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養一只萬人嫌崽崽 (1)
臺下沒有收音話筒, 但跟拍下一位上場小選手的那個飛行攝像頭相當高清,把這一角的畫面拍得清清楚楚。
先前看見那個“未來之星”手腕上的淤青,公屏就有人去聯系了監管機構。
還有人把那兩幀截圖放大, 附上了那幾個清晰的青紫色指印。
之前那場風波才剛落定,各界都對這種事件相當敏感,更不要說本就是風波中心的花滑項目——可積習畢竟難改,故态早晚要複萌。
總有些人, 在風口浪尖上裝得老實,等風頭一過去,就又放肆起來原形畢露。
好在改革後的體協有了明顯變化, 不再是之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運動員成績優異就視而不見的唯成績主義做派。監察機構的反應也足夠迅速, 暫停比賽聯系賽事承辦方, 派來了調查員。
面如土色、按着胸口到現在還沒緩過來的魁梧教練,就這麽被友善地“請”走了解情況。至于那個叫馮琦的孩子,也已經暫時由調查員接管, 在休息室等他的父母來。
插曲落定,匆匆趕回來的人才看見滿公屏的「哈哈哈哈哈」,好奇得抓心撓肝:「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了??」
「剛跟着那邊鏡頭的轉播間走了。」那人解釋,「第一次看兒童組比賽, 小孩子是真的都挺不容易的。」
被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神童, 在賽場上接連失誤、又在離開賽場後,面對還未上場的對手的時候表現出了明顯的敵意……路人緣實在說不上好。
可這會兒看見那些刺眼的淤青,也沒人會在這種時候,還去苛責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了。
——這個年齡的小運動員, 心性還沒長成, 會展現出的态度和表現, 都是向身邊的大人學來的。
這教練顯然不是什麽好貨色。先前玩得熟練的營銷那一套, 把一個孩子早早吹得花團錦簇,就夠叫人覺得不對勁,沒想到竟然還有體罰這種惡習。
要是神童的爹媽腦子拎得清,趁早把孩子帶走,別再生生毀了個挺有前途的好苗子。
「保持嚴肅!」去舉報的人糾正公屏氣氛,「那孩子都懵了,被帶走的時候還一直回頭看,多半是吓壞了。」
不說還好,一句悠悠飄到一半,已經被留守轉播間的滿屏「哈哈哈哈哈哈」徹底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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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懵了吧!我就說得懵,這擱誰誰不懵啊!」
「哈哈哈哈一直回頭看,難以置信自己是愛的第五十七號嗎。」
「哈哈哈哈哈快住口!不能再笑了!」
「哈哈哈多半是吓壞了,可惜神童不叫多半。」
「打破隊形!絕不用哈開頭,咯咯咯上面的朋友,神童有沒有随身攜帶五張創可貼、一瓶藥油、一塊小石頭和一片糖?」
「帶了啊,非要自己抱着,調查員要替他拿還不讓,結果絆了一跤把藥油摔破了,坐地上哇哇哭。」
去舉報的人也懵得一頭霧水:「到底怎麽回事!啊啊啊我錯過了什麽!」
短暫的插曲沒有讓比賽暫停太久,餘老師家一腦袋撞飛一個垃圾教練的小超人已經開始上場試冰和簡單巡場。
公屏你一言我一語,抓緊時間解釋清了之前發生的事。
——雖然沒有收音話筒,但攝像機的畫面足夠高清,看口型、再加上兩個小朋友的互動,其實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那個叫QI.FENG的神童被自己一直敵視的對手從教練手裏救了出來。
一直敵視的對手還送給他了創可貼、藥油、糖和禮物。
兩位小選手互報了名字,冰釋前嫌,神童悔不當初痛改前非要做對手最好的朋友。
……然後領了一張寫着57的糖紙。
高清鏡頭底下,一切都無從遁形。無論是青紫的指印,還是皺皺巴巴的糖紙上,那個鉛筆一筆一劃認真寫的“57”。
還是原地凝固的QI.FENG小朋友卡在嘴邊的那個“最”的口型。
還是餘老師家崽崽在臺階上,給那個趕來帶走兇惡教練的調查員的一塊石頭、一片糖、一張糖紙——糖紙上頭還用一模一樣的筆跡寫了“58”。
那都被錄得叫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剛被感動到痛改前非、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別的小朋友的“未來之星”,直到被帶走還是懵的。
雖然的确迅速乖了好多,但還是在打碎藥油之後沒能忍住,穿着紅黃相間的鳳凰考斯騰哭成了一張蛋花餅。
連上整個故事的公屏笑翻了:「哈哈哈怎麽了嘛!我們餘老師家崽崽,善惡分明!」
「嫉惡如仇!」
「行俠仗義一腦袋一個壞教練!」
「大人小孩不論,只和好人交朋友!」
「等等。」去舉報的人還保有一絲理智,「不是餘教練用手杖把人戳飛的嗎?怎麽是崽崽頂的?」
下面回答:「視角問題,你看小選手那個位置,剛好看不到餘老師出手。」
兒童組小選手的年齡和動态視力,也不一定能捕捉到餘老師戳的那一下。
所以,這個小插曲的另外一個直接結果,就是當TUAN.YU選手背着手照例試冰巡場的時候,別的小選手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鏡頭劃過場邊,一個接一個穿着精致考斯騰、化着舞臺妝的兒童組選手,齊刷刷地扭頭,眼睛放光地盯着場上的小雪人。
那不是看敵人的眼神。
也不是看對手的眼神。
那是看十萬馬力七大神力的阿童木的眼神。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能一腦袋撞飛壞大人的小朋友,在其他小朋友眼裏有多酷。」
「神童還不知道,他的57是多麽珍貴。」
公屏挺深沉:「這一刻,兒童組一哥已經誕生了。」
真·一哥。
跟比賽成績都沒關系,會因為剛才的那一幕,被所有小朋友寫進日記,牢牢占據這些小運動員十歲前偶像位置不動搖的那種。
這種級別的賽事,即使沒來參加這一分站賽的小運動員,也一定會被家長和教練帶着看。
接下來的相當一段時間,寫着數字的糖紙,大概都會是小運動員們暗流洶湧你争我搶的珍貴簽名了。
……
系統狠狠咬了那個教練要去打雪團的手一口,把咬過的那一團數據都嫌棄地抖落幹淨,才回到穆瑜身邊。
比賽已經恢複,系統相當緊張地盯着獨自上冰的雪團子,時刻準備沖上去咬人:“宿主,這裏的壞教練好多。”
“環境會篩選人。”穆瑜畫了個方框,幫它把數據補成雙份,“等這些孩子長大,會好起來。”
會給隊員高度施壓、甚至嚴厲到體罰的教練,的确可以在短時間內讓隊員出成績。于是這些教練也就地位更高,更有話語權,更能排擠掉“不合群”的異類。
不只是競技體育,這個規律其實普遍存在——當一個行業被蠻橫打亂,以不光彩也不體面的手段強行“優勝劣汰”,就會陷入某種失序的狀态。
“我的運氣好。”穆瑜說,“這棵樹的根還沒有歪。”
只是枝幹傾斜的樹,扶正起來并沒那麽難。
只要安裝好合适的護樹架,保證根系舒展、澆透水,樹會自己探出枝葉去迎接陽光,自己重新長得挺拔筆直。
系統不是太懂,但也聽得有點想學種樹了:“宿主,宿主,這個世界有沒有您種過的樹?”
穆瑜之前就來過S03號世界,倘若那時候種下樹苗,現在大概已經長成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了。
“有。”穆瑜回憶了下,“我種過一棵玉蘭、一棵梧桐。”
系統超級激動:“等比完賽,我們可以帶雪團去看!”
穆瑜笑了笑:“好。”
他也想帶雪團去看,還想帶小家夥也種一棵樹,或許可以種銀杏、或許可以種松柏。
也或許可以種一棵會閃銀光的小白楊。
叮叮咚咚的歡快八音盒聲響起,公屏不約而同停下交流。
兒童組的比賽允許起步助滑,以餘雪團同學的實力并不需要——但穆瑜坐在臺燈下修改編舞時,小家夥從淩霄花裏探出腦袋,堅持比劃着在空氣裏畫了好多遍。
大火柴人扶着小火柴人,把小火柴人送上冰面,推出去,往前飛。
樂音歡快,伴随着倒計時的前奏像是紛紛揚揚的初雪,細軟幹淨,絨毛似的白。
穆瑜在小白鷹的背上輕按:“飛吧。”
自由的小白鷹往等待他的冰面上縱身飛掠。冰鞋的刃面折出耀眼銀光,冰面上多出一道流暢的圓弧,有瓊花似的細碎冰霧綻開。
公屏錯愕地靜了幾秒:「這是什麽流派的滑行??」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比起很多教練能把人扔多遠算多遠的起步助滑,餘教練那一下“助滑”,其實根本沒使什麽力。
雪白的小鷹張着翅膀自己就飛了出去——這樣絲滑流暢的高速滑行即使在青年組都不遑多讓,更不要說是在還要埋頭苦練基本功的兒童組!
之前的熱身六分鐘,餘教練家的這個崽崽居然真的是在“熱身”,之前的滑行和現在的比起來,那就不是走和跑的區別,是走和飛!
這種童子功,起步時練成什麽樣後來就是什麽樣。就算是相當一部分已經小有名氣、拿過不少牌子的正式運動員,也未必有這種滑行!
那個用刃深得就不像這個力量這個體重的孩子,非得有相當精準的小關節掌控力,才能始終在運動中保證冰刃和冰面的切角。
前奏期間的小白鷹還沒開始做動作,光是滑行時飛濺的冰花和生吃十噸德芙的流暢度,已經讓轉播間不着痕跡地卡頓了片刻。
這種卡頓,意味着有大量觀衆在短時間內驟然湧入,大副超出預計數量,AI自動切換了升檔的帶寬。
公屏這叫一個着急:「啊啊啊有沒有人去找西蒙斯啊??別蹲那兒看孔雀開屏了,快來看雛鷹起飛!」
下面笑到不行:「神特麽雛鷹起飛!」
發展軌跡總有交彙的時候,即使是不同世界,也會有類似的相同元素——比如超人、比如阿童木,比如支配了不少溫室少年的第二套廣播操《雛鷹起飛》。
這種分站賽,每一站都由不同俱樂部承辦,賽制只要符合标準,有相當大的自主性。第一、二站的俱樂部,就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同時開始三個年齡組別的比賽,想用這個辦法把伯格黑德那個教練和至少兩組隊員拆散。
但這樣的後果也就導致了兩個解說相當忙碌,要是正好一組比賽、另外兩組休息還好,一旦兩組以上都在比賽,就只能三個直播間亂竄。
少年組這次的狀态普遍不好,第一個就結結實實摔成了個冰葫蘆。從某種玄學角度來說,這種開場多半不妙,果然,第二第三個都在摔,就連伯格黑德的一個小隊員也摔了個3lz。
現在上場跳《雀之靈》的少年選手在壓力下選擇了降難度,西蒙斯昏昏欲睡地看着顫巍巍的兩周跳跟面包圈,被公屏一把薅去了兒童組:“我錯過了什麽?什麽滑行?”
他完全忘了兒童組的短節目是一分鐘,以至于直接錯過了那個冰面小神童,又差點錯過TUAN.YU,懊悔不已地對着冰面祈禱:“小白鳥,請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滑行!”
話音剛落,出了前奏的小白鳥爪爪往後一撇,啪嗒一聲點冰來了個勾手跳兩周。
西蒙斯:“……”
公屏毫無同情心:「哈哈哈哈哈哈。」
完完全全沒看見滑行的西蒙斯失落一瞬,又迅速被眼前的震撼彌補:“2lz——這是兒童組出來的2lz!”
要是平時或許還不至于——解說員搭檔眼疾腿快地逃去了青年組,他剛在少年組愁得腦殼疼,卻沒想到一過來就看見這麽漂亮的2lz!
輕盈幹淨、滞空極長,行雲流水的落冰打開。
冰刃清脆地磕在冰面上,純白色的考斯騰在那一瞬間仿佛在發光,點點銀星逐光流轉,像雪又像剔透的冰花。
這明顯是最懂行的人才能教出的徒弟,西蒙斯忍了又忍,還是問:“餘教練為什麽沒有參加過比賽?”
搭檔解說員剛聞訊趕來,下意識回答:“為了讓你們有口飯吃?”
西蒙斯:“……”
公屏:「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的跤仿佛就摔不完,跑去青年組的解說員剛聊起那邊又摔了一個,剛跳出完美2lz的小白鳥冰刀就卡在一個前面人留下的凹槽上,撲通摔了一跤。
這回連解說員也看不下去:“這冰場質量是不是有問題?”
“也不能說有問題,符合規定。”西蒙斯皺了半天眉,還是說,“這家俱樂部好像有點財政危機。”
這話一點就明白了——冰場是符合規定,但也僅僅只是符合規定,硬度和光滑度都卡在那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線上,所以前面的人點冰,留下的凹槽也會比平時多和明顯。
至于冰刀卡凹槽這種事,就像走在路上被磚頭砸腦袋,不是選手能決定的,只能說運氣到這兒了。
“但很流暢啊。”解說員相當驚訝,“像是節目編排……說實話,我都要以為是節目編排了。”
是落下來的雪變成的孩子,也是自由的小白鳥。
撲騰着翅膀的、由雪做成的小鷹,剛驕傲地繞着樹梢打了個旋,就被風吹了個跟頭。
小鷹不怕疼,也不怕摔跟頭,拍拍翅膀蹦起來,跌跌撞撞地追淘氣的野山風。
西蒙斯扶着解說席的桌面,身體前傾,也越看越專注:“《雪孩子》……這是個故事?”
他有些詫異:“餘教練要講故事?”
不怪他詫異——要用這麽短的節目講一個故事,實在太短了。
何況兒童組的表現力,也太難把相對複雜的情感與內容表達清楚。
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這支短節目的編排并沒有忽略技術展示,雖然沒有刻意上高難度,卻也完美地容納了所有能拿分的動作。
可倘若你想知道,你想聽、想了解發生了什麽,願意把它當成一個故事看……這就是一個故事。
“在我們這兒,《雪孩子》是個有點傷感的傳說。”
解說員想了想:“雪變成的小孩子,融化在了火海裏,變成了雲。”
雖然同名,但眼前的冰面,要講述的無疑不是這樣一個故事——那是個雪做的孩子,可只要撲騰着胳膊飛起來,就變成又帥又酷的小白鷹。
超級神氣的小白鷹。冰凝成骨爪,雪結成翎羽,不怕風也不怕雪,翅膀上結着漂漂亮亮的霜花。
這裏的冰場質量稍差,沒有那種光滑的銀白色,即使有再亮的照明也仍顯黯淡。
可恰恰就是這種在鏡頭下尤為灰撲撲的暗淡,反而讓那個純白色的身影變得格外耀目——潔白,純淨,像是會發光。
像是會發光的小白鷹,在冰上自由自在地驕傲飛掠,閉上眼睛舒展雙臂,像是在擁抱呼嘯而過的風。
……像是随着風安靜地往山谷裏墜落下去。
“結環,喬克塔——轉3。”
即使是在數他技術分的西蒙斯,開口的聲音也不自覺跟着放輕:“……仰燕。”
仰燕是燕式旋轉的一種,面部朝上、身體完全後仰,西蒙斯發現這個被餘教練領回家的孩子非常喜歡這類動作。
張開手臂仰面後仰,這需要相當強的腰腹力量和柔韌性,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要吃不少苦。
偏偏眼前的這只小白鳥,每次做出這一類動作的時候,卻又成熟得不可思議。
少有人能把這個動作做得這麽自然和平靜,而這樣一個動作,恰恰“平靜”才是最精彩的那一點。
因為這樣的後仰勢必要違抗人自我保護的本能,西蒙斯在役時也嘗試過這類動作,那一刻的失重感和血液湧入大腦的不适,像是一路沉進水裏。
——你很難在沉進水裏的時候,不掙紮、不緊張,就那樣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水吞噬。
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要麽是已經不在意是否還能浮上去,要麽……
音樂聲驟然一轉,急促的樂音裏有呼嘯的風聲——那是他們在雪谷實地錄制的背景音,席地卷雪的狂風裏,驟然響起一聲清脆至極的鷹啼。
在山風裏墜落的小白鷹變回雪孩子,忽然張開眼睛。
那雙烏黑的眼睛在某個瞬間空洞得令人發寒,可只是那一刻,那種令人茫然的恍惚感就潮水般迅速褪去。
像是一眨眼的幻覺。
……要麽就是相信一定會有一雙手,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會拉自己上去。
即使是在體驗這種仿佛沉進水中的感覺的時候,也不掙紮、不緊張、不害怕,因為無比确信,一定會有一雙手。
一定會有這樣一個人。
雪孩子舉起胳膊,抓住頭頂的一束光。
“又是勾手跳!”解說員驚呼,“Rippon姿态——好漂亮的雙手Rippon!”
這是在跳躍中雙手高舉的姿态,難度不低,但做得漂亮舒展到極點時,能給人無比賞心悅目的體驗。
但還沒完!
西蒙斯拍在解說員的腿上,一把抓住解說員的褲子:“連跳,2lz接1lo接2S——漂亮!餘教練絕對也把他的六種跳都解鎖了,這他FUCK的是誰浪費的天才!”
這句極具中西結合風味的粗口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公屏中的大部分人,眼下關注的既不是連跳也不是技術難度,更不是“他FUCK的”這種離譜的組合方式。
「崽崽用力!!」不知道多少人牢牢盯着那只小白鷹,急得恨不得上去幫忙,「別松手,爬上去,飛上去!」
這一組連跳的代入感實在太強了,強到就像是在冰水裏掙紮的、馬上要融化的雪孩子,強到就像是不甘心墜進山谷裏死去的白羽鷹。
急促的弦樂幾乎要把人的心髒從嗓子眼裏勾上來。冰場的溫度常年控制在十五度,似有若無的薄霧讓那一束光宛如實質,而包含Rippon姿态、雙手高舉的跳躍讓“別松手”這個想法不加思考就脫口而出。
有人說無腳鳥一生都無法落地,那麽一頭傷痕累累跌跌撞撞的幼鷹,就不是能不能,而是不該——不該連長大都來不及,就這麽殘酷地墜落下去。不該飛不到最高最自由的地方,就閉上眼睛。
這組連跳并不代表着結束,那只小白鷹再一次勾手跳出2lz連2lo,緊接着又是一個2T,一次比一次蹦的更高和飄,一次比一次落地時更舒展。
最後一個後外點冰跳兩周落地,他的手臂向後展開,高擡腿順勢旋身,風撥開汗濕的額發,露出漆黑沉靜的眼睛。
這一旋身潇灑到整個公屏都安靜了兩秒鐘:「啊啊啊啊崽會飛!!!」
被那束光拽上來的小白鷹氣喘籲籲又氣勢洶洶地巡場,泛着寒光的刀刃兩側冰花翻飛,宛如一個全自動小雪人刨冰機。
公屏比小白鷹還氣勢洶洶:「都讓開!!餘老師家崽會飛!!!」
山谷下的風把他托上來,山谷上的光把他拽上來。剔骨拔羽重生過一回的小白鷹振翅巡場,摩翅膀擦爪爪,拽着一條腿當場就來了個超兇的面包圈。
發誓不論小白鷹接下來做什麽動作,都一定幫崽吼得超炫酷的公屏:「……」
「無,無敵旋風哇呀呀面包圈!!!皿」
樂聲漸緩,慕名而來的西蒙斯終于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純滑行。
這回就算有前面選手留下來的凹坑也沒影響了,下一個選手估計也影響不了——這次冰面就得重澆了,那上面留下來的用刃軌跡深得整個冰場宛如泡沫,西蒙斯的眼睛都盯得有點泛綠光。
這樣優異的滑行姿态可以最大限度提升滑行速度,這是将來旋轉和跳躍最根本的基礎,這甚至還他FUCK的是童子功!!!
是伯格黑德那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少年組教練手把手教出來的童子功!燕家祖宗十八代都憋不出這麽個滑行!!
西蒙斯原本還覺得解說員說得挺有道理,小白鳥的教練沒上冰比過賽,确實是給他們那批運動員留了口飯吃。
可眼睜睜看着這麽漂亮的滑行居然就被埋沒荒廢了這麽多年,一直到那位教練有了徒弟、交給自己的傳人,才終于得以再現……實在是太可惜了。
對花滑本身的執念上頭,西蒙斯還是晃起了解說員:“當年究竟是誰阻止了那位紳士教練上冰!!!是誰啊啊啊啊!!!!”
這種感覺就像,你用盡了畢生心血研究怎麽做飯,把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做飯……終于在解甲歸田、背着鍋退休回家以後,吃到了一盤極樸素極簡單,雖然稚嫩卻早晚會變成人間第一美味的炒雞蛋。
而這盤炒雞蛋只是一個小學徒的作品。
至于菜譜,是十年前一位從沒開過飯店、只是在家裏做飯打發時間的人随手寫的。
要是無人從中作梗,你本該十年前就盡情欣賞品嘗這盤完美級別的炒雞蛋。
解說員差點被晃出波浪號:“冷,冷靜。”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解說員試圖勸說搭檔,“你現在知道是誰,也來不及啊。”
“怎麽來不及!!”西蒙斯怒吼,“我可以生啃了他啊!!!”
穆瑜一面關注小雪團的表演,一面在意識海裏聽系統看的帶解說版轉播,沒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系統立刻停下嗑瓜子:“宿主?”
“沒事。”穆瑜就是忍不住想象了下那個畫面,覺得有趣,“坎伯蘭在啃睡眠艙,他在啃坎伯蘭。”
系統相當震驚:“宿主是被坎伯蘭攔住的嗎?!”它立刻反應過來,“宿主上次來這個世界,不光是伯格黑德俱樂部的經理人,還是花滑運動員!”
“不算運動員,沒有參加過比賽,但的确一直在訓練。”
穆瑜想了想:“所以才會當上經理人吧。”
畢竟伯格黑德冰雪俱樂部,原本就是以冰雪運動為主——要想選個合适的經理人,從有相關運動訓練經驗的人選中挑是最合适的了。
穆瑜還要留意小雪團的動作細節,等回家一起複盤,邊寫筆記邊看冰場,随手就把上一次來這個世界的劇本給了系統。
系統萬萬沒想到這東西來得這麽容易:“!!!”
“有時間再看。”穆瑜收好筆記本,“快結束了,去接超酷的小白鷹回家。”
因為餘雪團同學執意把所有“自己、老師和一團會變成雪球的棉花糖同時在的任何場所”定義成家,穆瑜跟小家夥在一起比劃得多了,也習慣了這個說法。
他把雪團接回身邊,再把小小雪團放在小雪團的腦袋上,于是就變成了一個家。
“沒必要看分數了……這是絕對的碾壓。”
等西蒙斯徹底冷靜下來,已經過去近十分鐘。他看着不得不暫停比賽、重新平整的冰面,意猶未盡喘了口氣:“即使前面那個神童沒摔,完美完成了短節目,也不會比餘途安小選手的成績更好了。”
他還對少年組那邊大家一起崩的折磨耿耿于懷:“說實話,參考今天少年組的表現,就是把這個節目拉過去,說不定都能拿前三……”
「啊啊啊有沒有人去找西蒙斯啊??」公屏忽然飄過一條,「解說呢?!少年組這邊怎麽沒人?燕溪在少年組創下的短節目分數最高紀錄被刷新了!」
西蒙斯:“?”
西蒙斯:“???”
「伯格黑德的選手刷新的,也是餘老師的學生,叫張文達!」公屏實時轉播,「這小子跳瘋了!3lz3T高難度連跳,還跳了半個4T!最後是被那個那個,紅色大師兄,扛下去的!」
這一站的少年組崩成這樣,到現在還駐守那邊直播間不動搖的,大都是伯格黑德俱樂部的鐵杆粉,全程關注所有采訪、訓練記錄、內測直播,每個人的名字都能叫出來。
T跳是跳躍裏最簡單的一種,可那也是四周——半個4T的意思就是還是扣了GOE(執行分),可就算扣了GOE,看公屏興奮的程度,完成度也絕不會低。
短節目分數的最高紀錄被刷新,也就是常說的“破紀錄”,換句話說,那家人留在這個賽場上的最後一點痕跡也被淹沒。
公屏殺過來的人一看就不少,上面有人報喜,下面就立刻有人幫忙傳話:「張文達抱着大師兄的腿哭着求你們千萬不要讓餘老師過去!他還有個自由滑,想等自由滑結束一起向餘老師報喜!」
解說員也看見了相當熱鬧的公屏,一面安撫一路錯過痛苦抱頭的搭檔,一面好奇:“餘教練不在的時候,他們反而發揮得更好嗎?”
「這次帶出來的幾個隊員都是這種。」立刻有伯格黑德的鐵杆粉科普,「除了大師兄和大哥,剩下的都不算大心髒,都被某些人說過‘沒前途’、‘沒天分’、‘不是幹這行的料’。」
結果不光是張文達直接爆了個冷,破了燕溪之前的最高分紀錄,剩下的兩個少年組隊員也牢牢守住了第二第三的位置,跟第四差出去了至少十分。
而青年組那一邊,跟着大師兄出來的隊長和老三,也都拿下了極漂亮的分數。而項光遠浪得太過頭、最後自己把自己嘚瑟成了個冰團,甚至差一點點就被臨場超常發揮的隊長追上。
因為這個小小的虛驚一場,紅色的大師兄被藍色和紫色的爹媽又聯手揍了一頓,當場哭着離家出走二十米,去了隔壁少年組冰場扛張文達。
……
直到這個時候,許多人才終于隐隐約約意識到,伯格黑德的那個少年組教練把這些隊員帶出來的真正用意。
太多俱樂部和教練都因為敵人的強勢既緊張又忐忑,有人盯得死緊、有人陰招使盡,生怕被搶了風頭——可那些孩子不是出來比賽的。
一場全聯賽的分站賽,對手實力不強,冰面質量差,連解說都三個直播間亂跑。
這些孩子前途無量,在他們今後的運動生涯裏,這或許是最不起眼、最排不上號的一場比賽。
可這也是他們到現在為止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比賽。
或許一直到退役、一直到離開冰面,一直到許多年後再回頭,也依然會想起來。
經此一役,沒人能再束縛住他們了。
從今以後,這些少年隊員都能理直氣壯、昂首挺胸地做他們自己,走他們自己的路。
伯格黑德的隊員都比完了,這些趕過來的人倒也不急着回去,擠在兒童組的轉播區,看那只超級酷的小白鷹受邀請開冰,被老師牽着在剛重新修正好的冰面上巡場。
……也沒有任何人,能再束縛這只撲騰着翅膀舒展身體,在冰面上自由翺翔的小白鷹了。
公屏也在熱熱鬧鬧讨論之前的短節目——緩過來以後還好,看節目那一會兒,居然真像是一起掉下去了一次。
“墜落”和“沉沒”帶來的恐懼,或許是刻在人類基因裏的。
他們看着那個小雪團在冰霧裏掙紮,伸手去摸那束光,恨不得撲過去幫忙。
差一點就忘了小白鷹有翅膀。
差一點就忘了崽會飛。
「嗚嗚嗚餘老師殺我,為什麽要給餘途安小朋友編這麽疼的短節目嘛Q^Q」
有一路關注伯格黑德、看了之前的內測發布會、看着這只小雪團長大,還看了不少隊員們随手開的直播和發的朋友圈的冰迷,知道的內容比較詳細:「你們知道嗎?短節目的主線是雪團大哥自己定的。」
隊員們都參與了出謀劃策,每個人都被從更衣室櫃子裏長出來的大哥深夜抓捕,在編舞本上畫了火柴人。
其中紅毛小公雞被吓得最慘,一口氣發了十條朋友圈,據說那一段掙紮的靈感就來源于他被吓得原地亂蹦。
公屏愣了半天:「什麽雪團大哥???」
伯格黑德的老冰迷也早就想問了:「什麽餘途安啊???」
西蒙斯還沒緩過這口氣,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硬生生錯過所有重點的,沒有心情看公屏:“如果我有錯,應該用炒雞蛋懲罰我……”
遺世獨立的解說員:“……”
這名字好像是他先猜出來的。
因為覺得很有道理,也很優美和朗朗上口,寓意也很好。
所以,在接下來的解說過程中,也就這樣順勢不着痕跡、不動聲色、很有文化地随口說了出來。
現在看來,很可能、八成、百分之九十九是猜錯了。
解說員的手機一震,收到了一條消息:「您好,我們是一些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伯格黑德粉絲。」
手機二震:「視頻文件」
手機三震:「是這樣,我們想請您透露一下,小白鷹之前究竟是怎麽下的冰?」
解說員接收了那個截取的文件,看到被少年隊員們簇擁着的、戴着墨鏡仿佛随時能刀人的冷酷大哥,在鏡頭前的自我介紹:“……”
解說員回想着自己沉穩不動聲色的“餘途安”:“……”
解說員毫不猶豫就把小白鷹的光輝經歷賣了:「是這樣,餘雪團同學在即将下冰的時候,身體過于舒展了。」
事實上……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睡覺不熟練以至于落枕的,也并不是餘老師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