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邊找到了土佐小貝母(注60),雖然鄉下有很多,但在權堂山還是第一次看到。」
「什麽?在哪裏?」
他帶着亮一郎往草叢去,卻見桑葉就在土佐小貝母淡黃綠色有紫色紋路的花下頭。
「喂,阿桑,你走開。」
亮一郎發出「噓、噓」的聲音揮手驅趕。不知為何,今天的賞花連桑葉都化成貓形跟來了。自受傷以來,桑葉說化為貓形「不會無聊」,便常常以貓的姿态晃來晃去,不常回到德馬手中。
桑葉頂着貓臉咧嘴而笑,一口就把土佐小貝母如百合般惹人憐愛的花吃下肚。
「你、你這畜生!」
見亮一郎舉起右手,桑葉就如嘲笑對方般地揮動着尾巴跑掉了。亮一郎滿臉通紅地追上去。桑葉說的「不會無聊」大概就是指捉弄亮一郎吧?雖然看着令人提心吊膽,但亮一郎不是個會記恨的人,盡管會抱怨東抱怨西,看起來還是很寵愛桑葉的。
一行人途中不斷繞去別的地方,近午時總算到達矮櫻樹下。
「真美呀!走這麽些路真值得。」
千枝将手擋在額前,像要遮住陽光,嫣然一笑。這是片丘陵,約有十株矮櫻疏落種植其上。花朵盛開已極,即将凋謝,風一吹花瓣就紛紛飄落。他們在平坦之處打開大塊鋪巾,四個人坐在上頭賞玩花朵。之前被亮一郎追趕消失蹤影的桑葉,突然冒出來「喵嗚」叫着,接近千枝。
「這不是老師家的小桑嗎?你跟來了呀?」
被千枝一摸,桑葉就從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總不能在千枝面前跟貓扭打起來吧……亮一郎只能生氣地抿緊嘴巴。桑葉好像覺得惹亮一郎生氣、不甘心實在好玩得不得了,惡作劇奸笑的表情有時會變回鬼的臉,逼得德馬慌忙「啧、啧」咂舌提醒它注意。
亮一郎被惹得一肚子氣,仰躺在鋪巾上,翻個身就把頭咚地放上德馬的大腿,閉起眼睛。即使已經在木頭地板上穿皮鞋過西式生活,亮一郎還是會說「你的大腿枕起來舒服」,在睡床上常常要德馬把腿借他枕。
但現在可不是兩人獨處,男人枕在男人腿上很奇怪。當然,千枝跟原都帶着忍俊不禁的表情看向他們。事到如今,兩人都明白德馬雖為男性,對亮一郎卻是宛如妻子般的存在,所以德馬也別無選擇,但心裏有一點怨主人不懂得在人前收斂。
「千枝小姐,從這裏走下去不遠處有條漂亮的小河,有種叫做豆瓣菜(注61)的植物正在開白色的花,非常漂亮哦,要不要去看看?」
原邀請千枝離開,兩人走到河邊,不見蹤影,說不定是在體貼他們。說真的,德馬對此很是感謝。
即使兩人不見蹤影,亮一郎也不睜開眼睛,動也不動,看起來像在睡覺。花影落在亮一郎臉上,春風吹動他稍長的頭發,緩緩搖曳。遠處鳥兒吱喳鳴叫,這是時間宛如靜止般的安穩時光。
淡桃色的花瓣如翩翩蝴蝶般落在亮一郎頰上,他原本打算悄悄拈起,主人卻一下子睜開眼睛。
「抱歉,把您吵醒了嗎?」
「無所謂,因為我沒睡。」
亮一郎慢慢爬起來,抱住德馬的肩膀,把臉湊近他的脖子。
「不行,亮一郎少爺,要是他們兩人回來……」
明明說了不行,對方還是吸吮他的脖子。德馬的臉龐自然而然染上嫣紅。
「就算被看到,我也無所謂。」
亮一郎咧嘴而笑。
「因為原似乎想與千枝小姐兩人獨處,我也想跟你獨處啊。」
手指密密交纏,他們久久反複互相觸碰與親吻,就差沒有脫掉衣服。在接吻的空檔,亮一郎的肚子「咕」地響了。
「肚子好餓啊,他們倆去得真久,該不會是在草叢裏相好吧?」
再怎麽說這也……說着說着,德馬也在意起兩人遲遲未歸。
「肚子餓還可以忍受,但是口好渴。」
水筒裏的水在行路之間就已經喝完了。雖然很遲疑,德馬與亮一郎還是走下來到小河邊,來到大薊(注62)盛開的小路,在嘩啦嘩啦流淌的小河邊上,看見兩人并肩坐着的背影。水邊豆瓣菜綻放的白色花朵,在風中搖曳生姿。
「我很感激原先生的心意,說喜歡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
他正想出聲叫喚,又打消念頭。走在隔壁的亮一郎也停下腳步。
「千枝小姐才沒有上了年紀呢。」
千枝聲音上揚「啊哈哈」地笑了。
「我已經三十啰,是個标準的中年婦人了。原先生二十一歲吧?去找更年輕的好女孩吧。」
「我就要千枝小姐。」
原的聲音很固執。
「是嗎?謝謝你啊。但是老女人一下就會惹人厭煩了哦,我不是說原先生會這樣,而是因為男人大體上就是這種生物。」
「我不會花心的。」
千枝沉默了一下子。
「也是呢,原先生說不定會成為一位好丈夫,但我不行。」
「千枝小姐對我又是怎麽想的呢?比自己年輕九歲的男人還是毛頭小子,你不喜歡,是嗎?」
原拼命逼問。這個氣氛之下實在不好去喝水,也不适合問他們要不要吃便當。
「原先生,直到三年前,我還在吉原當娼妓。」
至今健談的原頓時陷入沉默,亮一郎也吓到似地嘴巴半開。關于千枝的背景,德馬甚至連亮一郎都沒提過。
「雖有年老的旦那替我贖身,但這位旦那也在兩年前過世了。他已經是兒孫滿堂的老人家了,這也是沒辦法的。」
「你至今還喜歡那位旦那嗎?」
「我跟那個人之間與其說是男女關系,倒比較像父女。有錢的隐居老人想找人照顧,我也差不多要脫離那一行洗手不幹了,對彼此來說都很剛好。」
千枝站起來,走近水邊。
「啊,這裏有赤竹(注63)呢。在我們家鄉下,老人家說赤竹葉掉進河裏會變成紅點鲑(注64),那是真的嗎?」
千枝看着河面對他說。
「……赤竹是不會變成紅點鲑的。」
原很快地站起來。
「我不在意千枝小姐的過去。在這個文明開化的時代,把過去的事情拿出來批判根本沒意義。等到年紀一大、過了四十年之後老得滿臉皺紋,根本看不出誰是誰了。」
原雙手緊握。不知是否因為情緒激動,他的肩膀激昂地聳起。
「千枝小姐覺得我怎麽樣?」
「我覺得您是位溫柔的小少爺。」
「你沒有把我視為一個男人嗎?」
德馬輕輕拉了一下亮一郎的襯衫,暗暗要求他回到櫻樹下。當兩人正要轉身的時候——
「我認為您是位好男人哦。但我就算再年輕十歲,就算喜歡原先生,也不會與您結為夫妻。」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如果喜歡我,為何……」
千枝将腳邊的小石子「嘩啦」丢向河面。
「我的身體不能生孩子。」
千枝短短地低語,島田髻後頸發際線的細毛被輕柔的風飄飄拂過。
「膝下無子女的夫妻也很多啊。」
「知情而結為夫妻,與不知情而結為夫妻是不一樣的吧。年輕時,也有些與我相好的男人說過:沒有孩子也無所謂,還不是一個個抛棄了我。為我贖身的旦那兒孫很多,已經不想再看到嬰兒的臉了,我也樂得輕松。」
「這樣不是很懦弱嗎?」
原居然用這種口氣說話。
「從一開始就說不行、不行,什麽也做不到。我已經什麽都不怕了,過去我清楚,現在我也很明白。」
「原先生,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對于說喜歡我的男人,如果他不喜歡我的全部,我是不會幹休的。原先生現在覺得可以,但今後能夠完全都不動想要孩子的念頭嗎?」
千枝用堅定不搖的明确聲音說。
「兩年後、五年……十年後,如果原先生起了想要孩子的念頭,哪怕只有一次,我都無法忍受,我就是這樣一個貪心、器量又狹小的女人。」
原什麽話都說不出口。沒錯,原沒有不誠實到可以說出「才不是這樣」,也沒有強勢到可以說出「那也沒辦法」。
耳邊只聽見小河潺潺流動的聲音,德馬抓住亮一郎襯衫的手下意識地抓得更緊了。
亮一郎突然握起德馬的手,踢開周圍的草走着,高聲說「啊——肚子好餓啊」。千枝與原吓一跳似地回頭。
「你們在這裏啊?差不多該吃便當了吧?肚子餓了。」
亮一郎看都不看兩人一眼,在小河邊喝水洗手。
「說來我肚子也餓了,來吧,原先生?」
千枝站起來按着肚子,原也僵硬地回答「嗯嗯」。接着,四人回到櫻樹下,享用千枝做的握飯團、煎蛋卷以及甜鹹煮昆布。此時桑葉又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