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養一只萬人嫌崽崽
穆瑜一睜開眼睛, 就看見一群少年隊員嚴嚴實實閉着嘴,正在做冰面熱身。
整整齊齊,一點動靜也聽不見。
這個角度有點低, 看不見膝蓋往下。負責照明的大燈沒開,視野昏昏暗暗,一道道纖長挺拔的小影子在冰上哭唧唧排着隊飄來飄去。
……
穆瑜去過鬼怪世界,對靈異事件的接受度尚可, 保險起見還是敲敲系統:“發生了什麽事?”
就在剛才,下單的任意門一股腦到貨,由于是跨位面特殊商品, 需要通過意識海才能簽收。
每份訂單都要本人簽字, 穆瑜多花了些時間, 一回來就發現,身上多了幾件格外幹淨平整的少年組隊服。
小雪團睡醒了,穿着那件大號外套, 小臉繃得格外嚴肅,烏黑的眼睛圓溜溜,趴在穆瑜肩膀上警惕放哨。
“宿主!”系統剛記錄了小雪團第一次交朋友,舉着錄像興高采烈, “燕隼給他們分了糖!”
每個人都接了, 還說了謝謝!
一口氣交了十八個朋友!
燕隼的感官格外敏銳,只是細微的動靜,就發現穆瑜已經醒了,也立刻縮回穆瑜懷裏:“厲害。”
小英雄板着軟乎乎的小臉, 仰頭看穆瑜, 連比帶劃, 和正在播放的錄像一起“講”清楚了剛才發生的事。
……為了答謝送衣服給穆瑜的少年隊員, 燕隼分了奶糖給他們。
足足一整顆,切成了十八段……十八片。
刀法過于淩厲,氣勢過于果決,片過于薄。
Advertisement
給餘老師蓋了衣服、掌心多出超薄奶糖片片的少年隊員們不敢不吃,全乖乖說了“謝謝”,把糖塞進了嘴裏。
……
也不敢嚼,也不敢吞,也不敢很快地含着化完。
所以連滑行訓練都是牢牢閉着嘴的。
燕隼暫時還分不清“給”和“借”。他剛剛從穆瑜口袋裏拿了刀片,雖然已經放了回去,但還是嚴格地遵守規則,又從小背包裏抓出一大把糖。
穆瑜輕咳一聲,壓壓笑意,從裏面拿過一顆:“租金。”
燕隼現在對學說話的興趣很高,立刻牢牢記住,又把剩下的糖往穆瑜懷裏塞。
穆瑜低下頭,和小雪團腦門碰腦門:“自己還剩下多少?”
小雪團眨眨眼睛,仰頭看穆瑜。
自從發現燕隼能聽懂的話其實不少,穆瑜就在交流時把語速放緩,還虛心學習了小雪團自創的比劃和慣用語序:“糖、自己、多少?”
燕隼不開口,不知是聽懂還是沒聽懂,偷偷摸摸扒拉開穆瑜的口袋,往裏面一顆一顆沉穩塞糖。
系統的動作比較快,已經鑽進小背包,在各種口味的糖裏游了一圈:“宿主,宿主,還有一些。”
更準确來說,現在剩的糖,加上燕隼剛塞給穆瑜這一大把、再加上剛被整整齊齊分成十八片的那一顆,剛好是穆瑜最開始給燕隼裝進小背包裏的數量。
燕隼自己一顆糖都沒吃。
他拿出一顆,分給願意對穆瑜好的人,又把剩下的有多少拿多少,全塞給穆瑜。
——系統其實嚴重懷疑,等小雪團再長大一點,手也變得再大一些,塞給宿主的糖還會變得更多。
穆瑜抱起小雪團,低下頭,撥松小家夥睡到打卷的軟軟額發:“謝謝。”
“謝謝”是個伴随同意和接受的詞。燕隼的眼睛亮了下,立刻把糖全塞進穆瑜懷裏,又把自己也一起心滿意足塞進去。
小孩子的覺睡不完,況且燕隼的意識受損程度不低,要靠睡眠來自我補足。先前還能撐着放哨保護穆瑜,現在鑽回穆瑜懷裏,一沾熟悉的氣息溫度,轉眼的工夫就又睡成一小團。
穆瑜留下兩塊糖,和系統一起把剩下的全偷渡回燕隼的小背包,拉好拉鏈。
一人一統合作熟練,系統把背包拖回原位,跟宿主擊了個掌。
穆瑜笑了笑,把糖分給它一塊,單手穩穩攏着燕隼,從運動背包裏取出冰鞋換上。
小雪團有自己非常執着的條理跟邏輯,沒有必要強行打亂。在“家”裏的時間長了,自然會生長出充沛的安全感。
至于這段時間——
就讓小家夥暫且相信,這是個會自己長出糖的神奇背包吧。
擁有了新教練的伯格黑德少年花滑隊,進入了與燕父在任時完全不同的訓練節奏。
直播仍在繼續,虛拟冰場內部所發生的一切,都會同步剪輯并以精簡版放出,後續也可以在節目官方直播端重新觀看完整版。
這位仿佛趕鴨子上架的“餘教練”,并沒像外界所猜測的那樣,靠懷柔政策讓隊員們放假休息,哄着那些少年隊員松懈偷懶來裝好人。
……事實上,在發現這些隊員不論怎麽都盤算着偷偷加練以後,在第三天,穆瑜直接給訓練量翻了個倍。
節目組帶着攝像機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只剩下了一群爬不起來、神色恍惚、腦袋頂上白花花冒熱汽的少年隊員。
一腦袋紅毛融化在冰面上的那個隊員導播認識。
花滑隊少年組最鋒芒畢露的一個刺頭。
有實力是真有實力,隊裏的王牌。馬上就要過十五歲生日,靠着一套四周連招兇猛橫掃青年組,就等着出溫室繼續比賽升組。
只要跟燕溪不在一個年齡組別的天才,都是燕教練的寶貝疙瘩。這就是其中一個,眼睛長在腦袋頂上,只是因為太煩就懶得當隊長,看人從不拿正眼看的傲氣小公雞。
因為再過幾個月就要出“溫室”,他已經是半退隊狀态。不用參加早訓、也不用配合節目錄制,一直都是自己做陸地訓練,直到今天要上冰,才懶洋洋來見這位傳說中的“餘教練”。
導播知道觀衆想看什麽,眼睛一亮,奔着他過去:“小同學,你好……”
傲氣小公雞餘光掃見人影,一個哆嗦砰地彈起來,在冰面上硬生生飚出了短道速滑的氣勢。
導播舉着話筒:“?”
“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把冰面砸個洞鑽進去!說到做到我告訴你!”
傲氣小公雞根本不敢往後看,隐約掃見個成年人的影子,踩着冰刀瘋狂逃跑:“我用刃太淺旋轉差滑行差沒有藝術表現力!我落冰浮腿太近4F還錯刃!我記住了!啊啊啊你別戳我!也別讓那個小閻王追我!”
他這會兒的用刃就特別深,滑行也特別流暢,差一點就流暢出了殘影,一腦袋紅毛迎風驚慌飄揚:“我在練呢!我在練呢!我在練呢!”
其他奄奄一息、完全逃不動了的少年隊員:“……”
導播舉着話筒:“……”
一號、二號家庭的家長今天也來了,領着兩個練冰舞的小姑娘,很給無處安放的話筒面子:“哈哈哈哈哈。”
導播回過神,這才想起忘了還有其他組家庭也在這兒的事:“抱歉抱歉……幾位也來看訓練嗎?”
這場意外實在牽扯了直播間內外的太多注意力。
在坎伯蘭先生相當理智、絕不過多幹涉的“還想不想生活在陸地上”的和善問候下,節目組剛拎着內部人員篩子一樣火急火燎過了幾遍,加上外界對教練突兀更替的高度關注,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這一頭。
原本“花滑訓練周體驗”的計劃基本報廢。絕大部分人都在關注總直播間,剩下四組家庭的直播間只有零星幾個人在看,另外那兩家已經帶着兒子自由活動去了。
“不要緊。”一、二號家庭的家長佛系擺手,回答導播的問題,“對,來看看,餘教練教得真好。”
他們兩家都是小姑娘,練冰舞——也算是花樣滑冰的一個小項,只不過技術性弱、藝術性更強,相對而言普及度也沒那麽高。
有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花樣滑冰在男單、女單、雙人滑之外,其實還有個冰舞。
“餘教練帶不帶冰舞的學生?”
一號家庭的家長很不滿意跟閨女搭檔的男孩,總想貼錢把人送去補補課:“教教步伐跟滑行也行啊,你看這改得多好。”
他們就沒見過用刃改得這麽利索的。
三個小時前,那只傲氣滿滿的紅毛小公雞還一身刺頭相,不顧其他隊員的阻攔,站沒站相歪踩着冰刀,格外挑釁地上下打量餘教練。
這才過了三個小時,該改的毛病不都輕輕松松就改過來了。
導播看着累趴在冰上、大口喘氣的少年王牌隊員,總覺得“輕輕松松”這種說法相當存疑:“怎麽……改過來的?”
“虛拟冰場有防碰撞模式。”那個家長說,“那個小紅毛來挑戰餘教練,讓餘教練把那個模式打開再戳他。”
他們也是才知道,原來這個虛拟冰場裏有這麽多特殊門道,怪不得獻祭了那麽多建模團隊的發際線。
防碰撞模式會開啓自動監測,一切意外碰撞都會觸發保護機制——這對于滿場飛的花滑選手來說相當重要。有很多原本不該發生的受傷事件,就是因為兩個人在動作中來不及避讓、意外相撞導致的。
但同時,在花滑的練習中,适應摔、學會摔,學會避障也是極為重要的部分。所以這一模式開啓後,并不會阻攔合理的摔跤。
換句話說,只要開啓了這一模式,餘教練手裏那支手杖的落點就必須完全精準。
精準到能落在每個動作最關鍵的薄弱處。精準到連自動監測都被瞞過去、認為這本來就是動作不标準可能導致的摔倒,才能把人順利戳翻。
導播看着已經被戳出了應激反應、看見人靠近就跳起來瘋狂滑行的少年王牌,隐約猜到了後續:“所以……”
趴在不遠處的少年組隊長搖搖晃晃舉手:“我們勸了。”
自從聊了次天,少年組隊員的關系就突飛猛進一大截,現在都挺把講義氣當回事。
他們是真的努力、盡力、想盡辦法勸了。
……可有人不聽啊。
餘老師制定的新訓練計劃其實挺磨人的——不改細節就不準練跳躍。踩刃起跳不行,平刃錯刃不行,不準先擰半圈再起跳,找不明白軸心就一直用釣竿。
他們很喜歡餘老師,但也很擔心這麽練會不會耽誤事,一群人說好了,回頭再偷偷熬夜練跳,就差派人去餘老師那偷鑰匙了。
商量完一擡頭,就看見餘老師在氣定神閑收手杖,王牌大師兄在地上連滾二十圈。
那一跤一跤摔得……入隊以來,恐怕都沒人這麽慘過。
慘得硬是給人活生生摔哭了。
水在冰面上就會結冰是常識,眼淚當然也會,運氣好還可能是冰豆豆。
入隊以來就手插兜沒對手的傲氣王牌摔瘋了,就是不服氣,4F摔就換4lo,再摔就換3Lz,最後厚着臉皮換了3T,結果還是摔。
然後師兄就不跳了,換了燕式旋轉,然後餘老師手杖一點,繼續摔。
換成貝爾曼轉也摔。
拖個刀都摔,還劈叉了。
做蹲踞旋轉的時候摔得最慘,酷似大爺大媽玩的那種抽鞭子的陀螺,停下來的時候差點轉吐了。
王牌大師兄趴在一堆冰豆豆裏一邊哭一邊吐,一邊惱羞成怒爬起來直奔餘老師。還沒等幹點什麽,就被不知從哪殺出來的一只小雪團冷酷一絆。
……虛拟冰場沒管。
沒管,就說明是技術薄弱點,是合理摔跤,真實冰場上踩着個冰坑也這麽摔。
不會真正受傷,是種保護。不削弱疼痛反饋,是種警醒。
——離開“溫室”以後要是敢再這麽摔,就沒這麽簡單了。
合理摔出去的大師兄合理地飛得很遠。
合理地哭崩了。
一群圍觀的小狐獴仰頭觀看了一道抛物線,從起初的震撼到驚恐,再到麻木,再到安靜如雞。
沒人再敢提偷鑰匙的事,排着隊勤勤懇懇練起了基本功和滑行。
……再然後,再次有人驚恐地發現,那只小雪團居然也悄無聲息跟到了隊伍的尾巴上。
餘老師一直陪他們站在冰上,挨個糾正滑行姿态,直到所有人都找準了适合自己的用刃點,才回到場邊坐下。
那只雪團沒回去,還在跟着滑,一邊滑一邊回頭看餘老師。
完全沒有和餘教練玩飛飛的時候,那種又乖又軟萌小團子山雀的樣子。
導播聽得很驚訝:“這麽小的小朋友也能滑嗎?”
燕隼的個子還沒長起來,比一般五歲的小朋友矮,又穿着蓬松的羽絨服,看起來就像個不大點的雪球。
“他的滑行可好了。”有小隊員立刻插話,“餘老師同款,我們都不行。”
能進伯格黑德俱樂部的少年花滑運動員,個個都是天才,個個都有鑒賞力。
每個人其實都清楚,餘老師、還有日常繞着餘老師公轉的那個小雪團滑得多漂亮——那種滑行姿态,只能用“穩定且飄逸”來形容。
兩個詞看似不兼容,其實穩定的滑行是一切動作的基礎,只有滑得足夠穩才能出速度,只有足夠的速度才能支持跳躍旋轉。
而飄逸則是藝術表現力的根本。如果連滑行都不夠輕盈優美,編舞根本沒有意蘊可言,在燕父手底下,很多少年隊員其實都是直接把節目內容分丢掉的。
小雪團的滑行和餘老師一模一樣,一看就是餘老師教的。隊員們不是不知道這種滑行漂亮,只是練這個的收益太低了。
過去燕教練在的時候,只要跳躍跟不上別人、技術不夠、擅長的高難度連跳不多,就什麽都沒你的份,誰有心思練什麽滑行?
被雙手插兜的冷酷雪團穩定且飄逸地追殺,逃命了足足十圈以後,最遲鈍的少年隊員也終于反應過來……他們現在好像不用非得靠那些東西才能出頭了。
“對了。”導播想起來,“你們換教練了。”
這也是直播間外最關注的部分,導播知道該問什麽:“換了執教人,帶來的改變這麽大嗎?”
“大!”少年組的隊長目光噌地亮起來,“反正,反正特別大!”
他們依然不敢多說燕教練的壞話,可能說的又實在太多了,興奮一個勁兒地往外冒,藏也藏不住。
燕教練被開除,俱樂部都公示了。
餘老師給他們排好了後面比賽的名額,誰都有機會上場。
昨晚大家拿着名單讨論,驚訝地發現,每個人分到的比賽,居然都正好就是自己最想上的那個。
老八特別想讓爸媽看自己比賽——他爸爸媽媽工作特殊,假期特別少,好幾年都沒看過兒子比賽了。
結果這次分到的比賽,居然就賊精準地卡在那個特別少的假期裏,後面還特地留了半天,看完比賽一家人可以去吃披薩。
餘老師還有印章。
這個印章在俱樂部裏可好用了,啪地蓋一下,就進了最終的确認程序。
他們是真能去比賽,不是做夢。
“這麽好。”導播不是第一次采訪這些少年,卻是第一次看見他們面對鏡頭、說起比賽的時候這樣期待,這樣興高采烈,“那你們為什麽都趴在地上?”
少年組隊長:“……”
少年組隊員們:“……”
導播替觀衆問:“是餘教練安排的訓練強度有點太大了嗎?”
少年組隊長:“不,不是。”
“是我們自願的。”隊長抓着話筒憋了半天,熱淚盈眶,真情實感,“啊,我們太喜歡練滑行了。”
……畢竟想通了是一回事。
身後有一個莫得感情的冷酷雪團手插兜在追是另一回事。
感官上,你其實知道那是一個穿着羽絨服的小朋友。
這個小朋友雖然滑得比他們都好、天賦也比他們都恐怖,但也有屬于小孩子的快樂,比如挂在餘老師的身上,比如滑滑梯,比如被餘老師抱着玩飛飛。
但只要離開餘老師超過三米,那個軟綿綿的小雪團就會發生質變——變得和過去有點像,又不太像。
不再是過去那個游蕩在冰場邊無聲無息、仿佛什麽時候消失都不奇怪的幽靈。
……幽靈變成了他們。
不滑得快一點,會被抓住吃糖的QAQ。
不滑也會被抓住吃糖的QAQ。
因為太害怕,所以少年隊員們争先恐後地往前逃,一不小心練得太努力,不知不覺就多滑了五十圈。
現在已經徹底沒人有力氣再想什麽難度什麽跳躍、也完全不想再加練了。只不過被五歲小朋友狂追五十圈這種事沒人好意思說,所以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們也是由衷的熱愛滑行。
導播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向滿地的少年花滑隊員道了謝,滿意地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滿地的少年花滑隊員探頭探腦,和他們驕傲的王牌大師兄隔着冰場,遙遙相望。
驕傲的王牌大師兄一聲不吭爬起來,磨磨蹭蹭歸了隊。
少年組應到十九人,實到十九人。
抱着小雪團的餘老師沒拿手杖,撐着冰面坐下來,幾雙手搶着去扶他,有人把衣服墊到冰面上。
穆瑜帶着他們看了今晚的極光盛宴。
……
虛拟冰場,是伯格黑德的經理人留下最貴重的遺産,也被叫作“冰雪世界”。
直到現在也沒人真正學會怎麽使用它,只把它當作一個普通的訓練場。
七天的時間裏,穆瑜作為臨時頂上的代理教練,教會這群少年隊員在冰場裏解鎖一項又一項的功能——從基礎動作,到技術細節,到節奏合樂、藝術表現力。
到花樣滑冰這項運動……又或者說是在冰上盡情地跑、跳、飛、玩,帶來的最純粹的快樂。
開啓練習模式,會有全程記錄下穆瑜執教模式的AI,給予他們最标準的技術指導、最周全細致的保護。開啓模拟賽場,聚光燈下人頭湧動,和真正的賽場相差無幾,多差的心理素質也能一遍遍磨練提升。
開啓超級闖關模式,一群從小就被剝奪了玩鬧的權利,生活裏只有無休止的訓練、訓練和訓練的半大少年,幾乎玩瘋了。
冰場模拟出的景色瑰麗奇幻,他們跟着老師看日出、看日落,看星辰漫天,看雨看霧看翻湧的雲……冰花凝結出一個又一個最标準的旋轉,只有一模一樣地做出來才能翻過一座雪山,去看新的景色。
高難度的動作不再是又恨又逃不脫的籠子,成了開啓每道關卡的鑰匙。王牌大師兄酷酷地雙手插兜,讓高益民仔細看動作細節,跳了一個最标準的3A。
虛拟冰場的直播結束,餘牧的評級不僅從C升到了B,甚至還猛地往前蹿了一大截。
毫不意外的,有人質疑是否有暗箱操作的黑幕,但還沒等調查,就有了十分明确的标準答案。
——不是黑幕,是那些少年隊員提供的分數。
社會規則向“培育人才”這件事極端傾斜,自然也會伴随相應的附加規則。當師徒關系客觀構成時,即使沒有進行正式的綁定,這段關系中的正向情感回饋,同樣也會提升評級。
只是相比起來,逼着這些隊員成材、讓他們瘋狂練習瘋狂競争出成績,再用明确的成績來和評級挂鈎,要輕松和簡單得多了。
模拟冰場本身就是最好的教練。穆瑜給每個隊員都做了新的編舞,用冰晶模拟合樂,藏在了超級闖關模式的最後一關。
早就根據種種端倪預料到餘老師要走、說好了誰也不哭的少年隊員坐在冰場上,對着那天晚上的極光,咧着嘴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掉了滿場的冰豆豆。
“溫室”的AI數着,有多少冰豆豆,就給餘老師的評級加了多少分。
……
穆瑜倒是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
就算知道,大概也不會和少年隊員們一起哭。
畢竟他也沒打算辭職,就是請假出來一趟。
在伯格黑德做教練,雖然有被坎伯蘭追着送錢的危險,但也是份很安穩清閑的工作,符合他的退休願景——況且小雪團喜歡滑冰。
即使被有些人的私心耽擱了這些年,走了些彎路,要走上花樣滑冰的職業道路,伯格黑德俱樂部也依然是最好的那個選擇。
穆瑜提前結束綜藝錄制,是因為要來辦燕隼的綁定手續,把小雪團帶回家。
小家夥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昨天白天還在超級闖關模式裏玩得滿頭是汗,“啊啊”地拉着穆瑜抓冰花,到了晚上就翻來覆去睡不着覺了。
一宿沒睡的小雪團粘在他身上,反常的沒有犯困,兩只手牢牢摟着穆瑜的脖子,格外警惕地盯着來往的人。
“宿主,應該是因為那通視頻電話。”
系統仔細翻了一遍世界線,大概弄清楚了緣由:“許家人當初把他送去燕家,算半個過繼,也是這個審核機構。”
他們昨天下午接了一個視頻電話,是審核機構那邊打過來的,預約今天來綁定的時間。
視頻電話裏交談的內容燕隼聽不懂,但他多半還記得那些工作人員的制服,記得在那通電話以後,自己就被送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除了這些,燕隼還記得多少?
系統嘗試用情緒探測儀探測,但得不到答案。
一個星期的朝夕相處,可以讓穆瑜以“餘老師”的身份引領那些少年隊員,逐漸走出上任教練留下的陰霾——事實上,這個過程還需要進一步的鞏固,早已養成的思維模式并非那樣容易轉變。
系統大概能猜得到,這才是它的宿主決定繼續留任伯格黑德少年組教練的原因。而不是這份工作很清閑,适合做飯、種樹和帶着小雪團玩飛飛。
如果引導這些少年隊員走出過去的思維定勢,都要花這樣多的工夫,循循善誘徐徐圖之……那麽抹去燕隼意識深處留下的陰影,只會更不容易。
在穆瑜身邊的時候,小雪團活潑、勇敢、放松,能分糖能放哨,能保護穆瑜,能一口氣交十八個朋友。
但這就像酒店那個功能非常齊全的高級睡眠艙。
穆瑜是他的電源線,燕隼狀态正常的前提,是不能拔掉這個插頭。
有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系統的隐約不安,在接下來的意識檢查中得到了證明。
“您……要和孩子以師生關系綁定嗎?”
工作人員有些遲疑,看向穆瑜,又翻開燕隼的檢查結果。
“他有親生父母,我們其實更推薦您把監護權轉移給他的父母……然後以雇傭關系做他的老師。”
工作人員說:“這個孩子的意識受損程度太嚴重了。”
燕家目前徹底亂成了一團——燕父被帶走調查,燕母也因為違規操控輿論被指控,的确不适合再把燕隼送回燕家,就連燕溪也要暫時尋找新的監護人代為照顧。
更不要說伯格黑德俱樂部那邊……坎伯蘭已經快等瘋了。
自從綜藝錄制結束,坎伯蘭就守在餘牧的睡眠艙旁邊。他不敢進溫室去找穆瑜,怕穆瑜真說到做到永遠消失,也不敢見脫離睡眠艙醒來的餘牧,只是想看對方一眼。
因為到現在都沒看見這一眼,這位伯格黑德銀行的老板已經快把燕家攪和散架了。要是再不盡快把穆瑜放出去,恐怕許家也要不保。
……
工作人員同樣很有壓力,看了仍抱着燕隼的穆瑜一眼。
他們也很想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燕隼的情況,都實在不适合以師生關系和他人進行綁定。
“師生綁定不同于父母,如果學生的評分不合格,老師會同步被判定為不合格……因為您做了他的老師。”
工作人員解釋:“不合格的孩子無法離開‘溫室’,不合格的老師也一樣。”
“這個孩子的意識破損程度是37%——同時,他的語言能力和社會化程度,評分也都很低。”
“按照規定,如果您要以師生關系綁定,在他達到所在年齡的平均值之前,您都無法離開溫室。長期留在睡眠艙裏,對身體很不好。”工作人員艱難措辭,“而且,滞留期間會産生大量的托管費用,需要您自己支付,可能會非常昂貴……”
穆瑜:“我可以滞留一百年嗎?”
工作人員:“?”
“沒事。”穆瑜輕嘆了口氣,“一些願景。”
滞留一百年,坎伯蘭可能會生啃了睡眠艙。
穆瑜低下頭,揉了揉躲在外套裏的小雪團。
系統已經緊急變成耳塞,堵住了燕隼的耳朵,但工作人員在測試期間就有交流,燕隼一個人坐在儀器上,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懷裏的小雪團臉色發白,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縮成了一個小球,緊緊攥着他的袖口。
“魔法。”穆瑜蹲下來,握着那只已經有些發僵的小手,輕輕撥了下勳章,“我們一直在一起。”
還能花出去很多錢。
還能不出去。
他撿到了一個小福星。
燕隼被放到地上,晃了下才站穩,胸口起伏,定定看着穆瑜。
“老、師。”
穆瑜晃晃小雪團:“跟老師回家。”
燕隼這些天學了很多話,唯獨這個詞,不知為什麽怎麽教都不張口。
穆瑜摸摸他的頭發,正要說話,燕隼忽然向後退。
他全身都在拼命發抖,臉上的血色全褪盡了,忽然用力閉上眼睛,掙開穆瑜的手臂,掉頭就往外跑。
工作人員吓了一跳:“欸——”
燕隼跑得太快,低着頭沖到大廳門口,想要鑽進外面的人群,卻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道人影。
對方被絆出挺遠,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燕隼也摔了,大口大口喘氣,爬起來又要跑。
已經徹底熟悉的溫暖手臂從身後抱住他。
燕隼不會動了。
“幹嘛啊!”對面的紅毛少年屁股生疼,一邊揉一邊站起來,“我就來辦個出去的手續——”
紅毛少年回過頭,看向把自己絆出去的小豆丁:“……”
火急火燎追上來的系統:“……”
燕隼:“……”
穆瑜按了下額角,擡起視線,看向對面剛滿十五歲、興沖沖準備偷溜出去參加真實世界比賽的花滑少年組王牌。
他并不打算幹涉少年隊員們的選擇,單臂攏住小雪團,溫聲致歉:“抱歉——”
紅毛小公雞撲棱一聲蹦起來:“你別過來!!!!”
穆瑜:“……”
“我用刃太淺旋轉差滑行差沒有藝術表現力我落冰浮腿太近4F還錯刃!我不出去了!我練到十八歲再出去!”
紅毛小公雞掉頭就跑,兩條腿搗騰出了殘影:“你別追我!你把那個小閻王抱住喽!我打個洞鑽進去我告訴你!”
驕傲叛逆的少年組王牌一眨眼就蹿沒了影子。
……
把王牌吓飛的小閻王愣愣站着,被穆瑜抱起來,在那張師生關系綁定的确認單上按了個通紅通紅的手印。
穆瑜也在旁邊整整齊齊按了個手印。
向工作人員致謝後,穆瑜就把小雪團揣進懷裏,離開大廳,攔了輛回家的車。
作者有話說:
此時,一只坎伯蘭在外面啃睡眠艙(bu)
十年後,紅毛王牌小公雞在成人組的比賽中再遇小閻王,痛失冠軍以後,是哭着蹦下場的。
#一生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