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教授說的很有道理,但就因為懷抱淡淡的期待,失望也大。而且亮一郎也必須重新考慮該怎麽做才能将德馬留在身邊。
親吻之後,亮一郎有兩、三天單方面避着德馬,但德馬的表現實在無異于平常,讓他覺得對方應該沒有像自己如此在意。這樣一想就覺得:對方都不以為意了,自己卻一直拘泥于此,實在很奇怪。
他與對方接觸時,不斷想着「像往常一樣」、「像往常一樣」,卻依舊莫名地生硬不自然,不管怎樣都有隔閡,日子就這樣過去,然後進入八月。
就在此時,叔父再度向他提議要不要試着跟足立的女兒見個面。亮一郎以無意娶妻為由加以拒絕,對方就逼問他是不是要賤價賣掉那塊土地償還債務。亮一郎說是,叔父提出意見:與其承擔不必要的辛苦,娶足立的女兒豈不是比較輕松?
「這樣或許是有點随便,但若你沒有特別中意的女子,只要是心性好的,娶誰都可以不是嗎?又不是娶妻之後就要被栓在這兒,你也可以回東京去,像以前一樣盡情做學問,畢竟你不可能一輩子打光棍,讓佐竹家斷了後嗣啊,不是嗎?」
叔父所言的确有理,然而說到娶妻,他還是心懷抗拒,便說着「不,我是……」等話,暧昧地敷衍過去。雖然思考良久,想方設法,但無論如何,不可或缺的還是錢,在錢的問題上,他毫無頭緒。
八月爆發的暑氣在中元節前後達到頂點,當夏天開始稍稍減退威力時,鄉下便開始舉行祈求五谷豐收的「麴祭」。不知何時起,每年都要向神社奉獻牛只,所以也有人稱之為「牛祭」。
祭典當天,亮一郎與叔父夫妻、律子及德馬五人前往祭典舉行的神社。約一個月來朝夕相處之下,律子跟德馬相當親,她用小小的手牢牢牽住德馬的左手,蹦蹦跳跳地走在燈籠連綿不絕的參道(注27)上。不知是否因為夜市少見,她看到賣金魚、賣五色糖衣豆、賣簪花鬥笠等小店,便拉德馬到店鋪前面。
叔父從出門前就莫名其妙地心浮氣躁,靜不下心,雖然心想叔父應該早已過了會為祭典興奮的年紀,到後來便得知個中原由。
參拜完神社之後,叔父邀亮一郎一個人到岔出參道的某間茶店,告訴他想跟他談些男人之間的話題。他對叔父的話不疑有他,便與叔父一起進入店內。
即使已在屋檐下的長凳落坐,叔父還是對周圍非常在意。然後有個中年男子與年輕女子進入店內,叔父便一邊用大得讓周圍的人都回頭的聲音說:「哦!足立先生!好久不見了。」一邊舉起右手。
那是亮一郎第一次見到足立,足立有種好好先生的氣質,年約六十出頭,雖然态度親切,很有生意人風格,爬滿皺紋的臉龐深處的眼睛卻很銳利。在足立身旁,有位頭發高梳成島田髻(注28)的年輕女子。她便是足立的女兒,名叫悠紀子,指尖白皙,讓人懷疑她是否本身皮膚就很白,但白粉滿滿地直塗到後頸,靠近時還聞得到粉香。
叔父對亮一郎說:「我跟足立先生有話要說,你就趁這時間帶小姐去逛逛市集吧。」雖然亮一郎認為自己被設計了,卻也無法拒絕,便帶着足立的女兒逛夜市。
悠紀子是個柔順的女子,就算走在他身邊,依舊幾乎不說話。亮一郎也不努力炒熱氣氛,或是試圖找話題,兩人便默默走着。
場面實在太無聊。若與德馬同行,走路時也總是不言不語,但對象換了個人,一切就都不同了。白粉的香味也很刺鼻。
「亮一郎哥哥。」
聲音從人群中傳來,一回頭,律子就在身邊,德馬則站在律子身後。亮一郎詛咒時機真不湊巧。德馬的表情一如往常,朝初次見面的悠紀子微微點頭行禮,律子握着德馬的手,擡頭看悠紀子。
「好漂亮的姐姐。」
聽到小孩子率直的話語,悠紀子雙頰微紅,嫣然一笑。亮一郎向悠紀子介紹這是叔父的女兒,旁邊的是家裏的傭人。
「姐姐是亮一郎哥哥的新娘嗎?」
聽到這天真無邪的問話,三個大人頓時無言。亮一郎說「待會見」便帶着悠紀子逃走般離開當場。
回到茶店一看,叔父與足立正在招牌前等待。站在那兒聊了一下子後,他們與足立父女道別。直到看不見對方身影,叔父便馬上問他「那姑娘如何」。
「那就是足立的四女兒,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吧?」
叔父相當興奮。
「足立似乎也很中意你呢!他感嘆『有學問的男人就是不一樣』,也對你正在做的學問表示興趣十足,表示『若是很有價值的工作,我也會不吝相助』。」
與叔父興奮的态度完全相反,亮一郎十分冷靜清醒。随着亮一郎漫無目的地與之交談,叔父的心情漸漸變壞,最後甚至在路當中怒吼起來:
「你對那姑娘到底有哪裏不滿?」
「沒什麽不滿,是我無意娶妻。」
「你已經二十六歲了吧?其他像你這年紀的男人不都已經娶妻了嗎?」
「我有學問要做。」
「學問可以煮飯吃?可以生孩子?娶個妻子到底有什麽不好?可以把家裏事都交給她,你愛怎麽做學問就怎麽做學問。這不難嘛,就算現在沒那麽中意,一起生活後就會培養出感情來了。」
面對叔父的冥頑不靈,他的怒火漸漸上升。
「我不是說過我不娶妻嗎?債務就賣地來還,不夠的部分我想辦法盡力去補。」
正逢祭典,大家都出來玩,人多是一定的,他們就在往來行人衆多的路上對罵。盡情對彼此說完自己想說的之後,無言的膠着狀态持續了好一會兒……先轉開目光的是叔父,他帶着陰暗的表情低頭,宛如崩潰般當場跪下,兩手貼在地面,俯下頭去:
「只有你了。拜托……算我求你,你就娶了足立的女兒吧。」
亮一郎吓了一跳,這兒是路當中,他不知叔父為何低頭懇求自己,一頭霧水地拉着叔父的手腕離開當場,逃離那些看熱鬧的眼光。
叔父憔悴得令人不敢相信他到剛剛還那麽興奮與生氣,也沒了霸氣。亮一郎拽着他,把他帶往後巷。他倚在商店的土牆上,用雙手遮臉。
「為什麽您這樣積極地撮合我跟足立的女兒?」
「債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問題。」
叔父低聲喃喃:
「是去年年底吧,跟我經營的批發商有生意往來的進口火柴工廠、棉紡織工廠相繼破産,受到他們波及,我的店也負債,雖然你父親幫我扛了起來,依舊不夠還。這幾年來佐竹的造酒屋本身生意不好,剛巧又碰上火災,葬禮什麽的也很花錢,當我已做好破産的心理準備時,足立提議想接收那塊遭過火災的地。」
叔父緊緊抓住亮一郎。
「如果你可以把那塊地讓給足立,一切就圓滿解決了。遭過火災的土地要是賤價求售有損名聲,但你要是跟足立的女兒結婚,變成一家人,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足立應該會在那塊地上成立進口棉花原料批發商,事情要是順利,他會讓我經營那間批發商。求求你就娶了足立的女兒吧,我有妻有子,可不能失去生計啊。」
這回他無法再明确地表示拒絕,而且叔父對他有恩,面對家人的死他呆然若失,代替他奔走處理葬禮等所有後續事宜的畢竟是叔父。
遠處傳來吹海螺的「嗚——」聲。叔父擡起頭低語「啊啊」,麴祭也接近尾聲,「趕牛」儀式差不多要開始了。
亮一郎催促叔父說「總之先回去吧」,回到神社的鳥居前。叔母、律子與德馬三人在那兒等着。叔母看到叔父時便說「怎麽搞的,你們倆跑哪兒去了」,對于自己被丢下一事面露些許不悅。亮一郎想:啊,叔母對此一無所知啊。
律子握着德馬的手說「今年的牛是黑色的哦」,然後笑了。
當亮一郎還小的時候,麴祭之後牛只消失的事件持續了好幾年。因為消失得實在太過突然,大家便傳說是山神收下牛了,不知從何時起,每逢麴祭期間就習慣向神社獻上一頭牛只。祭典之後七日內,牛必定會被山神收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據說該年度被遴選出來為趕牛儀式提供牛只的家庭,神明會保佑他們健康平安。
「今年的牛是司郎先生家的,他家的夫人生病了,所以他們很高興。」
叔母唉地嘆了口氣。參道周邊人潮擁擠,但離開那兒之後人就變少了。大人們一同安靜下來,只有律子很高興似地搖晃着剛買的紙糊人偶,唱着歌。
他想了兩個晚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