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母子相逢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天地間一片素白,在原地挖坑埋了死去的女人和凍死孩子的屍體,那田姓老者跪在雪地裏哭得肝腸寸斷。
世上多悲離,?其中悲離最苦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其他幾個孩子也抹着眼淚,?等祭奠完死者,?田大叔聽聞鐘離煊是元旭使臣,?要前往東胡王宮,抹掉眼淚,?想起了一樁舊事:“我這幾日聽赫烙族內這些人所言,?東胡王室內亂,如今小王子帶兵圍困住了王城,直接前往并不安全。我知道有一個密道能通入王城,?只是不知此時那密道還能不能用。”
“東胡王宮內的密道?”
田大叔聲音嘶啞:“說來慚愧,當年元旭和東胡交戰,?我本是個酒樓夥夫,被抓壯丁後,因為會做些面食,就成了個夥夫長,?帶着十幾個廚子。那時元旭還沒戰敗,?我初初當上夥夫長還有建功立業之心,平日戰士打仗我們在後方駐守,想着閑着也是閑着,就領着手下的廚子挖了地道,?一直向着着王城挖去,?花了數月才挖到王宮,結果元旭兵敗撤退,我手下夥夫死的死逃的逃,?我運氣最差,被擒住發賣成了人牲。”
他苦熬多年,全憑一口氣撐着,多少也是盼着有機會能借密道逃出生天,然在赫烙族他哪能逃走,密道終是沒用上。
因田大叔是個廚子,會做些吃食,才沒被挖赫烙族早早當做人牲喂了狼群,方茍延殘喘活到今日。
楚辭聽聞這消息大喜過望:“如此那真是太好了,田大叔,那密道入口在何處?”
田大叔這些年每時每刻都想帶着女兒逃走,日夜都會想起那個密道,因此清楚地記得密道入口位置:“在草原東邊一個胡柳林子裏,據此地有十數裏遠,我帶你們過去。”
楚辭讓身體虛弱的幾人騎了馬,一匹馬騎着三四個人,楚辭和鐘離煊共乘一騎,朝着田大叔記憶中的方向行去。
快到天黑的時候,一行人到了胡楊林,田大叔一棵樹一棵樹的摸過去,大半個時辰後在一棵已經長得腰粗的樹幹上摸到了當年刻下的記號:“就在這兒,兩丈外就是地道入口。”
衆人在那棵樹兩丈開外往下挖掘,挖了一米多深,才看到一塊方正的石板。
楚辭和鐘離煊站在下方,用火把照着石板,田大叔站在上面眯眼看着石板上的鑿痕,又落下淚來:“就是這裏,這就是我當年和十幾個兄弟挖的密道,把蓋子打開吧。”
石板掀開,露出一片漆黑的遂道,時間隔得太久,隧道內已經長滿了樹根,好在遂道挖的很寬敞,樹枝占了一半位置,另一半完全能容納一個成年人走過。
十數人挨個進入遂道,田大叔和楚辭舉着火把在前面,鐘離煊斷後,一行人沿着曲折的遂道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察覺到上方有震顫,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喧雜聲消失,地道也到了盡頭。
靜靜等了片刻,周圍并無聲響,楚辭将火铳別在腰裏,擡手去推頭頂的石板,聲音壓得極低:“我先出去看看,你們都躲在裏面別出聲,待我将周圍查探一圈,沒危險就會回來通知大家,若是我半個時辰內未歸,你們就撤回到入口處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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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小心挪開地道上方的石板,透過縫隙看去。
隐約可見一角有些綠光,其他地方昏暗一片,看不清到底是在何處。
楚辭小心将石板推開,雙手撐在出口處輕身躍出,他凝神靜氣在原地觀察片刻,發現沒有異動,他将地板挪回原位。
他壓低身、體再往前探,摸到些幹稻草紮成的什麽東西,發出細碎的窸窣聲,楚辭收回手,就聽一個聲音暴躁道:“耗子,又是耗子!這死耗子怕是又要來啃腳趾頭,還得我守着,真倒黴!”
說着,從上方探出一只手,狠狠打到楚辭身上。
楚辭一僵,那打在楚辭身上的手也一抖,反手摸了一把後,還沒看到那人,楚辭就覺碰到自己的手抖如篩糠,那人聲音打顫道:“怎麽有這麽大的耗子?”
楚辭:“……”
他只能直起身體,反手擒住那人,本想詢問這到底是何處,還沒開口呢,就聽那人宛如觸電一般渾身抖動,連帶嗷的一嗓子嚎出來:“鬼,有鬼!”
房子裏慘綠的燈籠光芒照在楚辭臉上,那嚎了一嗓子的人愣愣的瞪着楚辭看了一陣,口吐白沫,白眼一翻。
“詐屍啦!”
竟是被吓暈了過去。
楚辭轉頭,看向身側一只只綠慘慘的燈籠,低頭看到填充着稻草的紙人和一張張蓋着白布的木板,知道自己這是到了哪裏。
義莊。
東胡停屍的風俗和元旭截然不同,元旭人死後要點燈長明守靈,東胡則需要點綠燈籠,義莊內也就格外地陰森起來。
楚辭舉着燈籠四處打量一陣,推開義莊的大門看向牌匾,密道開口的确在王宮內,此地正是東胡王宮內停放宮人屍首的義莊。
田大叔等人當真心思如發,義莊內除了守屍人再無人接近,密道出口開在這裏,的确是最安全的。
楚辭查探完折回去掀開石板,讓地道裏的衆人出來:“此地安全,出來吧。”
幾人全都跳出地道,一出來看到綠慘慘的燈籠吓了一跳,楚辭将備用燈籠也點燃,一人塞了一個:“你們好好躲在義莊裏,我們先去觐見王後和汗王,等驗明正身後再安頓你們,這個守屍人吓暈了,你們暫且照看一會兒。”
一衆孩子都是死裏逃生的,膽子全都磨練出來了,還真不怕在死人紮堆的地方待着,對楚辭點點頭,然後圍成一圈圍在了守屍人旁邊,想把這人弄醒。
楚辭和鐘離煊出了義莊,走了一段就被巡邏的衛兵團團圍住,衛兵将他們兩個當做刺客抓了起來,鐘離煊出示信物,衛兵們驗不出真僞,直接将兩人帶到了大殿,等着汗王和王後審訊。
一陣後,大門被推開,随着冷風灌入,一人匆匆走來,那人氣勢不俗,只見衣袍翻飛墨發披散,楚辭還沒看清那人面容,她就直接略過坐在外側的楚辭站在了鐘離煊面前。
女子身體微微發顫,卻是一語不發,鐘離煊也站了起來,兩人相對而立,鐘離煊比女子高了足足兩個頭,他抿着唇低下頭,一時有些不敢擡頭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來人正是皇甫靈,她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半晌,擡手想觸碰一下鐘離煊,但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鐘離煊就收了回來,她喉頭發澀,聲音緊繃,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像是發號施令般:“擡起頭來。”
似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冷酷,皇甫靈說完面上就現出懊惱之色。
鐘離煊雙眼通紅的擡起頭來,輕聲道:“娘。”
這一個字才吐出,就見面前那極有氣勢的美貌女子渾身一顫,大顆大顆的淚水從雙眼掉了出來。
“孩子,我的孩子。”破碎的聲音從皇甫靈喉間擠出,她擡手攬住了鐘離煊,身軀微微發顫。
楚辭見狀,不願打擾母子二人,關上門站在門外,看着窗邊種着的一棵紅梅樹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那本書,想到了前世種種,也想到了以後。
這一世,鐘離煊尋到了他的至親,有皇甫靈護持,前世種種也就徹底成了過眼雲煙,只需他再滿足鐘離煊最後一個願望,天帝歷劫就該結束了。
只剩最後一個關卡——必須經歷的情劫。
渡過情劫,鐘離煊就不會再是現在這個依戀自己的少年,他會變成九天之上無情無欲的帝尊。
這一世答應鐘離煊的求愛之時楚辭就知道未來早已注定,然此時想到這些,心中忽而生出悵然之意,他擡手摸了摸胸口,搖頭笑道:“劫數罷了,勿思勿念,終是要成空的。”
他的确喜歡鐘離煊,到底有多喜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會因那絲歡喜盡可能的滿足對方,幫助對方渡劫,他穿越前感情淡漠,穿越後依舊不懂情為何物,如今倒是有些動心的征兆,楚辭卻将之徹底控制在了嚴苛的範圍內。
不執妄,不貪慕,納之以禮,恪守本心就好。
于己于人,都是南柯一夢罷了,夢醒終是做不得真。如今尋到了自己真正的至親,鐘離煊也會從對自己過分的依戀中恢複清明吧。
視線所及,紅梅點點,映着院中白雪,楚辭上前扶住一花枝,擡指按壓了一下一個半開的花苞,那花苞就緩緩綻開,綻出一芽新蕊。
就在此時,鐘離煊的聲音傳來:“楚辭!”
“嗯?”楚辭回頭,就看鐘離煊還紅着眼睛,神色歡愉,擡手揪住他的衣襟,眼中含着淚,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我尋到娘親了,我告訴娘親你是我夫君,娘親要你過去給她行禮,她說要考校你一番,我不讓她考校你,娘好像生氣了,怎麽辦?”
楚辭:“……”
他一個沒忍住,擡手先捏了捏鐘離煊的臉頰,又低頭吻去少年垂在腮邊的淚:“你啊,要我到底怎麽說你才好。”
明明是母子相認,卻非要讓他這個注定是過客的人也在皇甫靈面前有名有姓,完全沒想到鐘離煊如此實誠的楚辭心中滋味當真難言。
“要不,你想個法子讓咱娘不生氣吧?”
此時,一個幽幽的聲音道:“我沒生氣,只要我兒願意,我就無礙。”
皇甫靈站在背後,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剛找回的兒子還沒焐熱就已經成了別人家的,這于她無異于晴天霹靂,尋到兒子的喜悅登時就變成了滿腹辛酸。
楚辭摸了摸鼻子,松開鐘離煊兩人對視一眼,鐘離煊小聲道:“還有正事呢,耶律肅!”
“娘,不知道東胡汗王何在,我們此行有要事相商。”楚辭直接道。
皇甫靈垂目,神色幽暗不明,她遠眺一下院中白雪,語氣有些奇怪道:“你們要見耶律安?可以,我帶你們去見他。”
言罷,皇甫靈喚來兩個護衛,帶着楚辭和鐘離煊朝一個方向走去,走了一段楚辭和鐘離煊就覺得不對勁,這分明是去義莊的路。
果不其然,一陣後,皇甫靈站在了王宮內的義莊門口,她推開門,只聽吱嘎一聲,門後一張張慘綠的面孔齊齊擡起,僵硬地看着皇甫靈。
身後兩個護衛面色大變,抖着手拔出了刀,聲音發顫道:“有……有有有鬼!護駕!”
皇甫靈:“……”
她捏捏眉心:“把他們帶下去,命禦醫清洗醫治一番,再給他們換上幹淨的棉服,好生照料。”
縱然知道這是活人,兩個侍衛還是心驚膽戰,屏氣上前,還沒靠近呢,就見被那些怪人圍在中央的守屍人掙紮着睜開眼。
舉着燈籠的衆人又齊刷刷的回頭去看守屍人。
剛醒來的守屍人瞪大眼睛,田大叔剛喊了一聲:“他醒了!”就見守屍人翻個白眼,又昏了過去。
田大叔大驚:“這人可是有什麽頑疾?”
皇甫靈又捏了捏眉心:“把被吓暈的也帶下去,開幾帖安神藥。”
等一群人下去,皇甫靈取了綠燈籠的燈罩,舉着火燭走到停在最裏面的木板前,揭開了白布。
木板上躺着一個人,那人不知死去多久,渾身青紫面目全非,腫脹膨大,原本的模樣已經看不出來了,臉上一根根黑色的脈絡鼓起,在幾人接近的時候,皮膚下的黑色脈絡還宛如活物一樣扭動着。
眼前屍身極為瘆人,但在場三人都非常人,不覺恐懼,只有滿腹疑惑。
“這是汗王耶律安,他死了?”楚辭擰眉。
皇甫靈拔出匕首:“是,三天前突然身亡,死的很突然,死後屍體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為免軍心潰散,我隐瞞了耶律安已死的消息,尋了一個面目相近的人假扮耶律安,目前除我和我的心腹之外,無人知道東胡汗王沒了。”
言閉,她拿匕首劃破了死屍胳膊上活動的黑色鼓包,示意楚辭和鐘離煊過來,“你們過來看看。”
只見屍體被劃破的位置一股股清水流出,很快就淌的滿木板都是,那水無色無味,從木板上淌到地上,滲入地下消失不見,屍體上的水漬也轉瞬消失。
皇甫靈面色凝重:“不光耶律安死的蹊跷,我軍中幾個将領死後屍體也這般,除了耶律肅,我将其他的屍體火化,屍身燃燒時淌出的水數次将柴火澆滅,燒了很長時間才将屍身燒去,極為詭異。我懷疑這不是中毒,而是中了巫蠱之術。”
“巫蠱之術?”楚辭和鐘離煊一驚。
皇甫靈點頭:“沒錯,巫蠱之術,你們路上遇到的赫烙族就擅長詛咒。當年他們挑起戰火抓捕平民喂狼,犯了衆怒,草原部落卻只能将他們驅逐而不是殺死,就是懼怕他們的巫蠱詛咒之術,據說赫烙族能從死亡的同族身上得到某種力量,他們的族人死去,他們就能施術詛咒某個人,讓那人不得輪回,永世被困惡水地獄。我原本以為這是個傳說,現在看來,這傳聞也許是真的。”
楚辭上前查看一陣,眼前所見的确觸及了自己的知識盲區,換句話說就是——不科學。
這個不科學事件倒是又提醒了楚辭一件事,他如今所在的世界有神和魔,哪怕天帝用自己的力量分裂了人神魔三界,将人界隔離出神和魔之外,以此庇護柔弱的人類能不被神魔幹擾,但此時天帝下凡渡劫,難保沒有其他心懷不軌者從中插手。
前世從未發現有過異常的情況,唯一的異常就是楚辭重生時鐘離煊修為恢複金龍現身,除此之外,那十幾年再無絲毫異樣,赫烙族也沒有出現,他們留在大漠中,後來還被離開王宮的皇甫靈帶着部下剿滅。
但是現在,赫烙族出現在了草原,上一世兩年後和耶律肅在戰場較量被斬下首級而亡的耶律安也提前死去,原本正常的世界已經出現了異常。
楚辭明了,究根結底,很可能這一世情況有變,鐘離煊沒有遭受種種迫害,還成了皇子,這背離了幕後之人的預期,所以他們按讷不住開始提前出手了。
這是一個訊號,危險的訊號。
楚辭用白布蓋住耶律安的屍體,轉頭看向皇甫靈:“若要驗證這是否是赫烙族的詛咒,還需前往赫烙族查清楚,您若相信我,與我點兵一千,我率兵前去查探。”
若是危險,那就從源頭上接觸危機,親自驗證就好。
“什麽?”皇甫靈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麽一個建議,她和兒子相認這還沒有一個時辰,結果,她這兒婿就獅子大張口要帶兵去赫烙族?
皇甫靈懵了,鐘離煊也完全沒猜到這個走向,他看看白布蓋住的屍體,又看看據說是王後但對耶律安沒有絲毫緬懷之意的自己親娘,困惑地撓頭。
他覺得自己實在理解不了這個複雜的世界。
更想不到的是,皇甫靈和楚辭對視片刻後,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當真點頭答應:“好,一千将士太少,我予你精兵三千,他們任由你調遣。”
王城內只有三萬禁衛軍,但王城外耶律肅帶着十萬大軍圍困住了王城,人數懸殊,皇甫靈也調撥不出更多的士兵給楚辭。
“娘,不行的!”鐘離煊趕忙阻止,雖然他一直覺得楚辭無所不能,可是帶兵打仗又不是尋常事,只有三千士兵,赫烙族還會詛咒之法,這對楚辭而言太危險了。
楚辭自有他的考量,他拍拍鐘離煊的肩膀:“小煊,我們兩個殺了赫烙族供奉的狼神,若是他們真的會詛咒之術,你我都逃不掉,不管這術法是否存在,為求自保,我們需得快刀斬亂麻,在他們尚沒反應過來之時動手。”
詛咒也好,巫術也好,不可能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條件下就發動,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對方還沒動手之前根除後患。
鐘離煊沉默一陣,想了想,看向楚辭:“我和你一起去。”
楚辭搖頭:“你留下陪娘抵擋耶律肅,我帶田大叔他們前往就可。”
事情如此敲定下來,事從緊急,此時王城外耶律肅帶兵圍困住了皇宮,王城內耶律安已死,整個東胡王室就由皇甫靈一人支撐,皇甫靈并非東胡人,對王位也沒執念,當年出謀劃策讓耶律安成為汗王也是為了自保,她本來想棄城離開,但如今尋到了兒子,又得知田大叔等人遭遇,皇甫靈就不準備再坐以待斃。
這王位哪怕她不想要,她也不會還給世仇的耶律氏,何況,耶律肅和赫烙族達成了什麽協議。
最重要的是,東方雅和鐘離赫竟然還活着。
家仇國恨,容不得皇甫靈有絲毫退縮,她當機立斷,點了三千精兵交由楚辭,由楚辭帶着修整後的田大叔等人一起前往赫烙族所在部落。
皇甫靈與鐘離煊則準備借由通往外城的密道,游擊突襲耶律肅,沖破對方的圍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沐紙?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