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鞋脫在玄關,換穿充當拖鞋的草履。他用舊布擦拭亮一郎亂脫的鞋子時,悲傷湧上心頭,眼淚流了出來。
遲歸加上白粉香,還有對自己冷淡的态度,亮一郎想必是去與女人歡愛了吧?除此之外,德馬無法再作他想,胸口像是有道傷口般陣陣作痛。雖然喜歡上年紀比自己輕、毛病多、像個被寵壞孩童般的主人,然而自己只是個下人,又跟對方一樣是男人,所以德馬長久以來都無法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感情。即使一輩子無法表達愛意,他依然下定決心要盡可能地待在亮一郎身邊,竭盡至誠,直到對方結婚為止。
當感情得到回應時,他還曾懷疑這是不是夢。對方告訴他一直都很喜歡他,還向他求愛,他感覺宛如來到天堂。亮一郎正如他自己說的「喜歡他」一樣,很重視德馬,對他很溫柔。明明這男人毛病多,常常心情不好,一遇到什麽就鬧別扭,他卻不曾粗魯地對待自己,而且一旦他感情失控而口出惡言,事後必定會向德馬道歉。
主人沒了錢,無法雇用女傭,自己便懷着代替女傭、代替妻子的心情工作。燒飯洗衣不嫌苦,只要想到是為了亮一郎而做,甚至倍感高興。但即使因被愛而幸福,盤據在心中一隅的不安依然無法消失,因為他知道亮一郎以前與幾位女性有過關系。
如果對方對自己說「還是女人比較好」,生不出孩子的自己就只有乖乖退讓一途了。
德馬把皮鞋緊緊抱在胸前,簌簌掉淚。被對方這樣溫柔地愛過以後,怎麽可能回到過去傭人的身分?互明心跡之前,即使知道亮一郎的韻事,他還是會覺得「這也沒辦法」,然後放棄,但如今不行。顯而易見的,自己正在嫉妒那些被亮一郎所愛的女人們,他好想在自己暴露出這樣的醜态之前消失。
「你在做什麽?」
一回頭,只見穿着睡衣的亮一郎站在入口,德馬沒注意到他走下樓梯的腳步聲。
「你在哭嗎?」
他慌忙低頭,拭去滑落臉頰的眼淚。腳步聲靠近,亮一郎輕輕撫摸德馬的頭。受到對方溫柔相待,他感到格外痛苦,本來已經拭去的眼淚又滴滴答答地把地板染成深色。
「為什麽抱着我的皮鞋哭?」
德馬仿佛在表示「不要不要」似地搖頭,對方抓住他的下巴粗魯地往上擡。
「說說看啊!如果不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哭。」
亮一郎的眼神充滿困惑,然後用溫柔的手指拭去德馬流下的淚珠。
「是因為我沒有吃你做的晚餐?如果有剩下的。我明天早上會吃。」
他一面吸鼻涕一面低頭,亮一郎粗魯地搶走德馬拿在手中的皮鞋,丢向牆壁。看到對方激烈的反應,他都呆了,說時遲那時快,他被對方緊緊抱進懷裏。
「你該抱的不是皮鞋而是我吧?」
胸口好難過,而且混雜着心痛。德馬把手臂環上心愛男人的背,放聲大哭。
「生氣也哭,對你溫柔也哭,抱緊你也哭……我該怎麽做才好啊?」
德馬哭得連困惑的男人睡衣肩膀都被沾濕了,之後總算回複了平靜。
「您另外有喜歡的人了吧。」
聽到他用力擠出來的聲音,亮一郎呆呆地應了聲:「啊?」
「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
「反正我是個男的,若您不要我了就請抛棄我吧,不必多慮。」
「等一下,我做了什麽嗎?」
對方抓住他的衣襟前後用力搖晃。
「白粉……」
「白粉怎麽了?」
「您不是因為去與某位女性歡好,才染上白粉香的嗎?」
「我才沒有去找女人歡好,今晚只是去跟原吃飯……」
話說到一半打住,亮一郎想起什麽似地喊了聲:「對了!」
「回來在路邊遇到了原的情人,她人不舒服,蹲在路邊,我只好背她到原家。喝多了的原搖搖晃晃的,根本派不上用場,所以我才會回來晚了。」
亮一郎天生直腸子,不懂得拐彎,不擅長說謊話。
「原的情人既漂亮又有誘惑力,妝卻化得很濃,我不喜歡那種風塵味重的招搖女子。」
然後他輕輕撫摸德馬濡濕的臉頰。
「我比較喜歡只在我面前展露誘惑力的人。」
容易害羞的德馬滿臉通紅,當場低下頭去。自己明明知道亮一郎很誠實,卻因為一些芝麻小事懷疑他。即使如此被愛,依舊無法相信,德馬對于自己的心如此貧乏感到羞恥。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這沒什麽好道歉的。也是因為我今天态度很差,一點都不體貼。」
對方溫言安慰,反而讓他更空虛。
「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夠了。」
他戰戰兢兢地擡起頭,只見亮一郎的眼睛正溫柔地流露笑意。
「你知道是自己不對了嗎?我這麽愛你,你居然懷疑我。」
「我知道了。」
「那你主動來親我。」
德馬用力眨眼睛。
「在國外,接吻好像被視為重歸于好的儀式哦!你也試試來親我吧。」
在這之前,亮一郎曾向他索吻,德馬卻不曾主動過,因為他覺得自己主動案求很不像話。
「可是……可是……」
「你不想跟我重歸于好嗎?」
即使知道對方在戲弄自己,被這樣講的他還是無法拒絕。德馬顫抖着,給了所愛的男人一個羽毛般的吻,結果這個主動起頭的吻馬上被亮一郎奪走。他被緊緊抱在懷裏,舌頭被纏絞得腦袋裏一片模糊。
如果……在被愛的短短空檔裏,德馬想着——
如果自己這麽喜歡的男人不再愛他,對他的愛褪色了,他會死、會悄悄消失,在山裏讓妖怪之類的吃掉,然後不留痕跡。他覺得不只是死,就算連痕跡都不留,亮一郎也不會因為失去自己而心痛。
他就這樣直接被抱上二樓,受到疼愛。即使交歡的行為結束,亮一郎也沒離開德馬。西式睡床很窄,兩個男人躺在上面,只能像貝殼般緊緊相貼,距離近得可以從背後感覺到對方的熱度,德馬很開心。
朦胧地睡了一下子,感到有人撫摸臉頰的他醒轉過來,被情人撫摸的觸感就像拿絲絹在臉頰磨蹭,舒服得令人陶醉。月光從窗子照進來,相當明亮。月色這麽亮,走在外頭說不定可以不用拿燈火。不意間鼻子癢了起來,他「哈啾」打了個噴嚏,撫觸臉頰的手指戛然而止。
「醒了?」
「醒一會兒了,亮一郎少爺才是,睡不着嗎?」
「腦子裏有事在轉,眼睛就合不上。」
亮一郎在德馬耳邊呼地嘆了口氣。
「在煩什麽事呢?」
亮一郎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緩緩開口:
「原突然告訴我不念大學了。」
「原先生?」
在亮一郎照顧的學生當中,原算是格外認真的,對植物學有着非比尋常的熱情。亮一郎正因為感覺到這點,所以特別疼愛原。
「為什麽突然不念……是因為家裏有事情嗎?」
很多學生都說老家破産、沒錢繼續念書所以放棄念大學。要想繼續讀書,就必須花費相對的金錢。
「如果是礙于家中狀況,我會接受,不過理由似乎是原想跟相愛的女人一起生活,然而學生身分不稱頭,他想離開學校去工作。因為那女人很美,他很不安,怕別的男人可能會在自己拖拖拉拉的當兒把她搶走。」
德馬窸窸窣窣地挪動身軀,與亮一郎面對面。
「原先生的情人有那麽美嗎?」
「很美哦,是位嬌媚到滴出水來的女性,她那麽美豔,是男人都不會放過她的……不過我不喜歡那種既招搖,品格又低的人。我不是不明白原的心情,但學問一直作到現在,放棄了很可惜。雖然我認為即使娶了妻也可以繼續求學,但原堅持不讀下去了。」
亮一郎粗魯地緊緊抱住德馬。
「就在前幾天,教室去野外采集,原卻沒有來。之後問他理由,他說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告訴他:若是這樣也沒辦法,不要勉強,因為最近他瘦了很多嘛。後來我從副教授那兒聽說原那天都泡在大丸吳服店(注40)裏,于是很不高興地去質問他,結果他真的是在店裏挑選和服與腰帶,打算送給女人。」
放着學問不做而跑去選禮物送給女人,的确是令人咂舌。而且認真的原居然會做出這種訴諸感情的舉動,德馬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我認為那女人一定是把原玩弄于股掌之上。我沒那麽不解人情世故,會給人家的戀愛澆冷水,然而不慎選對象是會吃虧的。送那女人回去時,我率直地告訴原『放棄那女人吧』,他馬上怒火中燒,對身為老師的我說再也不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