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迷夢中人
夜深了,?昏黃的殘雲被風吹動,露出一輪灰黃的彎月。
月光照亮了沙漠中的土堡,赫烙族內風沙漫天,?晚上睡覺不注意,?第二天起床就會披上一身沙土,?楚辭入鄉随俗,?戴着頭巾遮掩住口鼻,站在窗戶邊俯視着一望無際的沙漠。
視線所及,?沙漠上的草團抖動了一下,?定睛細看,才發現是風吹起了沙塵。
楚辭收回視線,耳邊突然響起若有若無的水聲,?房間內燭光一晃,而後燭火熄滅,?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與此同時,一股風拂過。
一個影子随風掠入了房中。
楚辭眼神一變,他以為赫烙族祭司會用詛咒對付自己,到沒想到是如此直白不做作的刺殺,?一時讓他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屋內一片黑暗,?但是楚辭能聽聲辯位,察覺到房內不屬于自己的清淺呼吸,楚辭拔qiang襲向那人。
一聲悶哼傳來,顯然是楚辭擊中了那人。
那人動作宛如貓一般靈巧,?受傷後不退反進,?如閃電般躍向楚辭,與此同時,一陣淡淡的血腥味在房中彌漫開來。
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彌漫開來,?楚辭腦中一暈,只覺眼前場景有些熟悉,但情況不由他多想,只見招拆招,你來我往連過了百招,那人不見頹勢,而楚辭越發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他皺眉引着那人到了窗邊,就着月色看清了刺客的輪廓。
那是一個消瘦的青年,身形修長,戴着張黑色的面具,面具後一雙眼睛又黑又沉,眼尾輪廓狹長,但對方眼中無神,宛如機械一般,縱然肩膀被打傷,也毫無停滞地揮刀斬向楚辭。
看到那青年的面具和雙眸,楚辭只覺有什麽呼之欲出,但是桂花香越發濃郁起來,他的意識也随即斷了線,只心緒不知為何卻放松下來,貓捉老鼠般逗弄着那個年輕的刺客。
刺客武藝高強,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傷,刺殺有些力不從心,雖招式狠厲,但應對時,楚辭發現都不是致命的招數,楚辭覺得有趣,遂笑道:“小子,你是什麽人派來的刺客,如此怠慢,不怕任務失敗被主子責罰麽?”
說話間,他将手中qiang托一轉,擊在這刺客手腕上,趁着對方手腕一抖的時候,握住了這人手腕。
刺客一驚,眸子瞪大,毫無神采的眼中終是出現了一絲情緒,他想撤退,但楚辭動作極快,他擡手一暗刺客腰眼,刺客身形一軟,腳下踉跄,一眨眼,楚辭就将這業務不熟練的新手刺客壓制在了窗臺上。
Advertisement
刺客擡手,将藏在腰間的武器拔出來。
天上烏雲散去,月光灑在窗棱上,照亮了窗臺上的兩個人。
高大的男人身着黑袍,将一個身形纖細的青年半摟着摁在窗邊,青年上半身從窗戶上探出,一截勁瘦的腰肢宛如繃緊的弓一樣緊緊地貼着被刺殺的男人腹部,許是太接近了,青年身軀微不可查地戰栗着,一手死死扣住窗臺,另一手握着匕首。
那匕首貼在了楚辭脖頸間。
楚辭挑眉,察覺到青年手中武器并未接觸皮膚,輕笑了一聲:“你這樣是殺不了人的。”
刺客陰鹜地盯着那人,修長的脖頸後仰,露出脖子裏宛如枷鎖的黑色刺青,刺青下并不明顯的喉結滾動一下,青年的聲音毫無起伏:“我能。”
“是麽?”楚辭視線劃過那人仰起的脖頸,按照本能扯下自己臉上的面巾,“這樣呢?”
刺客看清楚辭面容,眼睛猛地瞪大,眼中劃過茫然和震驚,他渾身一抖,下意識想逃跑,但楚辭飛快地按住他,将青年困在窗臺的一方天地中,擡手輕輕撫過青年脖子裏的刺青,“這是影衛的印記麽?”
青年修長的身軀下意識想蜷縮起來,手中的匕首也顫抖起來。
刀鋒銳利,楚辭的脖頸被劃破,血珠兒滲出來,但是楚辭毫無異樣,手指在青年喉結上摩挲了一下,刺客身軀又是一顫,狼狽又脆弱的往後退了一步,手中的匕首再也端不穩。
顯然,眼前這人,是個不敢殺人,色厲內荏的新手刺客。
楚辭又笑了一下,似是看透了這刺客的虛弱,擡手捏住了這人的手腕,将那把匕首輕松地奪走,丢到了一遍。
刺客的手無力地垂下,楚辭卻得寸進尺般,一手攬住刺客,一手順着對方的腰肢下滑,刺客身軀繃緊,楚辭湊過去,對他輕聲道:“我看一下,你還帶了什麽武器。”
刺客下垂的手猛地攥緊,他狼狽地扭過頭,楚辭的手已經解開了他的腰帶,将青年束在腰帶中的武器一樣一樣拆下。
一把把匕首,一瓶瓶藥物,是熟悉的影衛佩戴的物品。
楚辭嘆了一口氣,雙手順着腰繼續下移,探到了青年腹下四寸處,細細摸索:“若是我沒記錯,你會在這裏藏匿武器吧?”
楚辭動作堪稱輕佻,刺客的眼尾飛起羞惱的薄紅,他在認出眼前的人之後,只是被輕輕觸碰就不受控制的起了反應,他擡手撐在楚辭的胸膛上,聲音急厲:“你……住手!”
楚辭察覺鐘離煊貼着自己的地方微妙的反應,先是一愣,而後看青年眼中神色驚惶,終是嘆了一口氣,不再逗弄他,聲音放緩:“我知道你是誰。小煊,別怕,讓我看看現在的你。”
面前的刺客聞言下意識想躍下窗戶逃走,又被楚辭強硬的攬住腰拖了回來。
楚辭想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是發生過的,只不過當時他并不在赫烙族內,他剛回到元旭就被刺客追殺,而當時領了元旭皇室命令來刺殺他的人,正是被訓練成影衛的鐘離煊。
那是他們分別幾年後再次重逢,楚辭成了讓東胡王室和元旭皇族聞風喪膽的神秘人,而鐘離煊被東方雅母子設計,送入暗衛營被訓練成了影衛。
楚辭擡手捏住了渾身僵硬的青年臉上的面具。
面具被揭開,露出面具下俊美的面孔,那是與現實中的鐘離煊不同的樣貌,宛如貓一樣圓而亮的眼睛變得狹長清冷,緊抿的薄唇宛如染了胭脂一般鮮紅,青年垂眸,身軀繃緊,從唇間擠出幾個字:“楚辭……為什麽是你?”
楚辭看着神色冷凝但是面對自己卻将所有的尖刺斂起的青年,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小煊,你怎麽會成為刺客?”
記憶裏那個狼狽的青年擡起頭,眸中神色不掩陰鹜,他抿了抿唇,這才緩緩道:“說來話長。我不知道任務目标是你,你得小心皇甫一族和東胡王室,耶律肅想活捉你,皇甫睿命我前來殺了你。”
說着,他擡手拉起衣襟,想遮住自己脖子裏的刺青。
這種刺青是奴隸的象征,代表着他是某一方勢力的暗衛,刺青刻在身上之後,他的生死皆由別人掌控。
上一世,楚辭根本不知道鐘離煊遭遇了什麽,他也沒注意到鐘離煊的惶恐無助,只詢問鐘離煊願不願意跟他離開,鐘離煊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直到幾日之後鐘離煊身上被下的毒發作,他才知道鐘離煊被訓練成了皇甫睿的影衛。
那時的楚辭是讓東胡王室忌憚的之人,楚辭為了尋到回家的路,已經攪得東胡與大漠不得安寧,東胡新王耶律肅招攬楚辭不成,就命元旭國君交出楚辭任由他處置,是時皇甫正則病重,皇甫睿想趁亂奪取皇位,就命鐘離煊來刺殺楚辭,想以此激怒耶律肅,讓耶律肅出兵征讨元旭,皇甫睿再趁機奪取皇位。
若是任務失敗,鐘離煊就得日日忍受萬蟲噬心的痛楚。
現在,往昔重演,楚辭點燃燭火,拉着鐘離煊的手坐到床邊,解開了他的衣襟:“抱歉,我方才手快打傷了你,你的肩膀得包紮。疼麽?”
鐘離煊擡頭,黑沉沉的眼睛緊緊盯着楚辭,他按住楚辭的手,搖搖頭,面無表情道:“不疼的。”
“不疼?”當年鐘離煊也是這樣回答,楚辭只覺他是在安慰自己,并未多問,但此時卻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他解開鐘離煊被血染紅的白色裏衣,灑了藥粉後,擡手摸了摸鐘離煊的腦袋,低聲道,“傻瓜,怎麽會不疼呢。”
鐘離煊緊繃的身軀倏然放松,他死死地攥住楚辭的衣襟,将楚辭拉到自己面前,一雙眸子裏淬着火一般,盯着楚辭的眼睛沉聲道:“楚辭,你回來了,我只會覺得開心,怎麽會覺得疼呢?”
楚辭先是一愣,而後又苦笑起來。
終究只是個似是而非的幻影罷了,上一世的鐘離煊可不是這麽個性子,從不會在他面前吐露委屈,即使遇到了種種事情,他也只會保持沉默,想來是重生後他見慣了依戀自己的鐘離煊,就将那記憶中的青年和如今的鐘離煊混為一談了。
“傻瓜。”楚辭嘆口氣,轉身準備去取包紮的布條。
“楚辭!”鐘離煊驚慌地喚了一聲,攥住楚辭的衣擺,楚辭回頭看去,就見青年神色極為冷厲,聲音也帶着狠意,“你又要離開了麽?楚辭,你帶我走吧,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着你。”
楚辭一頓後道:“我沒想抛下你,之前我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
鐘離煊低下頭,聲音暗啞:“回去……那你找到路了麽?”
“找到了。”楚辭搖頭,“可惜了,它居然在另一個世界。”
他從來就沒有家,也沒有家人,養育他的人死在了某個星球貴族的屠殺中,他孤身一人帶着新的同伴去複仇,他們越走越遠,離開了那不能稱作家鄉的星球太遠,尋尋覓覓許久,楚辭才發現,他連來路都找不到了。
鐘離煊一愣,神色不解:“另一個世界?”
“是啊,另一個世界,我才發現這自己是沒有家的。”楚辭笑道。
鐘離煊緊緊地握住了楚辭的手,嘴唇動了動,蒼白俊秀的臉上浮現出絲絲紅暈,冷厲的青年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羞赧。
“你想說什麽?”楚辭并未聽到青年的話語,他擡手托起鐘離煊的下巴,輕聲問道。
鐘離煊眨眨眼,那雙盛滿郁色的眸子恢複了清亮,看着楚辭的時候,仿佛盛着春水一般潋滟,他眸光浮動,輕聲道:“楚辭,我也只有你了,你不要抛下我,我做你的家,好不好?”
楚辭心神一震,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他一時不知道這夢境因何而起,但是無疑,這樣的鐘離煊卻讓他更覺心動,哪怕眼前人只是夢境中的虛影,楚辭含笑輕回答道:“好。你本來就是我的家。”
是他這一世的家,哪怕只有短短數年,對他來說也足夠了。
鐘離煊擡頭,怔怔地看着楚辭,他擡手想觸碰楚辭的發梢,然而才擡手就面色一變,神色瞬息變得獰厲陰鹜,他擡手在腰間一抹,一柄寒亮的匕首被丢出。
匕首擦着楚辭的肩膀飛過,對面的鐘離煊眼神森寒面無表情,聲音冷沉:“楚辭,小心,有刺客。”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水聲越發明顯,楚辭回頭,就看到身後一個穿着黑衣的男人倒地融成一灘黑水。
眼見得那人消失,鐘離煊吃了一驚,他神色不解,卻迅速将楚辭拉到自己身後,戒備地看着四方:“這人有古怪,可能是耶律肅和皇甫睿派來的刺客,只是這種刺客的潛行之術倒是聞所未聞。”
楚辭看着青年冷厲的神色,一時有些恍惚,他原以為這個鐘離煊是赫烙族祭司的咒術形成的,是為卸下自己心防後予以一擊,但眼前這幻影未免太過還原。
上一世鐘離煊并未在楚辭面前暴露過自己身為影衛的實力,在他第一次任務發現刺殺的是楚辭後,就試圖脫離皇甫睿的控制,若不是東方雅出現,假借皇甫靈的身份蠱惑他,鐘離煊早就随着楚辭遠走高飛了。
眼前之人不是上一世的鐘離煊,也不是這一世的鐘離煊,倒像是二者合二為一樂。
楚辭笑了一下,眼前這人果然還是依托他的記憶編制出的幻影吧,但是這個分明是連自己都不曾見過的鐘離煊的一面,楚辭又有些不确定,若眼前一幕當真是按照他的認知編造,這人未免又過于鮮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