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推就倒
我妻善逸吞了一下口水。
不得了, 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
就算他剛才稱得上冒犯地用手指把師兄的側臉戳出一個小小的圓坑,乍一看上去好像個不怎麽甜蜜的酒窩, 但這種在平時就要被追着怒斥“你的手指頭不想要了嗎”,并且提刀狂砍的行為放在此時,竟然完全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怒氣水花,師兄甚至連點反應都沒給出來。
表情沒有變化,眼睑半垂着,手臂仍舊松松搭下, 就連脊背都沒有挺得像傲慢的杉樹一樣筆直, 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疲憊的感覺,心音也是,慢騰騰地彈奏着,一種聽上去透露着“愛幹嘛幹嘛吧”意思的憊懶音調。
哇,所以師兄這一下午究竟是去做什麽了啊,竟然會疲憊到懶得和他生氣的程度, 要知道按照師兄這種暴躁過頭的脾氣, 可是就像篝火旁的柴火垛, 稍微有一粒火星彈過去,就能“呼啦”一下燒得格外旺盛。
我妻善逸一直相信, 只要師兄想要揍他, 那麽就算師兄哪天腿受傷骨折了, 也要拄着拐杖用牙齒咬着刀沖上來追殺他的, 師兄要揍他的毅力頑強得就像岩石縫裏長出來的小草,誰也泯不滅。
所以, 當這種“懶得理”的情況真正出現在面前的時候, 我妻善逸才真真實實感覺到了十分的不可思議。
還有九十分的躍躍欲試。
“沒有反應?居然連這都沒有反應?!”
我妻善逸突然就激動了, 大概是長期壓迫導致觸底反彈,又或者是師兄難能一次好揉搓的局面實在太過難得,就算是因為中午把師弟灌藥灌到昏迷的良心發現做出補償也可以,總之,我妻善逸頓時就蠢蠢欲動起來。
他滿臉興奮地又湊近了一點,跪坐在病床上的膝蓋已經觸碰到了坐在床邊的師兄的大腿邊緣,以一種正常狀态下絕對不敢靠這麽近的距離貼近,好奇地歪過頭去,細細地觀摩平時不怎麽敢直視的師兄的臉。
該怎麽說呢,不愧是帥哥,皮膚真是好啊……好到令人嫉妒的程度。
膚色也很白,唇色很淡,似乎所有的深色都集中在發絲和睫毛上了,眉頭粗一些,透着少年感的銳氣,眉尾倒是尖尖的,像本人紮手的性格一樣。
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我妻善逸近乎屏着息,眯着眼睛又湊近了一點,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又伸出手,試探性地捏起師兄側臉的一塊肉,掐着向外拉了拉。
——啊,觸感真棒。
“不是人·皮·面·具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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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善逸嘟囔了一句,然後伸出另一只因為鬼毒而導致縮小一截的小短手,格外對稱地探身往自家師兄的另一半臉上也掐了過去。
狯岳:“……”
狯岳此刻非常想翻白眼。
也不知道這個廢物的腦袋是怎麽長的,居然能懷疑有人冒充他——就算冒充也該是冒充那些個“柱”吧?他一個不合群的普通隊員,又沒錢沒勢的,冒充他有什麽用?能圖什麽,圖他被音柱地獄訓練?還是說,圖他還得在訓練完累成狗之後過來盯着廢物兒子喝藥嗎?
而且,廢物兒子的膽子是不是越來越大了。
狯岳木着臉一動不動坐在原位,表情沒變,手也沒動,幾乎快坐化為一尊雕像,原本有點微炸的發絲此刻全然沒有平時的精神勁頭,軟趴趴地垂下來,連一點反應都懶得給,面無表情地任由廢物兒子在他臉上又戳又掐,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犯困。
——好煩,這張臉湊近看真的好蠢,一團金色好晃眼,真礙事,這真的是他兒子嗎?
——這個廢物還能不能喝藥了,磨磨蹭蹭的,再拖一會兒,他要直接就在病房裏睡着了。
試圖揪他臉皮來辨認這确實是原裝師兄的欠揍手指已經移開了,戰地轉為了他留長的鬓角,廢物兒子露着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被鬼毒侵蝕萎縮到還帶着點紫色痕跡的短手又躍躍欲試去抓他兩鬓的發絲,看這廢物興致勃勃的神色,估計還在琢磨想要給他編個小辮子。
——廢物,你就沒覺得自己快挨揍了嗎?
狯岳頓時有了一種“兒子太蠢怎麽辦”的心累,生理心理上都無比地疲憊,如果此時他手裏有煙,并且會抽煙,可能只有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都開始玩頭發了,鬼毒縮小的只有四肢嗎,感覺廢物兒子好像連智商都一起跟着退化了,你幾歲啊,真的有十六嗎,六歲都說多了吧?
狯岳的眼神已經很明顯地帶上了嫌棄,不過我妻善逸此刻還沉浸在手裏抓到一把軟軟發絲的飄飄然中,絲毫沒注意自家師兄逐漸變得不善的表情。
我妻善逸陷入到了格外高昂的情緒中。
——這簡直就是做夢一般的待遇,對着師兄的臉又戳又掐也沒被打,甚至都沒有挨罵,師兄的狀态絕對不對勁,太奇怪了,但是不可否認的……也很有誘惑力啊!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如果不趁着現在師兄懶得揍他的時候放肆一點,以後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了!
于是我妻善逸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兩頰甚至都因為高昂的心情而有點泛紅,金褐色的雙眼亮晶晶的,此刻他已經被“可以欺負師兄”這件事徹底支配了大腦,蒙蔽了雙眼,完全忽視了狯岳看死人的眼神,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冒出來另外一個絕對會挨揍的想法。
他的喉嚨滾了滾,發出了“咕咚”一聲,然後又膝行往前一步,一只膝蓋甚至已經壓上了坐在床邊的狯岳的大腿上,随後在後者剛皺起眉,還沒來得及給出什麽反應的時候,微微側過身,擡起一只胳膊,試探性地按在了還披着青紋三角羽織的肩頭,不輕不重地向後側一推——
“噗通”,是什麽東西栽進被子裏的聲音。
“……哇。”
我妻善逸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感慨。
——老實說,很驚訝,居然這麽容易的嗎。
他有點怔忪地眨了眨眼,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萎縮到手指短短的手掌。
——其實,他只是想要試一試而已,沒想到師兄居然真的這麽沒有防備。要知道他手上根本就沒用多少力氣哎,雖然說剛剛就已經發現了師兄這幅奇怪的狀态,好像累到沒力氣罵人了一樣……不過一推就倒還是很令他吃驚啊!
所以師兄下午究竟去做什麽了,不僅累到懶得罵人,甚至連生氣都懶得生,被推了一把橫着倒下之後也沒什麽反應,不罵人不起身,連呼吸都沒變,完全是一副躺着就這麽睡過去也不奇怪的狀态——說不定之前帶着藥碗過來催他吃藥都是靠的毅力,他發現了哦!師兄把碗遞過來的時候手還有點抖,現在想來那根本就是體力透支了吧?
我妻善逸又挪着膝蓋蹭到了床中央,跪坐在陷進被子裏不動彈的人旁邊,一臉好奇地彎下腰去,在仰面倒着的人面上投下俯視的陰影,若有所思地細細觀察這難得一見的特供の累到懶得說話款師兄。
……嗯,沒猜錯,師兄現在的确懶得理他,表情平靜到快要睡着,如果不是他突然湊過去,說不定連眼睛都快閉上了,估計是注意到光源突然消失,才懶洋洋睜眼看了看他。
“師兄,你生氣了嗎?”
我妻善逸問道。
“……你說呢。”
快要閉目養神的師兄終于給出了一點反應,有氣無力地吐出了在讓他吃藥後的第一句反問,雖然仍舊格外簡短,簡潔明了到除去語氣詞就剩下兩個字。
“師兄,你下午去做什麽了?”
我妻善逸選擇性忽視了這簡短回答背後的含義,繼續嘟囔道:“竟然能累成這幅樣子,感覺很可怕啊,能把我訓練到看見地獄的師兄竟然累到這種程度什麽的……虧我還以為是師兄良心發現覺得心虛,沒想到竟然只是太累,雖然說感覺也很恐怖就是了。”
這麽說着,我妻善逸還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一邊伸出手指在自家師兄臉上戳來戳去,完全就是一副“啊反正之後也會挨揍我就擺爛了”的态度,甚至還無意識地描了描他羨慕不已的銳氣眉眼,已經徹底忽略了這間病房還有其他兩個病友兼隊友,旁若無人地酸裏酸氣嘟囔起來。
“爛透的性格,理虧也不肯道歉,還喜歡罵人,更過分的是臉還長成這樣,為什麽偏偏是師兄不是師姐呢?明明女孩子那麽可愛,如果是女孩子,就算是師兄這種性格也覺得可以原諒了呢……”
睫毛很長,令人想起鎹鴉起飛時張開的那厚厚一扇的黑色羽毛,就連眼睛的色調都不是濃郁的翠綠,而像被抽走一點色素一樣的冷調青綠,發絲很軟,也不知道為什麽,師兄不梳長發,但是鬓角卻會留的長長的,超過了下颚,從兩頰垂下,散開在被子上的時候恍惚有點像女孩子的長發——當然,那張兇臉肯定不适合女孩子啦。
“你煩不煩。”
大概是躺了兩分鐘,終于恢複了一點力氣,仰面倒着的狯岳也沒再容忍廢物師弟的手指頭在他臉上作祟,冷酷地擡手,一把抓住了還停留在他臉上的短短手指,然後面無表情地用力。
“唔啊啊啊啊好疼!!!松手!快松手!對不起師兄!真的很對不起!!求求你松手,你快松手啊!要斷掉了!真的要斷掉了!!!”
跪坐在他腦袋旁邊的金毛立刻就鬼哭狼嚎地尖叫了起來,肮髒的高音幾乎要沖破屋頂,直刺得人耳膜生疼,于是狯岳頗為無語地松開了手,撐着壓在背後的被褥翻身坐了起來。
“喊什麽喊,又沒給你掰斷。”
“哈?!難道真的要掰斷了才可以喊嗎?!就算沒有斷,我的手指也好痛啊!太過分了吧!只是戳了戳臉,就要狠狠把師弟的手指扳痛,哪裏有這樣的師兄啊!性格太惡劣了吧?!譴責,強烈譴責!!!”
“啧,我已經很寬容了,還讓你放肆了那麽半天,如果不是我大發慈悲懶得揍你,你現在應該被重新擡去包紮才對。”
狯岳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快點,喝藥,我還要去休息,沒時間在這聽你哭哭啼啼。”
“狯岳師兄才不會大發慈悲,分明就是累到沒有力氣打人。”
我妻善逸含着眼淚也不忘了反駁,然後在狯岳投過去殺氣騰騰眼神之後吓得一個激靈,老老實實去捧了藥碗,縮到床腳,皺着臉“咕咚咕咚”咽下了該喝的藥。
“嘔——好難喝。”
放下碗後,我妻善逸立刻火急火燎地撲到床頭櫃邊,臉色發綠地去翻那包金平糖,直到抓起一把碎糖塊餓虎撲食一樣塞進嘴裏之後,扭曲的表情才正常起來,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神色:“果然,還是甜食能治愈人心,我喜歡金平糖。”
“那種東西有什麽好喜歡的。”
狯岳也恢複了點力氣,眼看着廢物兒子喝藥的任務完成,就站起來準備走人,比以往沉重點的步伐已經邁到了門口,身後還在不服氣地傳來為甜食正名的争辯:“甜食可是能讓人感到幸福的!就算是高級鳗魚,也只比金平糖美味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那高級鳗魚和金平糖,你究竟要哪個?”
一半的身體已經邁出門外,狯岳扶着門框回過頭,沖着床上氣鼓鼓争辯的廢物兒子挑了挑眉,随口一提般說道。
“……高級鳗魚。”
“嗤。”
——還是喜歡鳗魚,看來你對金平糖的愛也沒那麽深厚啊。
于是狯岳嘲諷地笑了一聲,随後把另外半步也邁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鬼殺隊的劍士畢竟是在用命與食人鬼厮殺,所以工資可以說非常可觀,就算是最低“癸”級的隊員,每個月能拿到手的俸祿也格外豐厚,向上升級之後更是如此,狯岳此時的階級“丙”級,每個月的薪水甚至堪比一些生意不錯的東京商販,只能說産屋敷家大業大,跺跺腳能讓日本經濟抖三抖,不然也支撐不了這麽多隊士的金錢支出。
當然,就算“癸”級隊員都有自己的工資,但大正時期的食物價格也始終居高不下,更何況就算在後世也價格不菲的高級鳗魚,憑“癸”級的工資,還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享受到——廢物兒子的嘴還真刁,專門挑貴的東西吃。
狯岳腹議,就當做給那廢物被灌藥的補償了,免得每次過去都要被魔音貫耳指責半天,別人不嫌吵他還嫌吵,也不知道那廢物的嗓子究竟怎麽長的,他多說幾句都嫌累,廢物兒子這麽大喊大叫都不會啞嗎?
而這種小事也只能算定時被神崎葵叫去督促吃藥的插曲,在之後的幾天,狯岳便徹底開始了宇髄天元為他定制的“繼子修行”。
不過雖說修行難度已經達到很高的水準,但這個滿口“華麗”自稱“神”的家夥仍舊沒松口,非要狯岳“得到他的承認”後才能挂在他名下,分明不是神,難纏程度倒是已經接近“神”的級別了。
順便一提,宇髄天元的專攻方向有點偏科,他在進入鬼殺隊之前的職業是忍者,所以會很多的歪門邪道,狯岳本以為“柱”給他安排的訓練應該大多都是關于呼吸法或者劍術,結果這在宇髄天元的安排中勉勉強強只能占據一半——剩下那一半都格外偏科邪門,這才把對這方面完全空白的狯岳給累到散架,不然就算訓練強度再提升,他也不至于累到懶得打兒子的程度。
音柱會在總部停留大概一個月,因為有些關于很重要的鬼的情報需要與總部的“隐”進行交流和梳理,所以在其他柱要麽回自己轄區要麽出去殺鬼的時候,他還能悠哉悠哉給預備繼子人選訓練,順便看人面色不虞的時候再刺激刺激兩句,日子過得格外舒坦:
“我說稻玉,你這扔苦無的力道是沒吃飯嗎,我老婆扔的都比你強。”
狯岳:“……”
——你老婆都做多少年忍者了,我才訓練了幾天,能命中靶心都已經謝天謝地了好嗎?
“你哪個老婆?”
狯岳不陰不陽地刺回去一句。
宇髄天元有三個老婆,這家夥在總部呆着也不忘了享受,狯岳一共過來訓練沒幾天,就把他三個老婆見了個遍。
姿态各異,各有千秋,每天都給他做飯,身手還很厲害——真不知道這家夥怎麽讓三個這麽厲害的女人死心塌地的,如果讓廢物兒子看見,估計會直接酸成個檸檬精。
就算是在這種時期,重婚也不是什麽值得慶賀的事情,然而宇髄天元家傳忍者,祖祖輩輩都是三個老婆,老婆還都貌美如花對他情根深種,絲毫沒有被狯岳嘲諷到,理所當然地回答:
“三個都是。”
狯岳:“……”
——實在太不要臉,輸了。
他實在比不過宇髄天元的臉皮,又或者這家夥的腦回路其實就和常人不太一樣,畢竟是能把娶三個老婆視為稀松平常的家夥,怎麽想都有點不對勁,難搞程度大概和富岡義勇的語言藝術不相上下,所以狯岳也就懶得再和這自稱自己是“神”的男人生氣——就當做富岡義勇二號對待吧。
“富岡義勇二號”就這麽坐在偏宅廊道邊上盯着他訓練,兩人誰也沒說話,相安無事,但過了一會兒,他卻突然開口,說道:
“我明天要出門一趟,就讓我老婆盯着你訓練吧。”
“哦,你哪個老婆?”
“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