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的是助教,金額沒那麽高。他租下大房子,雇用婆婆照顧身邊瑣事,付德馬薪水,還得買必須的書籍,根本就不夠用,不夠的部分他便毫無顧忌地伸手向老家拿。父親什麽都不說,總是為他準備好需要的金錢。
「釀酒廠雖然還留着,造酒屋『佐竹』卻無法再重建了。」
叔父唉地嘆了口氣。
「就算把店收起來,剩下的債務呢……」
亮一郎把手放在腿上,擡頭。
「叔父,我們欠的債有多少?」
聽到金額後,亮一郎臉色蒼白。
「這麽多,光利息都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家還有幾座山吧,把那賣了……」
叔父很頹喪。
「山沒了,很早以前就處理掉了,剩下的只有屋子那塊地與周圍而已。」
「那麽把那兒賣了吧。」
「現在不行。發生火災之後,一定會被人家說成不吉利的地方,被人砍價的。」
兩人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叔父擡起眼睛,往上望着亮一郎。
「你在東京可有中意的女子?」
叔父貿然突發此問。亮一郎苦笑着回答「沒有」。
「因為做學問很忙……」
叔父深深點頭道:「說得也是。」
「話說你知道圓屋的老板嗎?」
「您是說足立助六嗎?」
足立是隔壁港市貿易商「圓屋」的經營者,擁有三條船。聽說他在出人頭地之前是當掌櫃的。
「是昨天吧,足立到我那兒去說:頭七才剛做完,提這事不知恰不恰當,但他想把他的四女兒嫁給你。」
亮一郎「哦」地應了一聲,好像事不幹己。
「對方也知道我們家的事。他說:如果你娶了他的四女兒,他就幫我們擔起債務。若照他的想法,他應該是打算替我們還債,但那塊地要給他……」
叔父頻頻摩挲下巴的胡子。
「那塊地很好。雖然價值遠超過債務,無奈發生過火災,現在已經賣不了那麽高的價錢了,就算賣掉,應該還是不夠還債。盡管可以等個兩、三年,然而要是把這期間的利息錢算進來,還是一樣多。既然這樣,不如你就幹脆娶了足立的四女兒吧,怎樣?」
亮一郎閉口不語。
「這樣一來可以還清債務,你在東京也可以不用煩心錢的事情,專心做學問。我見過足立的女兒,相當漂亮哦。」
叔父似乎越說越起勁,但亮一郎無論如何都無法表示同意。
「這事來得突然,你應該無法馬上決定吧?好好考慮看看,對方也說不用那麽急。是說我們家也才剛遭遇不幸嘛。」
律子的聲音從玄關傳來,似乎是買到糖回家來了。叔父率先走出房間,亮一郎也穿過走廊,在玄關穿上鞋子,把帽子拿在手上。
「德馬。」
他來到庭院,呼喚對方的名字,正在與律子嬉戲的男子轉過頭來。
「我要出門,跟我來。」
德馬把球遞給律子、摸摸她的頭後,跑到亮一郎身邊。
外頭日照很烈,雖然找對方一起出來散步,但他并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亮一郎信步走在沿河的路上,德馬跟在他身後保持約半步距離。久未見他穿着的白色和服反映着熾熱如火燒的陽光,看起來十分清涼。
倦人的熱度令人暈眩。亮一郎坐在一棵大大的柳樹下,德馬也坐在他旁邊,用手掌擦拭額上的汗水。
亮一郎腦中盡是剛剛叔父提出的債務之事。就算賣了遭過火災的地,的确也只能換得九牛一毛,依舊還不完。雖想開口向叔父借貸,但叔父不僅替自己的親兄弟料理後事,甚至連德馬母親的葬禮都二話不說地一并操辦了,他無法再為叔父增添麻煩。
對亮一郎來說,最重要的是學問與德馬。雖然可以繼續做學問,但今後要償還剩下的債務,養活自己都已經很勉強了,沒有餘力再雇用德馬。
突然,亮一郎想到是否可以讓大學雇用德馬。雖然他沒有學歷,卻通曉英語與俄語,又因為與自己在一起,對植物分類學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也與自己一起在私塾學過西方數學與物理學,若是資料整理或一般事務等程度的工作,應該可以勝任愉快。
若德馬能在大學裏工作自食其力就好了。即使他自立了,大學提供的薪水應該也不會高到哪兒去,所以跟之前一樣住在一起就好。看到解決問題的出口,亮一郎松了口氣,回過頭,與德馬四目相對。
「這麽熱的天要你陪我,真不好意思。」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熱,微微發紅的臉龐慢慢左右搖着。德馬把手指伸進和服衣襟內,做出拿鉛筆的動作,随後似乎發覺裏頭并沒有鉛筆,便苦笑了。
「沒有鉛筆很不方便啊。」
亮一郎低語着,朝德馬伸出手掌。
「寫在這裏,你有話想跟我說吧?」
德馬用左手托住亮一郎的手,開始寫字:
『一個人走路,很寂寞吧。』
德馬面露認真的表情。
「怎麽會寂寞呢?是因為看你似乎很無聊才找你一起的。」
亮一郎慌忙抽回手掌,背向德馬,感到莫名羞赧。頭上唧唧的蟬鳴聲清晰可聞。
「你不寂寞嗎?」
他沒有轉回來,繼續背向他發問。就亮一郎所見,自回來後就沒看德馬流過一次眼淚。德馬繞到亮一郎前面,執起他的手寫字:
『我寂寞。』
即使寫下了寂寞,德馬的表情一如往常。手指在手掌上動着:
『但是,亮一郎少爺比我更寂寞吧?』
亮一郎對這個在手掌上寫字、對自己寄予同情的男子,感到強烈的愛意。好想用力抱緊他,親吻他的薄唇。
聽到板車發出大大的嘎啦嘎啦聲從背後經過,亮一郎回過神來。雖是樹蔭卻在路旁,幾近失神令他羞恥。他站起來,快步向前走,不言不語地走着,同時聽到草履稍慢的沙沙聲從身後傳來。
回到叔父家,家中一片安靜,沒看到叔父、叔母與律子。
回到後頭的六疊大房間後,德馬站在窗邊,手指伸進和服衣襟,呼地嘆了口氣。目睹此景的瞬間,理性從亮一郎腦中飛走了。他抓住立在窗邊的男子手臂,拉到房間一隅緊緊抱住,細瘦的身體不住顫抖,緊繃動彈不得。
抓住頭發,宛如壓住似地親吻他。德馬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維持這樣子好一會兒之後,亮一郎以抱緊他時同樣突然的動作放開德馬,來到走廊上。
他穿上才剛脫下的鞋子,朝外飛奔,情緒受到很大驚吓,腦中也沸騰了。他一股腦兒地想着該用什麽借口來解釋這股無法遏抑的沖動,如果告訴對方:在西方,親吻是打招呼的方式,并非表示特殊的感情,而是相親相愛之情,對方會相信嗎?
最後,亮一郎在附近來來回回轉來轉去,直到黃昏、夕陽西下後,他才死心回到家,就像個因惡作劇而回家領罵的小孩子一樣忐忑不安,就算回家了也不回房間,在榻榻米客廳一面陪律子玩洋娃娃,一面心驚膽跳地想着德馬不知何時會經過走廊,直到晚飯時間。
同席用餐的德馬與平常沒什麽兩樣,既沒有避着自己的模樣,也沒有轉開目光。倒是做出行動的亮一郎自己沉不住氣,惶惶惑惑的,筷子都掉了兩次。
用完餐後,亮一郎馬上就去洗澡,早早鑽進被窩。因為實在太早躺上床了,來邀他夜晚小酌的叔父還懷疑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叔父出去之後,德馬立刻熄了房裏的燈火。顯而易見,對方是顧慮到躺進被窩的自己才這樣做的。
就算周圍暗了下來,他依舊睡意全無。整個房間裏滿是亮一郎的妄想,如魑魅魍魉般昂首闊步。
對方在生氣嗎?還是吓呆了?他想問卻不能問。心頭想着要是對方在生氣就非道歉不可,但雙唇柔軟從順的記憶,點燃了亮一郎想要碰觸它的沖動。即使他真正的心思是想鑽進隔壁被窩,又怕被拒絕,畢竟這件事應該不比自己一時沖動的親吻,而且不說別的,他就連替自己先前的親吻編個借口都做不到。
夜晚長得令人窒息。最後,亮一郎聽着蟲鳴唧唧度過漫漫長夜,接近黎明時才總算淺淺入眠。
亮一郎寫信給教授,說明自己必須待在鄉下一段時間,處理家中災後事宜,并試着拜托對方是否能雇用德馬在大學裏當職員。回信馬上來了,教授在信上寫:打從心底同情亮一郎身上發生的不幸,大學也已進入暑假,這兒的事不用擔心。
但德馬擔任職員一事教授拒絕了。他帶德馬參加過植物采集好幾次,所以教授也認識德馬。就因為認識,教授認為他不能說話,萬一發生不便時依然會有困擾,便斷然說不能推薦他當職員。
冷靜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