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人生被同一個人緊密地聯系了起來。
“除了這個,我還能做些什麽呢?”他空虛的雙眼中映出了一片空白的世界。
“去那裏。”
娜塔莉娅指了指她的身後。
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娜塔莉娅似乎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這一點,聳了聳肩:“這沒什麽。也許只是你的時間還沒到吧。”
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指的是什麽,他也察覺到對方的樣子像是要道別了:“你要走了嗎?”
“否則呢?”
他沒回答。但問題已經很明顯了。
在他們的身邊,切嗣正坐在旅館的床上。窗簾拉着,他深深地蜷進窗簾背後的陰影裏,沉默地抗拒着外界的一切——或者那些在他心裏交織翻騰的一切。
娜塔莉娅嘆了口氣,卻沒如自己所說一般離開,而是坐在了原地。
“……我是真心喜歡切嗣的。”
她說,也許不是對着他。在這裏一切并無意義。話語也不過是簡單地從此端落到彼端,一個過去幻影的映照。
“我知道我是到頭了。”
這不是為了解釋。也不是為了說明。所有的一切,只是在此“呈現”出來。再無其他。
“那和年齡無關。只是你醒來的時候,會覺得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如果可以,那個時候就應該明白這點才對。但是你停不住。剎車沒那麽容易。你領取一種生活方式,然後它就和你紮根了,枝枝蔓蔓地長在一起,想剝下來就傷筋動骨的麻煩。”
“你應該早下決斷。”
Advertisement
“沒錯。不過現在沒有後悔的意義——我也不願悔不當初。”
娜塔莉娅說,卻在看着切嗣。
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像是要把自己關在這片黑暗裏直到老死。
“我真是笨。”
她說,極輕地搖一下頭。
“告訴他實情的話,和跟他說‘打過來’有什麽區別?”
“你知道他會這樣做?”他問,有些驚訝。
“不知道……啊,也是知道的。”娜塔莉娅像是搜尋着詞彙,最後點了點頭,“确切地說,我知道。這就是切嗣會做的事——正确的事。”
他本不打算說什麽,但切嗣那仿佛瀕死的野獸一樣的哭泣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着——那催促着他開了口:“他也是愛着你的。”
“我知道。”娜塔莉娅沒有一點動容,“但是我還是想揍他一頓。”
這麽說着她朝床邊的青年走去。他以為她真的要揍切嗣一頓:她的話裏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她甚至舉起了手。
但最後那只是一個擁抱。甚至都不是平日戲弄着青年的那種擁抱——而是一個母親會給予孩子的擁抱——一個永遠無法達到的擁抱。
就像她低聲說出的話語一樣。
他不确定娜塔莉娅說了什麽,或是哭了——那很短,甚至太短了。她決非一個貪戀的人。
“你還會在這兒嗎?”
她說,走向她曾經指向的方向。
“我不知道要去哪兒。”他實話實話說。
“也許有一天你會看到這個。”她比了比,但看到他的神情就并沒有說下去,“……看顧他。”
“你知道這兒什麽也做不到。”
她笑了笑:“也是。”
下一刻,娜塔莉娅消失了。
這世界重新恢複了孤獨一人的寂靜。
看,我們終将獨自走向只允許一人通過的窄門。他對自己說着,也是對停留在黑暗中的切嗣說着。有一個瞬間他想像娜塔莉娅那樣擁抱他,即使這并無意義。
可是這并無意義。
他遠遠地向後退入這不再具備任何東西的荒原,這通向最終的歸宿之前的過渡。他已經察覺到那裏将是什麽,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欠缺什麽——他的子彈提醒着他,眼前的青年告知了他。
可是他一如既往、選擇了視而不見。
The Burial of the Dead (上)
That corpse you planted last year in your garden,
Has it begun to sprout Will it bloom this year
Or has the sudden frost disturbed its bed
Oh keep the Dog far hence, that's friend to men,
Or with his nails he'll dig it up again!
You! 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n frère! […]
T. S. Eliot, The Waste Land, 1922
***
他看見了很多死者。
争鬥的依然争鬥着,仇恨的依然仇恨着。分離的無法找到,相愛的也仍然相愛。但這荒棄之地上的一切不過是現實短暫的殘影:他們都必将回歸根源之渦——是的,推測娜塔莉娅走進的那扇門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困難的工作——完整地回到一切的可能之中,再在某天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和組成出現在世界上。
而切嗣還在地上執着地奔走着。
他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執着于什麽。切嗣離開了娜塔莉娅也就沒有了交談的對象,這給他獲取信息增加了困難;但是他所能作的便只有觀察,于是他必定能找出切嗣行動背後的邏輯。
那是幾乎讓他發笑、又讓他肅然起敬的愚蠢目标:這個連自己都沒能夠拯救的男人,天真地運用着他的冷酷,想要去拯救并無關系的人們。
啊啊。
這是多麽的、幾乎是言語難以形容的——愚蠢。
這是毫無意義的十字架。
你沒有被選定。你的犧牲是空虛的。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他在切嗣耳邊言說着到達不了的詛咒——或說是忠告。考慮到切嗣不可能聽到,那麽這果然還是詛咒吧。
他看見了更多的死者。
他們都經由切嗣的手而來到這荒棄之地。有些流連片刻便即離去,有些則更長些——但是他們遲早都要離開。在他們其中,時間最長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婦。她是被無辜犧牲的人質——當時那僞裝成搶匪的魔術師意圖利用她逃走:當時他已經在這小鎮上留下了足量的“炸彈”,只要一得脫身就要把這整個小鎮炸上天以斷絕後續追蹤的可能。知道了這個事實的切嗣,用一顆起源彈同時收獲了她和魔術師的生命。
她是在切嗣拆卸那些複雜的魔術陷阱的時候清醒過來的。當她明白過來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麽的時候,她蒙住頭痛哭起來。這對他是個難事:他現在學會了怎麽将那些看不順眼的家夥迅速塞進那道門扉——可是他沒辦法對嚎啕大哭的女性動手。(衛宮家的根性,或許)事實他一向不擅長這類事情:安慰、療傷、諸如此類。但下一刻,她已胡亂擦了把臉,将暴雨一樣的詛咒投向了在深夜仍然工作的男人。
他并沒有說什麽。
事實上亦沒有什麽可供言說的餘地。他不是殺人者,亦非受害者;既沒有辯護的意願,亦無同情之念。更何況——這簡直是老生常談的冗言了——這本來就是不具意義之地。
因為他們都已死了。
女人很遲才發現自己還有一個同伴。
“你也是被他殺的?”
他直覺否認,又覺并無意義。但女人已将他的沉默視為肯定,低聲咒了幾句(這幾已成為她的習慣)後才問:“為什麽我們會在這裏?”
“大約是死後的某個步驟,”他看着他們身後的、那扇隐約存在的門扉,“直到我們去往應該去往的地方。”
“你是說這裏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國?”
“二者皆非。”
他只能給出這樣的答案。
“啊。”女人仿佛燃着火的視線追着切嗣,“——那就是地獄了。”
她生動的憤怒反而讓他感到一陣新鮮。畢竟,在這裏可激動的事實實在太少,他已經逐漸習慣于這荒蕪了。死亡已從你身上剝除所有正常、所有意義、所有讓你能夠覺得你是“實存”的東西——但你還在這裏。這是真正的廢棄。他羨慕這女人的激烈,卻也不由揣測她的憤怒要用多久褪色成悲傷,又有多久會從悲傷磨滅成淡漠——然後她也會從這裏消失,和之前的無數人一樣。
除了他仍将獨自留在這裏。
自然,這一切他不會對女人述說。真相,和這裏的一切一樣,都是無意義的。
第二天,切嗣去了女人家中。她的丈夫自然不會歡迎他——這說法過于客氣,事實上氣氛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