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撿錢
在整整一條回去的路上,宋檀從未像今日如此覺得這條路長,好像半天都走不到底。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吵鬧和喧嚣聲漸漸匿去。
途徑郡上的一家布坊,宋檀不經意間一瞥,看見擺在店鋪門口的兩三件衣裙間繡了大朵大朵的好看芍藥花,才被她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杜秋田”三字又冒了出來。
明明就在五日前,杜秋田注意到她的繡工好,當着所有繡娘的面誇她來着,還說什麽下次讓她自己發揮發揮,繡一套郡守夫人來她們定制的衣裙,繡線一定要用金絲線,衣裙上得繡富貴的牡丹花……
而現在,別說芍藥花還是牡丹花,一根兒草她也繡不了。
全是碎成了渣的泡影。
宋檀一想到過往的接近一個半月,腦袋垂得更低。
白給人做了一個月的活了,她就是一□□裸的笑話,沒人比她更蠢的了。
更讓人生氣的是,今日大清晨,圍在繡生繡坊看熱鬧的一群人,還指着她們幾個人看笑話來着,半點不曾收斂一兩分。
此刻四周靜得很,唯餘二人走在路上的腳步聲,宋檀這邊的細微唉聲自然清晰地入了趙堰的耳中。
本想将自己的銀子賠給宋檀,可趙堰只肖想到宋檀倔着說的那句“我不要你的銀子”就夠他扣腦殼的了,咋就這麽倔呢。
趙堰的腳步頓了頓,望着滿眼黯淡的宋檀,欲言又止。
也不知是宋檀不好伺候,還是他自個兒不會伺候人。
過了半晌,宋檀依舊在垂頭想着自己的事,沒注意到前頭的動靜,隐約聽見幾聲清脆的铛铛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落到了地上的石磚上。
宋檀還未來得及仔細看一看,自己的手腕倒是猛地被趙堰一抓,他跟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道:“快,前頭有人掉了銀子!”
宋檀眨眨眼,眼底全是愣然。
Advertisement
趙堰一拍她後肩,激動地說:“撿啊!管他誰掉的銀子,誰撿着了就是誰的了!”
“你怎麽不撿?”宋檀問。
趙堰嚴肅而又認真地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的,撿銀子臊臉皮,不好聽。”
宋檀淡淡“哦”了一聲,并未有何動靜。
趙堰看看前頭五步遠處安安靜靜躺在路中央的白花花三兩銀子,又再扭頭看看宋檀,咬了咬牙着實恨不得幹脆将人給扛過去,“你傻啊,銀子都不撿,撿了就是你的了,雞腿都能多啃好幾個。”
宋檀的那句“又不是我的銀子”還未說出口,驀地見着一個衣衫很是破爛的乞丐夾着破碗蹿地跑來,眼底發紅的撿起銀子就跑,動作利索得絲毫不像平日裏叉腿靠牆坐在地上的有氣無力樣。
“你怎麽搶人錢啊!”宋檀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趙堰追上去喊。
趙堰頓時一個機靈,轉過身立地朝着乞丐跑遠的方向追去。
“你給我站住!光天化日的就敢搶你爺的錢啊!”他大喊道。
乞丐一手拿着缺了個角的碗和木棍,一手揣着那三兩銀子,腳底生煙地跑得飛快,他察覺身後追來剛才自己不撿錢的一男一女,回過頭故意道:“撿的又不是你們的錢!”
自個兒丢的銀子,又還裝傻不撿,擱這兒給他上演一番情深?這不明擺着等他去撿的嘛,傻子才不撿。
趙堰牙都快咬碎了,“是我們先看到的。”
“明明就是你們自己不要,還不準我撿了?”乞丐見身後人窮追不舍,開始有點兒慌張。
“老子不動,準你動了嗎?”趙堰半點氣勢不肯讓。
眼見二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乞丐為抄近路,轉身轉進小巷口裏,一路狂奔的同時并豁出去了地大喊:“搶錢了啊,搶錢了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竟然想搶我這個病秧子乞丐的錢啊!皇天在上,沒有王法了啊……”
趙堰每聽乞丐多吶喊一句,額上的青筋就要多冒出來一點,“你跟你爺這兒喊什麽呢!”
宋檀跑得慢,根本追不上趙堰,等她趕到小巷口時,便先見着了趙堰早就将人給狠狠壓在地上,反手去扣乞丐手中的銀子,“我叫你搶錢,叫你搶錢。”
“趙堰。”宋檀跑近。
乞丐力量不搏趙堰,沒幾下銀子就到了趙堰的手中,他見宋檀跑來,霎時都以她是一束光,當即不顧任何面子地故意哭喊道:“有人自己不要銀子,還不許別人要,王法啊,沒有了啊……”
“你給我閉嘴!”趙堰只覺頭大,可給他閉嘴吧,他一記響掌給乞丐腦袋上劈去。
乞丐識趣閉上嘴,方才被踹過的大腿可還疼着呢,他自認倒黴地不再吭聲,灰溜溜撿起撞在牆角的自己的吃飯的家夥。
一見不得了,碗本來都夠破的了,現下直接給他碎成了三塊,連個湯湯水水都盛不起來。
趙堰顯然也注意到,憶起方才沒控制住力道的右腳,摸摸鼻尖,從懷中摸出碎銀,鄭重交到乞丐手裏,“買個好點兒的碗吧。”
乞丐心中有火發不出,可手裏的碎銀又确确實實地夠他買好幾只碗的了,他再撿起自己的木棍,走出巷口之際,擦了下嘴回頭道:“算你們厲害!”
趙堰才不管別人說的話,見着宋檀來,他墊了墊手中的銀兩,遞到宋檀面前,道:“拿着。”
宋檀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望着趙堰有擦傷的手背,心底不是個滋味,“你不用這樣的。”
“我讓你撿,就已經是你的了。”
宋檀将目光移到趙堰的臉上,見其眼底依舊始終一片赤誠,動了動唇,繼續說:“其實我知道是你的銀子的。”
趙堰佯裝鎮定,分毫不為所動,“是你也拿着,開心些。”
沒了繡生繡坊的活計,宋檀又空出大把大把的時間。
她始終記得昨日的事情,總想将銀錢換個法子地還給趙堰。
想了足足半日,宋檀看見趙堰搭在木架上的一套衣裳,才決定幫他将這衣裳縫一縫。
恰前日他的這一件灰色的衣裳袖口處破了個洞子,還沒來得縫一縫,她就給他縫好了。
隐約記得半月前,她曾見過一次趙堰坐在燈下,笨拙而又認真地縫補衣裳的樣子。
那時趙堰眯眼穿着手裏的針線,很是自然地與她講,衣裳嘛,縫縫補補能再穿就好了,哪兒能像她那般講究,非得要什麽什麽料子的才行,還得要有什麽什麽樣的花,是真想穿得跟個花兒一樣?
那時宋檀看着自己新修剪的指甲,心中只覺無趣,真真是無趣,若是衣裳都不能穿自己喜歡的,還有什麽意思。
等到趙堰一走,宋檀還跑去看過趙堰縫補的傑作,歪歪扭扭的還不如沒縫過,和他縫補時笨拙的樣子可以說很是相襯的了。
今日,宋檀替趙堰縫補好衣裳袖口後,另外在上面繡了一只鵬。
鵬?應該和他平日的樣子也很是相襯吧。
宋檀繡完後,又覺別扭,怎麽想怎麽不對頭,萬一他看着了多想覺得是她趕着上前的怎麽辦,那她以後還要不要面子的。
宋檀慌裏慌外地将繡好的衣裳塞到趙堰的櫃子裏,但願他這幾日想不起來才好,等到想起這件衣裳了,早就不記得這件衣裳曾破了個洞了。
才不是什麽她要趕着給人獻殷勤。
結果越是不想來什麽,偏要來什麽。
第二日還未到,趙堰竟記起這件衣裳,想着自己找出來縫一縫的,結果一翻找出來,那個洞竟然自己好了,還多了一只小鳥呢。
“你給我繡的?”趙堰跑去問宋檀,絲毫不遮掩,滿臉的期待。
果然,有個體貼的媳婦兒就是不一樣!他終于給見着好處了。
宋檀恰時坐于窗邊讀書,聽見趙堰的這一句話,手裏的冊子都差抖落在地,低頭勉強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趙堰見狀,又是那副自己什麽都懂的模樣,安慰人地道:“不就是給我縫補了件衣裳嗎?這有啥嬌羞的?”
聽聞“嬌羞”二字,宋檀臉色漲紅,再也坐不住,“你哪兒看出來的?我不過就是随手幫你縫了一下而已,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自己看看你之前縫的那些,能看下去嗎?”
趙堰撇撇嘴,本來就是特意給他縫補的,怎麽就說不出口了,真是心口不一!
“不過,媳婦兒,你為什麽給我繡一只小鳥在上面。”趙堰扣了扣上面的“小鳥”。
“這是鵬,鵬!你哪兒看出是小鳥的?”宋檀一把合上翻開的書冊,比劃給趙堰看。
“行行行,知道了。”趙堰的嘴角止不住揚起,惱羞成怒,這一定是惱羞成怒。
小鵬就小鵬了吧。
宋檀主動給他縫了衣衫的這件事情,算是在趙堰的這邊鐵板上釘釘了。
是以,趙堰去到江水巷時,特意穿了這件衣裳,甚幹起活兒來都覺更有勁兒。
晌午時刻,正值休憩。
周浦和來尋趙堰有事。
趙堰故意露出袖口一角,宛如趾高氣揚,“看見沒?”
“什麽?”周浦和沒精打采問。
“我媳婦兒給我縫的,還有大鵬呢。”趙堰又道,誰叫眼前這個姓周的上回說他來着,還說什麽當心人要跟着比他好的小白臉跑路。
笑話!
周浦和心中正煩躁,宣姿昨日與他因為孩子的事情又吵了架,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呗,日子不照樣美滋?他能有什麽辦法。
周浦和看也不看趙堰一眼地不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不就是個縫了個衣裳嗎?這有啥的,宣姿還親手給我做過衣裳呢!”
趙堰瞬間的好心情沒了個大半,周浦和這嘴,他遲早有一天要讓他閉了。
周浦和語氣一轉,問:“不過說真的,你與宋檀現在怎麽樣了?我問你一件事情,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生小孩兒?”
趙堰一噎,但為撐面子,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種事情哪兒能說什麽時候生就生的?你與宣姿兩年了,不也沒有小孩兒嗎?”
真是殺人誅心,周浦和指着趙堰道:“好啊你,以前怎麽沒看出你說話毒的?”
趙堰擦擦手,眼皮不掀。
“你說,你覺得你會和宋檀和離嗎?”過了半晌,周浦和忽地冒出一句話,他想起自己與宣姿的事情,随口問趙堰。
本是一句無心的話,于趙堰這兒卻是激起了驚天駭浪,跟個刺一樣地在心中紮了根。
說實話,自他與宋檀成親的第二日,宋檀對他說過要和離的話後,他從未往這方面深想過。
今日恍然被人提醒一句,他是怎麽都想不通了。
傍晚,趙堰早早地收了攤,回到家看見宋檀的那一刻,一路上曾試想過的萬千場景和話語,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
他張了張口,千言萬語彙成心中,竟只得一句沒過腦子的話,“宋檀,你要跟我去賣豬肉嗎?”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來晚啦,本想今下午寫的,結果睡午覺睡過頭了,一覺醒來都4點過了。
這章給寶們發波紅包~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