都是瘋狂的。難道仇恨沒有讓你瘋狂嗎?”
她笑起來,一陣火焰的振動:“那你呢?如此冠冕堂皇地問着我的你——在這廢棄之地待了這麽久的你,你自認為沒有瘋狂嗎?”
“我早已瘋了。”
他平靜地陳述着這個事實。在這裏的時間已經太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何種樣态。
但如果他擁有瘋狂,那一定不是從這無意義之處所獲得的。瘋狂早已流淌在他的血脈之中——在他将自己确認為“魔術師”的片刻,它就已經破土生長,将“衛宮矩賢”本來的自我汲取殆盡而養成了“魔術師矩賢”。
這真是可笑。
魔術師是他。他是魔術師。在這一早注定好的事情裏——并沒有用以區別瘋狂的界限。
“……那麽,艾因茲貝倫又如何信任我不會背叛呢?”
切嗣毫無畏懼地抛出了尖銳的問題。
阿哈德老翁甕聲笑了起來:“難道你沒有想要實現之願望?”他的眼睛從冰凍瀑布一般的須發中灼灼地望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