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電影。說起裏面的暴力畫面,一路聊下去,竟到奇怪的話題,譬如槍支改裝—阿呂沒有槍,拍戲時候摸到的都不是真槍,方剛也多喝了酒,更沒有長輩架子,洋洋灑灑說開來。說他有一只古董小手槍,德國造,是家人遺物。還有氣槍。年輕的時候拿氣槍打傷過家裏幫傭,老傭人一只耳朵後來聾了。說道這件事,絲毫沒有愧疚,只是說當時十來歲,沒分寸,如今老矣。阿呂忍不住刮目相看。江華斯斯文文的吃了橘子,突然仰起頭,問:“你們敢不敢真開槍? ”方剛說的興起,給他打斷話頭,笑笑伸手蓋住江華說話的嘴。江華往後一退,臉上沒有表情,不以為意。
阿呂一時發愣,盯着那只宛如親近與權威本身的手看。他忘記掩飾驚訝,方剛卻只是将手收回去,仿佛這再自然不過。他指指裝香槟的冰桶,對阿呂寬容的說:“你一點也不碰?”阿呂立即婉拒:“剛哥,我一定得安全駕駛。”
晚餐用了三個鐘頭,最後方剛簽名付賬。侍應生鞍前馬後替方剛召部街車,阿呂架着搖搖晃晃的江華往自己車走。江華也開了車來,那銀身紅座的跑車靜靜停在車場中間。方剛陪他們走了幾步,見到車就說:“我送他的,靓不靓?”阿呂扶緊靠着他膊頭的年輕男人,沒有回答。方剛也沒有等他回答,轉身回到計程車上。
江華在後座休息。阿呂坐在駕駛座裏,盯着那輛計程車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疲憊。直到計程車開走一陣,他才發動車子回家。
到家後阿呂手忙腳亂在沙發上鋪了床單被單,江華倒頭就睡。他熟睡時原來呼吸聲很輕。太輕了,仿佛怕人聽到。像動物,于野外不能清醒自保時便不想被發現。阿呂坐在對面折疊椅裏看他,數次想要将頭靠在他頸間聽他呼吸。
到了半夜,江華醒過來,叫在折疊椅裏盹着的阿呂。
“你在家裏放了佛手?”江華問:“我好幾年沒聞到過這種香了。”阿呂昏昏沉沉的說:“是。”江華坐在沙發裏,不知道從哪裏找出打火機,在幽黯中啪啪打火點煙。
“你送我上來的?”“你喝醉了不能開車。”江華笑一笑,牙齒細白。這人成日抽煙,何以牙齒還是白的像牛奶糖。他沒說謝謝的話。
“你自己住在這裏?”江華打量四周。阿呂問:“是不是口渴?”拿了冰水給他。江華側身讓出空位,阿呂遞水的手一頓。
他坐下,江華在他身邊伸個懶腰,嗤笑一聲。
“有什麽好笑?”
江華又吃吃笑,還說:“我沒笑。”手在阿呂膝頭輕輕拍了一下。
阿呂覺得肌肉僵硬。他離江華尚有幾寸距離,卻好像已經緊緊挨着。他手心出汗,渾身發熱。幸而沒有着燈,誰也看不見誰。他怔怔望着面前黑暗,覺得似乎又無數不能成型的幻想,給放映機映在黑暗裏。而人就在他身邊觸手可及之地。
“你今天有時間嗎?”江華抽煙,忽然問他。阿呂沒答話。“我要過大嶼山找寺廟求簽,想找你跟我一起去。”阿呂忍不住說:“我都看不出你會信這個。我都不去,從前都是陪我媽去的。”“不是信,習慣來着。而且我今天也沒事做。”阿呂說:“好,我陪你過去吧。”
江華在黑暗裏微笑。他回以微笑。
香煙的白霧在他們之間盤旋上升,化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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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有自知之明。他和他都不是小男孩。成年需得知情識趣。
一張網罩在他身上,已經收緊了。
翌日他們先上中環碼頭搭渡輪,到大嶼山又乘小巴。到昂坪時已經過午,寶蓮禪寺內外香客川流不息。寶殿中香煙缭繞,鮮花敬奉神佛。阿呂在蒲團上跪下許願,他深深叩拜後,直起身故意大聲說,我佛慈悲,願世界和平,引得旁人側目。阿呂笑着對江華說:“因為不可能實現,永遠不必回來還願了。”江華只笑。
求了簽,江華在大雄寶殿一角坐低聽和尚講解簽文。阿呂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似乎要竊聽人家的命運,想要走開,腳卻像是被釘在地上。因他确實想知道。但是隔着一小段距離,周圍喧鬧嘈雜,其實又聽不清:出家人念經聲,香客禱告聲,舉家出行的祖呼孫,母呼兒,寺內鐘聲悠悠,梵樂飄揚。在佛門反而特別覺得俗塵茫茫。
他站在此岸與彼岸的聲浪中,只能觀望江華對那和尚說話。江華說了幾句,回頭看到阿呂,隔着香燭光輝袅袅青煙, 阿呂向他點點頭,而江華只是看着他,那神情教阿呂移不開目光。直至又一批香客湧進來,在他身邊推來撞去,他借此轉身走出寶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