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和顧晗的24件小事(三)
【九】
婚禮一結束我便坐火車回了南京。
至今都能想起當時酒店門口新郎當着朋友的面問他要不和韓小姐一起走,他淡淡笑了一下似乎是要去褲兜找煙。
“算了。”他客氣的說,“不順路。”
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垂眸正往嘴裏塞煙,十月的涼風吹過來他用手攏着火。我裝着笑坐上一個人的計程車,餘光裏未曾見他拿眼看我。
回到南京的第一晚就感冒了。
曉光自習回來順路買了維C銀翹片,我賴在床上喝了藥抱着熱水瓶暖身子發閑呆,她翻了會兒書默寫了一遍今天的背誦內容才回頭看我。
“是不是想嫁人了?”她問。
知道她在開玩笑,我有氣無力的白了她一眼。
“你還真別說我朋友圈裏好幾對都領證了。”她說,“畢業的時候帶球答辯,現在孩子都有了。”
這事兒現在不新鮮,不過還是挺驚訝的。
“唉。”我嘆完氣叫她,“放首歌聽吧。”
曉光低頭在酷狗裏找了很久,然後我聽見鐘淑漫用粵語在唱給自己的信。房間裏只有兩盞臺燈亮着,我從桌上找了本書看。
離開家的時候挑了很久,最終帶了浮生六記。
我不知道有多羨慕沈複對妻子的感情,他用寥寥文言将他們平淡清貧的生活敘述的有趣極了。後來我總是想找那麽一個清淨的地方,然後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
鐘淑漫把歌唱完了,曉光向我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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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耀輝的詞寫的真好。”她說。
聽到這個名字我楞了一下,想起大學時候有一次深夜睡不着室友們聊起歌壇作詞人。室友說起周耀輝的下流,甚是喜歡那句“高樓和洪流”。
我說:“我喜歡陳佳明。”
曉光一臉疑惑,自是沒聽過這個人。
“寫‘陽光總在風雨後’的那個陳佳明。”我給她解釋,“許美靜知道嗎?”
曉光“呃”了一聲立刻搜索引擎。
她的眉頭愈皺愈緊我了解,當年流傳的那句“成也佳明敗也佳明”讓多少人為許美靜難過。他給她寫詞短短兩年将她捧上了天,即使她再鐘情他的已婚身份終是難以改變。
“你喜歡她哪首歌?”曉光後來問。
我擡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找什麽。
“他抽的煙。”我慢慢說。
那時候雖還未立冬卻已鋪上了電熱毯,體寒害冷也早在九月就穿上了毛衣。我放下書輕輕的鑽進暖和的被窩裏,那個晚上他沒有回來我知道。
【一○】
近些日子我在圖書館待得比較多。
每個清晨五點起床十五分鐘洗漱路邊攤買兩個灌湯包一杯豆漿一面吃一面走十分鐘後到學校,找個僻靜的地方背書一直到圖書館開了門。
有一天終于又看見他。
他女朋友拉着他的胳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我将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擡起來。他将帽子往頭上一蓋懶懶的趴在桌上睡去了,直到離開一本書都沒有翻開來過。
等他們走了,我慢慢經過那個地方。
當時玻璃外的天邊燃燒着火紅的雲霞,夕陽躺在遠山上頭遲遲未落。去食堂的路上楊樹葉子鋪了一地,我掏出耳機找歌聽,一擡眼就瞧見他站在飯廳外。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的輪廓不甚清晰。
好像很閑的樣子手抄在兜裏咬着煙抽,唇角的腥火一明一滅。他抽了會兒将煙拿在手裏撣了下,将臉偏向一側又慢慢将煙塞回嘴裏。
然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
女生笑的一臉蕩漾還往他臉上甩水,他微微側身一只手從兜裏掏出來握上她的。她嫌棄的去拿他嘴裏的煙,他笑着側過頭。
我抱着書低頭從他們身後經過。
“一身的煙味兒難聞死了。”女生說。
那細膩輕柔的聲音裏完全沒有生氣和抱怨的意思,我聽到的是在喜歡的人面前作為女孩子慣有的撒嬌和愛。
我掀開食堂的簾子,簾子落下了。
然後聽他說:
“你見過哪個男的是香的?”
【一一】
寫到他的第十個故事的時候很多人一定會奇怪,我們明明住在一個公寓還是鄰居怎麽相遇就那麽難。不要誤會然後認為這是小說的一貫寫法,事實上從我搬進去到後來離開真的只打過一次照面。
而彼時我已經在那兒住了四個月了。
他每天都回來的很晚而我又在清晨走得很早,除了刻意去學校等尋幾乎沒有其他機會遇到。現在說起來那一面實在太深刻了,它留給我的是尴尬和遺憾。
事情發生在上文過後幾天的傍晚,還在食堂。
當初我和曉光達成一致跑來南京租房子考研,她拿出攢起來的獎學金精打細算,我就比較慫了讀大學的時候攢的錢都買了中藥喝。想了想實在沒辦法和我爸借了兩千塊,後來寫了本不怎麽樣的書掙了點稿費全打進他賬戶才感覺舒坦。
我們都發誓不拿家人一針一線。
那時候每天最多就花十五塊錢,專挑最便宜的吃。食堂每個下午有三塊錢的米線,我當時都驚呆了這都二○一二年了還有這麽便宜的飯?!我們倆幾乎是那兒的常客,現在想來胃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吧。
因為是常駐客,難免會碰見他。
很久以後我想起當時那個畫面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埋了,那是十月上旬的下午六點左右。我那時還留着長頭發紮了個馬尾,穿着短袖牛仔褲特別普通。
因為長期熬夜臉上冒了幾顆痘兒。
或許是有些自卑的原因每次看見他都是低着頭躲,因為和他女朋友比起來我實在太路人甲了。而那天真的是太巧合了,米線吃了很多天想換口味去買包子。
我端着餐盤匆匆回頭找地方坐,和他撞了個着。
他穿着淡藍色襯衫戴着黑色帽子好看極了,正在打電話。我們的目光在空中擦肩而過,他似乎還愣了一下。我傻傻的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他對我輕輕點了下頭側身走了。
聽見他對電話那邊道:“你繼續說。”
我僵了足足有一分來鐘才敢回頭去找他,心髒已經不是自個的臉蛋肯定難看極了。那個時間吃飯的學生有那麽多人,我找了一圈又一圈還是沒有找到。
【一二】
事實上并沒有經常想起他。
那時候我多忙啊每天為理想奮筆疾書挑燈夜戰,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想起有那麽一個人心底覺得溫暖就是了。
有一天夜裏我和曉光互相提問。
她拿着我的書讓我背誦硬新聞軟新聞如何挖掘獨家新聞,等我一字不差說完了她慢慢看了我一眼然後問:
“顧晗是誰?”
我腦袋“嗡”的一聲,她将書翻到我跟前,空白的地方寫着他的名字。曾經和她說玩笑話因為一個名字對一個男生上了心的事兒她沒當真,現在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沒見過這麽單純幼稚傻的人。
“說不上多喜歡。”我和她坦白,“就是有感覺。”
曉光賊兮兮的盯着我,半天了問:
“照片有嗎?”
我心虛的搖了搖頭。一個是真沒有,二是我還不願意告訴她那個人是誰。她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往床上一躺,說了句讓我嘆為觀止的箴言。
“愛情這玩意兒像糖醋,有酸有甜。”
我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會兒笑開了。
【一三】
那一年的十月中旬我生了場病。
本來以為就是哪裏沒吃好買了一盒健胃消食片就行了,最初的症狀是失眠焦慮呼吸堵塞,為此我跑了很多藥店買安眠藥,又兜回很多玫瑰花茶茉莉花茶總之能靜神那種有十幾包。
那味道又苦又澀開始還管點用。
後來有一天我打了個嗝,斷斷續續兩周之後還沒有停我去看醫生。S大附近有點偏郊區我跑到附近的城中村找診所,想盡一切辦法告訴大夫我的所有症狀,被他診斷為一個簡單的胃部不适開了兩片藥了事。
藥吃完了,病嚴重了。
我記得那一天南京下了很大的雪,很多公交車都停了路被封掉了。我在自習室外面背批判研究學胸悶氣短站不起來,實在沒辦法了收拾了書包就走了。
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找到一個醫院。
那是城中村唯一一個還算正規的地方,我趕在他們六點下班前成為那名醫生最後一個患者。他經過自己那套嚴謹缜密的研究後說我是頸椎病壓迫神經要拍片子,我花了八十塊去了二樓拍片,結果是他開了一堆腦部供應不足和治療中風的藥給我。
我那時候哪裏能顧得上想那麽多。
只是覺得吃了藥我就好了可以繼續看書複習考研了。原路返回的時候迷了路,我站在風雪彌漫的大馬路上攔車。過了很久一個出租車停在我跟前搖下窗子問我去哪兒,然後說:
“雪太大太晚了沒車去那邊。”
我當時差點要哭了。
“我送你去公交站吧,現在還能來得及趕上最後一趟。”
下車我問他多少錢,那個好人沒和我要。後來每當我遇到特別過不去的事兒總會遇到那麽一個陌生人,他們說姑娘不哭。
等我回到公寓那條街已經九點多了。
我都快被凍僵抱着藥機械的穿過街道往回走,樓道裏很安靜只能聽見我的腳步聲。等到了五樓習慣性的先去看他房間的窗戶,罕見般的亮着。
他現在做什麽呢。
我很輕很慢的經過他的窗子想找到一點他的影子,可是那窗簾太厚重了什麽都看不見。他從不開房間裏的大燈,小小的臺燈閃着微黃的光芒蔓延出來照在了我的身上。
【一四】
我離開南京那天是二○一二年十月二十八日。
老爸老媽來了我住的地方收拾行李,他們是在接到曉光的電話之後偷偷過來的。或許是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不輕易認輸太固執,以免耽誤了病情烙下根子。
那是個煙雨蒙蒙的清晨。
我站在門口的欄杆邊上想到即将離開這裏難免酸澀,曾經“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誓言驀然變得遙遠。到樓下的時候房東正在打掃院子,我特別想過去問她:“劉姐,能幫我找個人的電話嗎?”
月底去交電費,總是看見登記本寫5○1:未交。
我多麽希望自己有一雙火眼金睛能看到那張紙下他的聯系方式,就算離開了哪怕不曾相遇也總覺得這樣子他就還沒走遠。幼兒園的弟弟當時正站在我身邊,他搖了搖我的袖子。
“姐。”他仰頭叫我,“走了。”
我收回視線,拉着他的手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