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地試圖捕捉,而是閉上了眼睛,感覺這冰冷的子彈在自己的腦漿中攪動。
耳邊傳來了清脆的“咔嗒”一聲。
男孩終于将最後一個零件裝了回去。他舉起那冰冷的鐵器,無目的地指向對面的某點——那本來是不協調的情景:槍和孩子。可是沒人會否認那鐵器在男孩手中再合适不過了:槍支冰冷的外殼和男孩黑色的眼仿佛閃着同樣的無機質的光。冰冷、洗練而不帶感情。
他伸出手覆在男孩的手上。
放下它,小家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說出了這句話。一瞬間男孩變得陌生和遙遠:不再是他在恍恍惚惚中一直跟着并看到的男孩——不再和記憶中一樣。
男孩是不可能聽到的。
但是他仍然放下了槍,手指還因為一天的勞動而輕微顫抖着。他從椅子上跳下,找出一份微波食品胡亂吃掉了,然後重新坐回了桌子前面——像是要等待什麽,最後也不過是趴在那裏睡着了。
他站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見小屋的門打開了。
銀色頭發的女人來到了男孩身邊。她看着男孩手邊的槍,嘆了口氣。
他沒有說什麽。在女人将男孩抱到床上之後他仍留在原地。他看着她拉開冰箱取出啤酒一口氣灌下半罐才走回桌前,拿起男孩組裝的槍械翻弄兩下,拉開保險按下扳機。
空蕩蕩的金屬碰撞聲仿佛要喚醒他體內的子彈那樣。他忍着虛僞的頭疼,看着女人重新放下槍,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已經決定了。
他明白了這一點。他知道那男孩的道路在此時已經徹底決定下來,再沒有回頭的可能。這讓他深深地嘆息起來,但是所有的嘆息也只不過是飄散在這廢棄之地罷了。
他畢竟已經死了。
後來他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切嗣。女人叫娜塔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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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生活在各種意義上和常規脫離: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魔術師。娜塔莉娅會耐心地盤踞在她購下的某處豪宅中如蜘蛛聆聽網上動靜細細收集起各式各樣的資料訊息,然後帶上她的黑色皮箱趕赴世界的某個偏僻角落,最後帶着一身風塵和血腥回來,用拿到的大筆傭金買下一棟新的“隐居地”,度過一段兒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時光直到瀕臨坐吃山空的邊緣才再次開始籌劃下一次的捕獵。如果她沒有将每次得回來的大筆傭金耗在她那超出尋常的消費癖上——她成功地将女性本身追逐時尚和名牌的勁頭轉向對房屋的熱愛,但每次都來不及填滿一棟屋子就必須趕赴下一處修羅場,于是這舊宅就像舊的衣服或鞋子那樣被抛擲在一邊了。
每次都不會回來,卻比誰都要固執地追逐着“家”的幻象。他冷眼旁觀着這個女人的行為模式,嗅到其中潛藏的危險預兆。
早晚有一天她會從這種生活中崩毀下去的。
不過這無所謂。
他關心的主要人物仍是切嗣——畢竟男孩才是他(并無理由地)一直跟着的對象。就算娜塔莉娅給他的教育草率又随性,切嗣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天天成長起來,就好像春天裏的白桦樹苗一樣。他的眼睛是不可置信的天真和冷酷的結合體——這猶如二律背反的靈魂讓他總是長時間地凝視着切嗣——無論是拿着槍的還是沒有拿着槍的。
如果那麽痛苦的話,索性放下槍就好了。逃避的方法有無數種,就像娜塔莉娅總是明示暗示的那樣。
但是切嗣仍然一意孤行。
這是一種天賦
他隐約覺得有人這麽說過,但散落的記憶卻讓他想不起來那到底在哪兒聽過。在“自己”之外他仍然接近一無所有。慢慢地、随着時間的推移,他開始聚攏起來些許的認知,比如:自己是個“魔術師”。
這是他看到娜塔莉娅教導切嗣的時候想起來的。第一抹明确的情緒是氣憤:那不過是潦草的速成法,切嗣的天分并不是為這種魔術而準備的。他應該經歷更細致的教育,從魔術的理論——那些本源、分支、流派——鋪墊開去,然後再慢慢學習回路的開啓,工房的建立,強化、修複、轉換……那計劃的詳細程度讓他确信自己死亡之前一定仔細地考慮過每個細節。
所以,切嗣是自己的弟子嗎?
他在虛無中徘徊着,思考着自己停留在切嗣身邊這件事實。如果人死了之後必須要留在什麽地方的話,那定然得和自己有點兒關系不是嗎?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常理,此外還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死後世界中最不通用的就是常理了。
也許他只是存在于此,在名為“切嗣”的少年身邊,這事實不需任何理由。
既然此地此身不可能有新的可能,也不可能産生什麽目的,那麽放任自流也并非太壞的狀态。
但是答案比想象還要快地産生了。
切嗣接近了那個年齡。娜塔莉娅為他種上了魔術刻印——即使并不完全,他仍然一眼認出了那個圖案。
肩背仿佛燒灼一樣。那是切裂肌膚的虛僞痛楚,是和自己長年相伴的東西被強力地剝離開所産生的喪失感。在那一瞬間,他明白過來那刻印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而自己是切嗣的父親。
這樣就完美地解釋了一切。
他為什麽獨自停留在這荒蕪之地跟随着并無印象的少年,那只是因為他們血脈相連。
他體味着這個事實,胸中被陌生又熟悉的親情漲滿。他朝着虛空伸出了手,似乎這樣就能捉住更多理論上存在于回憶之中的事實,那并不比水中撈月來得切實。他坐在切嗣床頭,試圖從少年的面龐上拾回對“自己”面貌的記憶,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痕跡。
切嗣并不像他,也許;切嗣的年紀還不足以讓他想到自己,也許;自己的記憶已經再難追回了,也許。
他伸出手覆着切嗣的額頭上,飽含着剛剛發現的父親的申請。少年因為魔術刻印的移植而陷入了高燒和谵妄中——他知道那是因為娜塔莉娅的處置不夠周全,她畢竟沒可能得到随着刻印相傳的衛宮家獨有的移植方法。而現在切嗣必須自己承受過這一切——他看着自己的手陷入切嗣的頭發,懷着痛苦再次确認到自己所處的世界和現實的絕望距離。
他應該時時銘記這一點:他已經死了。
脖頸中的子彈适時地傳來寒意,他嘆口氣拉開了距離。切嗣在夢中緊緊皺着眉頭,偶爾會在清醒的邊緣張開眼睛,無神地望向他的方向——他甚至錯覺切嗣是看得見他的。可是切嗣只是微微開合嘴唇,像是一個呼喚的動作,只最終也沒有聲音傳出來,一點兒也沒有。
他有點兒失望,又覺得或許這樣更好。
活人不應該抱着對死人的追憶繼續走下去。而死人則是另外的狀況。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切嗣的手,像是這樣就能分擔孩子過于深暗的夢境。
他知道切嗣總能撐過去——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身體裏的子彈無聲地嘲笑着他的溫柔和軟弱,展開了由質疑構成的陰影之翼,扇動着某個早已被忘卻的事實。然而他将那些置于腦後,在不可解離的孤獨中陪伴在切嗣的身邊。
終于,切嗣的呼吸平穩了下來。在休整的昏睡過後,少年睜開眼睛,看見娜塔莉娅仿佛剝離了感情的面容:
“現在你是個見習魔術師了。”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約定:如果要跟着娜塔莉娅上戰場的話,就至少取得見習魔術師的資格。
切嗣沒有說話。昨夜的冷汗将睡衣黏在他的背上,頸後濡濕的頭發傳來不适的觸感。他推開被子坐了起來,新生和脫力感混雜在一起糾纏在他的四肢上。他沒有看見此刻自己的眼睛,而他的父親看見了。
他在虛無的死地喟嘆着。同樣的喟嘆被娜塔莉娅緊緊關在了心裏。
“我可不會多關照你。”她說,極盡冷淡地,“最壞的情況下我也許會拿你當擋箭牌。想退出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我知道。”切嗣很快回答,“沒關系。”
“……随你。”
她轉過身去朝向廚房走去,日常以外賣和微波食物果腹的她難得決定下廚——她不會承認這是對切嗣的關照。
她身後的少年站了起來——盡管還因為身體的失調而微微踉跄着。他走進浴室擰開花灑簡單沖去身上的汗水,出來後才抹一把被霧氣所蒙的鏡子,在鏡像裏看着自己背後殘缺不全的刻印。昏暗的燈光和氤氲的熱氣中他閉上了眼睛,任由噩夢中始終不肯出口的呼喚經由聲帶振動空氣化成一聲(本不該有人聽見的)低語。
“父親。”
他在身後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