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雖然屋外風雨交加,但就室內而言,卻又是如此平靜安寧的夜晚。
讓進手冢後,不二去廚房端了茶具,跪坐在客廳裏的地毯上,仔細烹茶——也算是打破一下兩人之間尴尬的沉默。只是偶爾用來換換口味的茶葉稱不上上等,色澤也是一般,不過盛在瑩潤的青瓷荷葉碗裏倒也有陣陣香氣撲鼻。捧一杯給對面一直默然的人,看他用那常握手術刀的靈巧手指形成一個精巧的角度穩穩支住杯底杯沿,修長指骨微微凸起,有着漂亮的弧度。輕飲慢啜,整個連貫下去,便有了精美的藝術品味道。
“那麽,這一杯,敬你。”
飲過一盞茶,看不二盯着自己久久出神。手冢接過他手中的茶具,動作娴熟而優雅,碧色壺中傾出的瑩黃液體,捧在手心,茶香袅袅。
不愧是手冢,連茶道都如此精通——且看那動作,不得不讓人想起一句中國古詩“輕攏慢撚抹複挑”——雖不是撥弦弄曲,但分明如此相似。就連沖泡出的茶葉,似乎都比剛才的更勝一籌……
果然是如表面所看傳統規矩的男人。
但是這個向來不茍言笑的男人怎麽可能突然說出很擔心這樣的話,還一臉地理所當然。反倒讓自己心虛般漏跳了好幾拍。只是那一瞬突然意識到,為什麽當初打電話的時候,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裏的人不是佐伯——竟是他?
不二望着面前俊朗眉眼,有些糾結。一時不知要說什麽,只能低着頭安靜喝茶。
手冢跪坐在他對面,雖不是正式的茶會,也一樣坐的挺直。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橙黃色的燈光在不二微低的頭頂撒下溫暖的光圈,使得身着白色襯衫的清隽男子看起來像是墜落凡間的天使一樣,幹淨高潔。以往所見過的淡定從容智慧狡黠頑皮活潑沉靜悲傷的種種全部在這一瞬湧上腦海,再在眼前彙集。虛無缥缈,像是上一個雨夜裏的人,怎麽都不能牢牢抓住,仿佛下一刻便會絕塵而去。
這樣的感覺,他非常非常不喜歡。
手指下意識地扣緊了青瓷荷葉杯,表面默然心底卻不自覺說的很堅定很大聲。
不二,我想了解真正的你。
……
後來他們好像還聊了很久的天,在雨漸漸小下去的時候,手冢告辭離去。
至于聊了什麽,不二真的想不起來了。
因為在那個夏天,但凡飄零的雨天,手冢都會像約定好了般開車過來坐坐。喝茶聊天,從彼此喜歡的書本到常聽的音樂、鐘愛的運動。有時也聊聊生活裏工作中的瑣事。雖然手冢仍是寡言,可是一旦開口便言簡意赅一針見血,力道通透。不愧是外科醫生幹脆利落的作風。有時兩人各據一角在沙發上安靜地看電視或是讀書。即使不說話,仍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呼吸的波動穿過空氣,與另一人的頻率契合,發生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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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雨天,每周周末,每次空閑。Sometimes,often,everyday……
哪還能記得清楚,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分表情語氣。只能記得,那個夏天裏,雨夜的平靜安定,一睡到天明。
……
伴随着炎熱的七月過去,也是不二假期的終結。工作室裏的大石菊丸等一幫好友慶祝不二回歸的同時也拜托不二叫上了手冢。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手冢正在家裏翻着前一段時間不二以他為模特抓拍的一組生活照,瞥一眼號碼接起電話的剎那,突然覺得自己十分有先見之明。
家人……或是為數不多的……親密朋友……
か……
…………
Chapter 18
說起來,那一次慶祝的機緣,也造就了手冢國光與忍足侑士的第一次會面。其時酒過三巡菜行五味,吃飽喝足的各位準備各自打道回府的時候,包間的門突然打開了。
突然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忍足抱了一大束絢麗鮮花踩着悠閑步伐走進來,夜般幽邃的眼瞳掃過在座的人,唇角挑起綿長笑意,用那略帶關西腔的深沉語調緩慢道:“當初各位為了敝人之事勞碌不少,無以謝過。今天這頓飯就算在敝人帳下,還請諸位不必客氣。”說着,手指推推那略微下滑的圓形鏡片,眼光一轉定在坐于正中的不二身上,唇角笑意便又深了幾分,“不二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二遲疑了一瞬,起身随他一起離開,臨走時小心的關好了包間的門。
果然是如想象中像黑夜般令人沉淪的男人,就連目光都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旦凝注,便好像陷入泥淖,無力自拔。
一衆在那兩人走後再一次掀起新的高潮,幹杯聲接連不斷。手冢卻倏忽沒了什麽心情,望着關緊的門微微皺了眉頭。就聽見鄰座的菊丸有些不滿地嘟哝:“真是的,忍足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兩個多月沒見人影……突然就這麽冒出來了……”
“诶,你不知道麽?最近忍足君緋聞纏身呢,前些天傳說他和跡部集團總經理的未婚妻出雙入對,甚是親密。讓跡部家很是尴尬啊……”旁邊有人接下話茬。
“倒也是,像忍足君這樣長相俊美身材性感的模特,絕對會讓女人一見傾心的。想當初第一次來工作室的時候,連我都不禁驚豔了一把……”
話題漸漸由此引領而七嘴八舌。手冢坐在一旁沉默地吃着盤裏的菜肴,心情被他們吵得有些莫名的煩躁。終是起身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包間。
走廊有些狹窄,燈光是昏暗的橙黃,模糊不清。腳下的地毯吸收了一部分足音使得腳步聲更為輕微,轉過通往盥洗室的拐角時不經意的一瞥,有些驚訝的看見右手邊的過道裏站立着的兩人。
其實說是站立并不準确,不二是背倚着牆雙手捧了那一大束花,仿若要被那芬芳的花海淹沒。忍足的手臂放在他頭頂的位置上,手插着口袋站定在他對面,似乎以身體作為界限,禁锢住了裏面的人。而那人卻還恍然未覺,一徑溫和微笑道:“真是完美的計劃,忍足君。”
“倒是瞞不過你的眼睛……”忍足向前傾身,笑容裏帶了幾分邪氣,聲音更為魅惑深沉,低低說道,“不過他那未婚妻,還及不上你半分。真是可惜啊……不二君……”
手臂滑落支撐在他身側,忍足慢慢欺近,墨藍的發絲深邃的眼瞳如海水一般洶湧着壓過來,仿佛将要賦予一個纏綿的親吻。不二仍是微笑,從容地看那張帥氣的臉頰在眼前不斷放大,在即将碰觸的前一刻,突然掉轉了方向。挑了挑眉淡淡反問:“不是麽,手冢君?”
這才看見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的,手冢國光。
“多謝手冢君上次鼎力相助,敝人感激不盡,”忍足輕笑一聲,直起身來上前幾步,伸手相握,再回頭望望站在那裏的不二,“我欠了你們好大一個人情。”
“是欠手冢,”不二愣了一下,笑着糾正,“我的那份,有跡部君寬限的三天,就夠了……”
“這樣……”忍足把目光又轉回手冢身上,“不二君還真是大度,不喜歡虧欠人情。那麽,手冢君,如果有什麽地方用得上我,請務必直言。”
手冢冷着臉沉默,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忍足的話。眼神灼灼,定在後面那個微笑的人身上,似乎想要透過那層笑容看到內心一樣,銳利逼人。
可以清楚地解釋出每一種疾病症狀的醫師,倏忽不知道現在心裏翻騰的那一種情緒,應該叫做憤怒,還是難過。
只是看到那經久不變的笑顏,想到剛才目睹的那一幕,不由得想要抓狂。
脫口而出的話,未經大腦,無禮而嚣張。
“忍足君,”雖仍然沒有表情但任誰都聽出了語氣的冰冷,“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不二君單獨談談。”
“啊,當然沒有問題……”手指向後撫過墨藍的長發,嘴角的笑容帶了幾分玩味,“你們可以慢慢談。那,我先告辭……”
揮揮手轉身,向着盡頭的樓梯走去,經過不二的時候伸手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無意識的說了一句:“突然想起來,小景的未婚妻,似乎也不及手冢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