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在深秋的夜裏。并沒有風,冰冷的寒意如具實質那般穿過他的衣服将潮濕的手指貼進他的骨頭縫裏。覺醒起源者必将受制于起源,他咀嚼着這句定則,看着孩子猶如深井的眼睛。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只能是魔術師。遲遲沒有到來的悲痛因為這認知瞬間切開了矩賢的心流出大團深黑的血:因為妻子的死。因為自己這樣的殘存。也因為孩子伸出了手、天真無知地拍着他冰涼的臉頰。
即使這樣——衛宮還是斷絕了。
他望着忙碌的切嗣,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看着完全陌生的外人。雖然挂着衛宮的家姓,切嗣卻永遠不會聽到那條銀蛇的嘶鳴。或許這在他們的起源上就已經寫定了:矩賢需要去繼承,而切嗣只是在切斷。
切嗣終于決定了什麽。他将手中的煙按滅在煙灰缸裏,重新走進卧室。床上的人沒有移動半分,像是已經死了。至少也不是活的。
“這邊在追查你原來部隊的勢力。”切嗣說,他少有地聽出了魔術師殺手的猶豫,“這裏對你已經越來越危險了。我可以帶你走。”
“……走?”
半晌,她慢悠悠重複一遍。
“你的名字是……不,這不重要。我會給你做新的身份證件。你要來嗎?”
沒有反應。
切嗣淡漠地看着她,最終丢下一句離開房間:“或者你想死在這裏。”
床上的人沒有開口的意欲。她只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個女人和死已經沒什麽差別了,他想,她不可能選擇繼續前進。
“當然她不應該跟他走。”複仇的女人說着,仿佛這情形是她樂見的,“跟着那個男人只會把她送進地獄。”
他不去理會她:她接近無可理喻。而床上的少女就像應和着她的希望一樣,并沒有起身的任何意願。
似乎也對她感到了失望,切嗣離開去購買日用品——他們也被迫短暫地離開了駐地。回來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少女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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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活着。”
“你不想她死去。”他指出這點,“你應該承認。”
“——死有什麽好!”這話似乎觸動了什麽,多日沉澱下來的憤怒驟然噴發出來,“難道要像我這個樣子跟在自己的仇人後面,卻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辦法傷害他嗎?還是留在我的女兒和丈夫身邊——看着他們把我忘記——或者只知道悼念我——就這樣哪兒也去不了嗎?”
他看着女人——她因為這憤怒而顯現出來,但她已經變得更像這空白之地憑空升起的一團漆黑的火焰,頭發和衣角都在小口啃噬着周邊的空間——他已經找不到最初的少婦的形象了。
“不要看我。”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掀起衣角蒙住了頭,“……我已經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
他任由她再度隐藏了自己。那樣的憤怒必然要付出代價來維持,他應該早知道這一點——就在他這樣想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響聲。
那是小小的、卻沒什麽奇怪的聲音:饑餓而造成的腹鳴。
床上的少女睜開了眼睛。第一次地、她那無表情的茫然融化成了困惑。
“……為什麽?”
她小聲自問着,将手蓋在了上面。
肚子不理會主人的困惑、再一次地叫了起來。卧室的外面傳來的三明治香氣變得鮮明起來。她眨了眨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站起來、蹒跚地走了出去。
切嗣正在吃着他簡陋的晚餐。出來的少女讓他驚訝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她捂着肚子的手。一瞬間——只有那麽短的時刻,他覺得切嗣像要哭了。
可是切嗣并沒有哭。他站起來從購物袋裏取出紙杯蛋糕推到少女面前:“先吃這個吧。”
少女甚至都沒有猶豫。她吃得太快以至于微微咳嗽起來——切嗣給她倒了水。三個紙杯蛋糕很快就消失了。
最後她擡起頭迎上切嗣的視線。
“我叫什麽?”
“舞彌。”切嗣并沒有驚訝。他平靜道出寫在那份新的僞裝證件上的名字,“久宇舞彌。”
如果可以活着,誰會想要死去呢——
他這麽想着的時候,那顆被他遺忘已久的、嵌在頸骨裏的子彈再度暗暗地痛了起來。
The Burial of the Dead (下)
後來久宇舞彌成為了切嗣的助手。這并不太讓人意外: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也沒有戰鬥之外的其他技能。而且,她是個女人。
事實上切嗣也已經到了極限。他自己沒有發覺,可是他們都知道。他會濫用安眠藥物以保證睡眠,或者利用興奮劑來對抗疲憊。偶爾那些遠離戰場的日子,他一面游手好閑又一面罹患強迫症一般地關注剛剛脫離的戰場的信息。他沒有家,沒有同伴,沒有寧靜。舞彌的出現至少給他的生活增添了戰争之外的因子。
已為複仇所燃燒的女人總是從虛空中擁着舞彌,低聲在耳邊勸說着她早日離開這邪惡的男人,就好像重複了千百次就多少能傳遞過去一般。她把僅存的對女兒的愛投注到了舞彌身上——他當然不會把這想法宣之于口。事實上舞彌漸漸恢複了年輕女人應有的身材:她的胸部漸漸豐滿,腰臀線條變得柔和,頭發略微留長,那并不能說是多麽漂亮,但女性的優美已潛在她細長的眼睛裏。切嗣讓她負責外圍支援和情報處理的工作,并不真正讓她插手魔術的部分。
“你應該離開我的。”
舞彌再一次拒絕了切嗣的提議:“我并沒有別的技能。”
“這對你沒有好處。”
“對我而言,在哪兒都是一樣。”
于是切嗣不再要求。
“他根本不想放他走。這個卑劣無恥的男人。”複仇的女人憤憤不平地說着,繼續着日複一日而毫無成效的詛咒。
他默認了這個判斷。
畢竟,誰都能看出兩人之間的默契。外道的魔術師,和只剩下士兵身份的女人;他們唯一熟知的只有作戰的策略和殺戮的方式。切嗣正在日漸依賴他的助手,盡管從不願意承認這點。
“她還不知道你的兒子是怎樣的惡魔。”她說,像是這就注定了将要到來的變化和分離。
——就算舞彌看到切嗣心中那并非屬于人類、而是屬于“正義”的天平,她就會離開切嗣嗎?
不,那無能為力。
他在心裏默默反駁着。因為在名為“久宇舞彌”的存在中,并不具備任何東西。她和他們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還未來到這荒棄之地罷了。只要切嗣還在給予她指令的話,她就能憑借着本能和慣性往下走去——對于她這樣的空殼,不存在一定要達成之事——同樣地、也不存在拒絕的可能。
可是,她畢竟還活着,活着就還擁有改變的希望。
而那轉機,比想象得來得還要早。
那是一次失敗的追擊。切嗣在最後關頭将魔術師和其工房付之一炬,可是那家夥的“最後作品”并不在工房之中。
“我已經完成了……它不再需要我……”名為“植物學家”的男人吃吃地笑着,混沌不清的眼睛閃爍着邪詭的光,“它會在這個小村紮下根……它會活得比你我都長……”
切嗣沒有再補一槍的打算。他留下瀕死的魔術師向外走去,此時舞彌的聲音已經在他耳邊急促地響起:“切嗣,我找到了那家夥造的東西。”
“盡快燒了它。”切嗣下着指示。
少有地,舞彌的聲音中出現了猶豫。
“……我不能。”
“說明。”切嗣簡短地要求着,但是舞彌截斷了通訊。等他匆匆趕過去的時候,看見他的助手正在試圖從一團糾結的藤蔓中拉出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男孩——密密的藤蔓從孩子的皮膚鑽下去,将他的半邊臉龐都染成枯幹的灰色。
——那男孩已經無法得救了。
切嗣和他幾乎同時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他看着切嗣毫不猶豫地舉起槍、瞄準,扣動扳機。
一團血花爆裂開來。
舞彌松開了手。她木然地站在那堆瑟縮起來的藤蔓面前,似乎失去了行動的力氣——但切嗣已經将她一把拖離面前怪物的攻擊範圍,然後按下了火焰噴射器的開關。
舞彌一動不動地看着孩子的軀體在熊熊的烈火裏變形。即使切嗣強硬地扳過她的肩膀帶着她走向遠方也無法切斷随風飄送過來的焦臭。她如同一具行屍那樣回到了他們的臨時住所,沉默無聲地坐在床鋪的角落裏。
“看,他傷了她的心……”複仇的女人幽幽地說,“這下她該明白了,跟着這個男人是沒有前途的。”
“誰也救不了那個孩子。”他下意識地辯解。——他似乎總是在下意識地辯解。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