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養一只萬人嫌崽崽(二更)
鏡頭被嚴嚴實實擋住了, 解說席沒有。
解說席也有個副屏幕,可以實時看各個分頻轉播的公屏聊天,有必要時還能挑一部分互動, 或是解答上面的問題。
于是,鋪天蓋地的省略號和“小白鷹怎麽下去的”追問裏,就聽見那位以金句頻出著稱的解說員忽然:“嘿嘿。”
西蒙斯也:“嘿嘿。”
轉播區:“???”
嘿嘿是什麽意思啊!
西蒙斯你個濃眉大眼的怎麽也叛變了?
賊神氣亮翅膀的小白鷹到底是怎麽下去的啊!
到最後也沒人弄清楚答案,直播間的鏡頭再開, 已經切到第一個準備上場的選手了。
一片悻悻的唉聲嘆氣裏,解說員清了下喉嚨,敲敲話筒:“歡迎, 這裏是全俱樂部聯賽分站第二站。”
他的語氣歸于正經, 也代表了這場比賽在“溫室”中的地位。
在S03世界, 由于溫室的存在,這類包含藝術性質的競技賽事傳播力度很廣。而花滑這個項目,僅次于世界杯的賽事, 就是所謂的“全俱樂部聯賽”。
這是純粹從影響力的角度排序——事實上,前者是完全正規的成年組賽事,而後者則是溫室內舉辦的青少年聯賽。
凡是從聯賽出去的頂尖運動員,只要運動生涯不夭折, 一定會在世界杯上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全俱樂部聯賽其實還有個相當中二的別名, 叫“勇者角鬥場”。
“勇者嘛,外面那些成年組頂尖選手就是惡龍。”
西蒙斯當年也是這樣一路升上去的,現在給新進來的觀衆解釋,還相當懷念:“全俱樂部聯賽出來的少年勇者, 升組以後就拎着劍殺出去屠龍, 後浪拍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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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 一邊看青年組的準備區, 一撮顯眼的小紅毛正彎腰穿冰鞋:“這次外面的成年組可要提心吊膽了。”
項光遠這名字溫室裏外都差不多記住了,就算沒記住,也能認得那一腦袋小紅毛——目前在青年組難逢敵手,十五歲解鎖四周跳和高質量3A,當之無愧的青年組一哥。
只不過,按照AI之前給出的數據,這位拎着劍出去溜達一圈、能把惡龍全剁吧剁吧做菜的新一哥,最近似乎在過發育關。
不客氣地說,滿大街的俱樂部其實都在盼着項光遠過發育關。
花滑是高精密運動,運動員對自己身體必須了如指掌到每一寸。
比起女單那邊近乎致命的發育關,男單相對壓力會小些,但身高、體重和力量驟然發生明顯變化,狀态必然跟着跌落。
哪怕這種跌落是暫時的,也能稍微挪一挪那個恨不得長在冠軍領獎臺上的屁股,給別的同年齡組別的少年運動員一點盼頭跟念想。
“發育關對項選手的影響這麽小嗎?”解說員看了看公屏,替轉播區問,“上個賽季的AI預測,項光遠有70%的可能性會在發育關狀态跌落,有30%的可能沉湖。”
“沉湖”就是指在青年組叱咤風雲的選手,到了成年組卻因為身體原因,要麽定格後的身高過高、要麽關節韌帶出問題,再或者是困于發育關跳躍失控導致的傷病,變得查無此人。
項爹就是這麽被迫轉雙人組的。夫妻倆原本的打算,也是等項光遠結結實實輸幾回磨磨性子,踏實了知道服軟了,就盡快把人轉過去。
結果誰知道一直等到了這個賽季,這位一哥還在殘酷的嘎嘎亂殺,甚至還在前幾天相當嘚瑟且臭屁地炫了個帶輔助的單腳4lz。
那AI還挺要面兒,自己偷偷摸摸就把上個賽季的預測存檔給删了,要不是當時有人截圖,都找不着證據。
“AI沒有預測錯,發育關的影響也不小。”西蒙斯搖了搖頭,格外專注地看着青年組場地。
項光遠的手氣也是他們家一脈相承的梗——他爺爺抽簽就相當離譜,十次能有八次第一個出場,後來為了轉運染了一腦袋金毛,才勉強變成了第二第三個出場。
等到他爸媽這一代,金毛已經不好使了,夫妻倆挨個照着調色盤試了一遍,最後用藍紫配色堪堪脫非入歐。
大概就是因為“照着調色盤試了一遍”這個操作,又或許是兩代人的迷信耗盡了最後一點運氣,直接導致項光遠就算把腦袋染成綠的也不管用了。
項光遠也挺認命,家常便飯地去抽了簽、家常便飯地第一個出場。
現在,項光遠正用他的短節目,家常便飯地碾那個敢讓人撞他師弟、害得餘老師不得不親自去處理的教練的臉。
出發前說好了不讓餘老師替他們操心的!
他們大哥第一次上冰比賽,足足兩分半在熱身場地沒人管!
足!足!兩!分!半!
項光遠的短節目剛好兩分半,他今天沒上最拿手的《黑天鵝》——事實上,他已經挺久都沒上過那個節目了。
沒感覺,找不着狀态,那種陰郁瘋狂宛若宣洩戾氣的地獄之舞,回頭想想居然像是上輩子的事。
這回的題材是跟着餘老師去雪谷取材,大家夥擠在一塊兒,圍着一團燒得噼裏啪響的柴火,愣愣看着的那片湖。
緯度原因,高寒地區的湖面會結凍,邊緣的薄冰尚未成型、風又将浪卷起來的時候,那些脆冰就會被流水推上湖岸。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震撼——像是冰龍褪下的鱗,湖水冰冷清透,湧動的浪裏摻進冰碎碰撞的清脆聲響,仿佛有玻璃在水中流動。
站在湖邊,你會覺得呼吸聲太響都是罪過。
高益民沒那個藝術細胞,愣愣看了半天,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這要掉下去得多冷啊。”
“我謝謝你。”當時項光遠正靈感上頭啊啊啊瘋狂編舞,差點被這一句話閃了腰,雙目無神盯着他,“我是風的精靈,正在冰上頭蹦跶呢。”
高益民立刻牢牢閉住嘴巴,飛快躲到餘老師身後。
項光遠氣樂了,蹦起來想錘他,卻莫名奇妙地忽然絆了一跤,差點就一頭栽進湖裏幫高益民試試有多冷。
餘老師的手杖穩穩當當把他勾回來。
項光遠踩了半腳冰水,凍得針紮一樣連疼帶木,急着要蹦跶着去火堆旁取暖,卻又離奇地動彈不得。
——有傳聞說,“溫室”的一部分特殊坐标,是數據的連接點,沒有空間與時間的概念。
你要是意外碰到了,有可能會看見過去、有可能會看見未來。
也有可能會看見另一個平行世界。
項光遠那會兒就想起這個傳說,他說不出話,就只是看着餘老師。
“所以,你們要是看到有人要掉下去。”
餘老師沒和其他人一起笑高益民,只是抱着小雪團,和他們認真講:“記得拉一把……”
……記得拉一把。
湖水這麽冷,要是看到有人掉下去,倘若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就記得拉一把。
別讓他沉在這麽冷的湖底,那裏面既黑又冷,看不見霧凇、看不見雪,看不見冰做的龍鱗。
項光遠的這支短節目叫《沉湖》。
他不知道是否有過這麽樣一個故事,沒聽過、也沒看過,只是那幾秒的時間裏,他像是因為踩到了那個點,意外旁觀了一個沉進冰湖裏的少年——或許是某個被他們頂掉、不會再發生的平行世界。
看起來比他還小的、傷痕累累的沉默的男孩,軟軟的黑頭發和黑色的眼睛,看起來很聽話。
男孩沉進湖裏,黑色的眼睛平靜死寂,流暢無聲地開口,一連串地氣泡冒出來。
……記得拉一把。
餘老師教他們,看到有人要掉下去,記得拉一把。
項光遠過去從不管別人的事,因為他是天才裏的天才,注定沒人喜歡,注定會搶占別人的機會,注定會被所有人孤立和排斥。
他過去靠《黑天鵝》瘋了一樣發洩郁氣,冷冷盯着那些被教練磋磨的師弟,咬着牙恨恨地想,你們不理我,我也不拉你們。
其實他明明從小就中二,看電影最喜歡看《超人》、看動畫片最喜歡《阿童木》,做夢都想當大英雄。
從開始練《黑天鶴》的那天起,項光遠就在做一個夢。夢見他在某個永遠不會發生的平行世界,先是練廢了一條腿,又因為冷眼旁觀了某件事而痛恨自己,徹底堕落成了個整日消沉的游民。
他一個人的時候甚至偶爾會恍惚,會覺得也許真發生過這種事——他被燕教練種下了“不贏就是廢物”的念頭,在離開溫室過發育關的時候活生生把自己練廢了。後來又聽說有人篡改了教練手冊,一群比他們更小的孩子年輕氣盛,跑去溫室裏找罪魁禍首尋仇……
因為誤入的那幾秒鐘,他好像真的看見,那個世界的他下意識就追進了溫室。他想要去給那些被人糊弄的小屁孩解釋,燕教練在撒謊,他知道,他敢肯定,他廢掉之前好歹也是那一代最牛逼的大師兄。
晚了一步,那個所謂的“罪魁禍首”在他眼前沉下去。
那個世界的他向前邁步卻又遲疑。
……湖邊的冰太薄了。
不行的,他救不了,湖邊的冰太薄了。
那個世界的他其實明知道冰薄水也不深,明知道那是溫室、他的高級睡眠艙監測到身體異常就會自動脫離死不了人,只是害怕了,所以猶豫之下晚了那一步。
少年時那一股不管不顧的無畏英雄氣受挫折戟,就再也續不上了。
可倘若好得不徹底又壞得不徹底,本能做到卻沒做的事,就會夜夜入夢,日日折磨良心。
記得拉一把。
他是餘老師的學生。
他什麽都敢幹,敢替師弟出頭,也敢撲過去救人。
赤色的考斯騰像是點了把灼烈的火焰,項光遠已經完美完成了兩套步法和三組旋轉,以及一個單跳和一組連跳——風的精靈在四濺的冰花裏翺翔,潇灑而熱烈,仿佛是在恣意燃燒着靈魂,沒人能再說一句“不過是靠着幾個高難度刷分”。
“按照XIANG原本的技術特點和用刃,的确會在發育關被攔住,加上他之前的脾氣……甚至可能會把自己活生生練廢掉。”
“他之前在燕的手下,過于依賴跳躍,狀态不穩定、表現力忽上忽下,只是依靠高難度連招拿分。”
“這種比賽習慣會徹底被發育關導致的重心不穩拖下去。”
西蒙斯快速說:“而且,他過去的浮腿落冰太近了,這個習慣很危險,一次錯誤的跳躍就會毀掉他的前交叉韌帶——現在這些毛病都被改掉了。改正的過程一定很痛苦,我無法想象這種痛苦,也不知道他的教練是怎麽做到的。”
“他已經從璞玉蛻變,發育關攔不住他……這次XIANG又贏了。”
這種分站的比賽,第一個出場,注定被壓分的前提下,甚至還沒做最後一個A跳就已經能穩贏。
這就是在那個伯格黑德少年組的新教練手下,完成蛻變、全盛狀态的項光遠的底氣。
“只剩一個A跳。”解說員點了點頭,合上資料,“他的3A一向都是最穩的……”
話音未落,項光遠已經在助滑後蹬冰向前起跳,只是高度讓西蒙斯驚呼了一聲:“怎麽這麽高?!太高了——”
話音未落,項光遠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冰上,重重滾了一圈,熾紅的考斯騰上滿是碎銀似的冰花。
他卻像是一點也不知道疼,胸口劇烈起伏着,攤開手腳,居然就這麽大喇喇躺在了冰面上。
“太任性了……四周半!”解說員愣了半天,“他怎麽敢在比賽裏上四周半?這明顯是還沒練出來吧?!”
“那也沒問題,只要足周了就有分,即使摔了也是成立的四周跳。”
西蒙斯越說越快,看着其他人報的難度系數:“這一站青年組水平很普通,就算因為這一跤扣節目完成度的分,也沒人能比他高了。”
西蒙斯終于理解了這支隊伍發生了什麽變化:“這就是他的新教練給他的底氣,能讓他在賽場上盡情地瘋,能讓他想怎麽跳就怎麽跳。他現在是真的喜歡滑冰,過去那只‘黑天鵝’留下的陰影已經徹底消失了……”
解說員還在發愣,被公屏刷屏提醒,才醒悟過來,連忙抽了兩張紙巾塞過去:“四、四周半這麽感人嗎?”
“感人啊。”西蒙斯用力擤了下鼻子,“伯格黑德俱樂部,招成年運動員嗎?”
解說員哪知道:“啊?”
西蒙斯:“退役了,現在幹解說,能幫忙帶孩子,能幫忙盯訓練,能幫忙吃飯,一頓只吃三個大肘子那種……”
解說員:“……”
西蒙斯也知道只是奢望。只不過,任何一個在冰場上徘徊過的幽靈、任何一個熱愛同時又無比痛恨着這片冰場的運動員,都一定會羨慕眼前的這個場景。
沒有一個運動員,不會羨慕那個躺在冰上又哭又笑,痛痛快快發洩着,翻過身親吻冰面的孩子。
項光遠躺在冰上,盯着晃眼的明亮頂燈,重複了一遍夢裏看見的那句話。
——他莫名就是知道,自己不會再做那場夢了,平行世界也好、另一條軌跡也罷,那裏的一切都不會再影響他。
他不會長成噩夢裏的樣子,會長成他夢想成為的那種、超級棒超級牛逼的,像餘老師那麽好的大人。
“我是好孩子。”
蹲守在兒童組,正翹首以待小白鷹再次上場的轉播間,錯愕地迎接了一批嗚嗚噫噫的新觀衆。
據說是從青年組那邊來的。
還有一部分人在少年組那邊時刻通報,大部隊趕來,想看餘老師家的崽崽。
至于為什麽嗚嗚噫……主要還是青年組一哥的那個據說是餘老師編的短節目,實在太有感染力了。
普通人其實很難确切理解花滑節目想要表達的內容,但情感只要濃烈到一定程度,就會湧出來,産生共鳴。
加上青年組一哥哭得也實在是非常有感染力。
跳短節目的時候,哭得就很動人——冰冷與熱烈交織着的沉淪掙紮,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跳完躺在冰上,哭得也很動人,解說席的西蒙斯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了。
至于被爹媽拽着考斯騰的毛毛跟穗穗拖下冰場、因為瞞着所有人改報四周半、慘遭男女混合雙打、鬼哭狼嚎滿場亂竄的時候……勉強也可以算是那麽一些動人。
至少讓人知道,原來天才中的天才,闖了禍也是一樣要挨揍的。
挨的揍也是一樣看起來就非常疼……
總而言之,堅定第一個出場不動搖的大師兄開門大吉,迅雷不及掩耳地替餘老師吸了一波原本只看青年組的冰迷。
這波冰迷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去補了一堆采訪和綜藝片段。
「所以我們來看崽崽!」公屏抓緊時間補課,「餘老師家的崽崽是第幾個出場呀?」
語氣特別歡快,态度特別和藹。
像極了第一次見親戚家小朋友的生硬成年人。
轉播間适應了幾分鐘才适應過來:「第四個,就快要到了。」
接着又有補充提醒:「正常觀賽就行了,別看都是小孩子,拿出來比咱們成熟。」
花滑真正要培養苗子,三四歲就得開始,五歲都算晚的——加上燕母那個“育兒經”狠狠提倡了一波早教的重要性,有些恨不得坐在學步車裏就上冰、在肚子裏就開始聽短節目的音樂。
這些兒童組的小選手,大部分都已經參加了不少比賽,才能被所在的俱樂部挑中,送往全俱樂部聯賽的分站賽。
從這個角度來說,餘教練帶來的小選手第一次參賽就是聯賽分站,的确是個相當高的起點。
起點高自然好,可高處也同樣容易被人盯住。
「勝不驕敗不餒。」有人提前打預防針,「畢竟是剛開始練,拿第幾都很不錯。」
立刻有人贊同:「那個冰面小神童都快八歲了,兩歲開始練花滑,訓練的時間比餘老師家崽出生的時間都長。」
考慮到體力因素,聯賽的兒童組的短節目時間比正規賽制短,只有一分鐘(上下浮動十秒),所以進行得比青年組那邊快很多。
那個最近營銷得飛起、俨然未來花滑之星的冰面小神童是第三個出場,表演的短節目是《百鳥朝鳳》——說實話,就算是再不願意多想的人,都難免咂摸出點哭笑不得的別扭。
本身兒童組的表演,在一片《小星星》、《胡桃夾子》、《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裏面摻了個《百鳥朝鳳》,就相當的融入不進去。
更別說餘教練帶來的那個孩子過去叫燕隼,本身就能取個小鳥的寓意——非要弄這麽個不知道該說是幼稚還是無聊的較勁法,還能看不出是針對誰?
「考斯騰都是鳳凰啊……這教練是不是有點太沒氣量了?至于這樣嗎?」
「是為了營銷吧,有話題就能制造記憶點,也沒人會真挑兩個孩子的刺。兒童組這邊的老手段,習慣就好。」
「不過跳得是真挺不錯,這麽小的年紀,六個兩周跳齊了。」
公屏實事求是:「雖然是轉速黨,而且有點不足周……不過也已經很難得了,競技體育嘛,說到底還是要拿實力說話。」
「贊同。剛看了一眼單子,還真是神童這套動作難度系數最高,只要不摔……」
說什麽來什麽。
這條贊同回複宛如開過光,才飄到一半,那個穿着鳳凰考斯騰的小神童在2A落地的時候腳一軟,應聲一摔,滾着就飄了出去。
“爬起來!”盯着他的教練一個箭步竄上去,厲聲喊,“繼續,不要停!”
華麗漂亮的鳳凰毛都摔亂了,那孩子爬了兩次站起來,勉強合樂滑了個鮑步,就又因為心慌左腳絆右腳,砰地一聲坐到了冰上。
教練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公屏幽幽嘆氣:「唉……」
看兒童組就是這個問題——太容易崩了。小運動員的心态非常不穩,調節能力也不強,稍微有點狀況,後面就跟着崩得一塌糊塗。
之前熱身的時候,被穆瑜領着撒歡的小雪團無意間展現的技巧,顯然給了那個教練相當程度的壓力。
孩子是最敏感的,這種壓力無形中,就又傳遞到了那個教練帶的小運動員身上。
這種狀态下,要不摔才是奇跡。
一分鐘時間過完,摔得戗毛戗刺、暈頭轉向的“未來冰面之星”被教練扯着踉跄下場。
穆瑜的手氣一向不錯,抽到了第四名上場,不前也不後,冰面狀态也尚可。
只是對方碰巧在第三個出場,選手一上一下,難免有短暫交集。
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孩子盯着被穆瑜牽着手的小雪人,發紅的眼圈裏已經有了稚嫩的怨憤敵意。
對方教練盯着餘老師、小運動員盯着餘老師家崽崽。
空氣僵硬得公屏都感覺到了:「這氣氛不行啊……」
「這麽教下去,未來之星不好說,別又是一個未來刺頭。」
「沖我來啊!別吓到餘老師……咳,別吓到餘老師的崽崽!」
「不要緊吧?是不是被吓到了?」
追過來的觀衆大半都是由長及幼,先對傳聞中那位扭轉乾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伯格黑德少年組教練”欽佩到不行,然後一腔熱血殺過來支持教練家的崽。
等真看清了那個被老師領着、長得又乖又軟的小雪團……該化的心也化得七七八八了。
能被培養走花滑這條路的小孩子,顏值大多都能打,但這麽好看又這麽乖的,也并不多見。
純白色考斯騰,搭配銀色暗線和流蘇,再加上那一身流動的星光,任誰都看得出極花心思。
小家夥的皮膚本來就白,簡單描了舞臺妝,睫毛卷翹眼睛烏黑,下眼睑綴着顆極不明顯的淚痣,眼尾沾了幾片小雪花,更像個精致到極點的的雪娃娃。
餘老師家崽崽這次表演的節目就是《雪孩子》。
鏡頭很懂,角度找得那叫一個準,一時間整個公屏的愛崽之心忽然就莫名高漲了起來:「差不多就得了,別這麽吓唬小朋友吧?」
這會兒雙方莫名就開始對峙,對面堵着臺階口不讓開,能不讓一分鐘,還能不讓五分鐘?
難不成就打算站這兒堵着人家不讓比賽了?
邊裁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走過來正要維持秩序,穆瑜卻忽然朝他示意,然後蹲了下來。
公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那個小雪人一直在拽老師的衣服。
穆瑜半蹲下來平視着小家夥,一大一小神情認真,比劃了幾個誰都看不懂的手勢。
接着,穆瑜就笑着點了下頭,把手臂張開。
小雪人身體往前一傾,接着又一傾。
小和尚撞鐘似的,小雪人一句話不說,在穆瑜懷裏絮了個簡易的窩,額頭一下一下輕輕戳在老師的肩膀上。
公屏完全不了解這是什麽神秘儀式,但不妨礙公屏被萌翻了:「崽別怕,餘老師身體不好,崽來撞我!」
這一條還沒走完,充完電的小雪人已經轉過身,直奔那個長相神情都比燕父更兇惡的魁梧教練,帶助跑一頭撞了上去。
公屏:「???」
那個教練還不至于跟個小屁孩動手,嗤笑一聲,随手要把人推開,手背卻重重一疼。
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咬了一口。
不等他反應,穆瑜的手杖已經輕點在他胸口——明明就是看起來輕飄飄的力道,他卻像是被火車頭結結實實撞了個正着,悶痛之下連連後撤。
這一道力先到,小雪人遲了半步撞上來,那個身形魁梧長相兇惡的教練也恰好踉跄着摔出去。
被他拽着手腕的“未來之星”臉色煞白,幸免于難,一動都不敢動。
公屏這才看見,那個摔得本來就已經夠慘的小神童,手腕已經被教練硬生生捏青了。
公屏一陣錯愕:「什麽情況?體罰?!」
「不就是摔了,小孩子摔一下也是常事,至于這麽狠嗎?」
「是不是應該聯系監管機構了?」
“未來之星”驚恐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小朋友。
……對,對方一撞上來,教練就飛出去了。
他很讨厭這個據教練說是他的敵人的小朋友,因為對方他才會挨罰——但他更讨厭教練。
他做不好,教練就會體罰。體罰不會被別人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腕疼得厲害。
這個長得像雪團的小朋友一腦袋就神通廣大地撞飛了他讨厭的教練。
未來之星的邏輯已經成了比考斯騰更亂的毛線團,然後又眼睜睜看着對面的雪團子從一個小麻袋裏,翻出了五張創可貼、一瓶止痛的藥油、一塊小石頭和一片糖,放在他面前。
……這裏的冰面很粗糙,他摔破了五個地方。
教練都沒發現他摔破了五個地方。
雪團子看着他,面色很嚴肅:“我叫餘雪團。”
未來之星的臉砰地紅了,張着嘴結結巴巴半天,才捏着考斯騰的毛毛:“我,我叫馮琦。”
他既感動又不敢動——畢竟這個叫餘雪團的小朋友一頭撞飛了他的教練,這個叫餘雪團的小朋友一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超人:“你,你是,要和我做朋友嗎?”
餘雪團小朋友更加嚴肅地點頭。
叫馮琦的未來之星從QAQ感動成了Q口Q。
“對不起,餘雪團同學!”他用力鞠了個躬,又後悔又羞愧,恨不得穿越回去踹之前瞪對方的自己一腳。
未來之星胸口起伏了兩下,鼓起勇氣大聲說:“我也想和你做朋友!餘雪團同學,謝謝你,我想做你最——”
雪團子又遞給他一張寫着“57”的糖紙。
未來之星:“?”
交朋友大業完成了千分之五十七的餘雪團同學攥了攥拳,轉身回到老師身邊,牽着老師的手,頭也不回地上了賽場。
作者有話說:
餘雪團同學就這樣開啓了自己從不回頭的海王之旅(霧)
系統還在那個教練的手背上,需要甩一甩才能下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