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于賢惠的師兄
你在害怕嗎?
狯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屬實是愣了一下的。
他下意識捏了捏掌心,确切地感受到了剛剛泛出冷汗的黏膩,心跳也才恢複到正常的速度,沒有緊張地“咚咚咚”跳得像打鼓,但也沒有平時的悠然自得,就像心有餘悸一般,時不時還“咚咚”兩聲加個速。
先是被陌生的衆多神器投來莫名的注視,又撞上了殺意凜然的禍津神,即便遇到這種事的不是仍舊混沌認為自己是“人”的狯岳,随便換成什麽流浪的神器或者野良,也會相應提起高度的警惕吧?
說什麽“害怕”……有這樣和媽媽說話的逆子嗎?
這才不是害怕,這是警惕!警惕!!要知道很多神明不願意用髒活污染自己的神器,就會随便去抓那些流浪無主的家夥,野良也好,落單的神器也好,被強行征用染上了“安無”的話,多半沒什麽好下場。
他現在可是很容易被什麽神明擅自賜名的危險情況啊,所以警惕一點怎麽了?!活命多重要啊!
要知道,他要是不多加注意,說不定先前撞見那些神器和禍津神會做出點什麽事,就憑廢物兒子這種對彼岸無知無覺的狀況,脖子被抹了說不定都意識不到。
——而且也最好不要告訴他,窺探彼岸對于活人來講是十分危險的事情,雖然不清楚為何自己會對這有這樣深刻的理解,不過廢物兒子就算再廢物也是兒子,他怎麽也不至于主動把事情說出去坑自己的兒子一把。
“……你會這麽問,也不過是因為什麽都沒看見,又什麽也不知道。”
于是狯岳有點微妙地移開了視線,悶着頭往前走了兩步,才回過頭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重新露出了正常一點的煩躁催促表情:
“——快點跟上,天快黑了,我們要趁早找到旅館,老師還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回來。”
“哦……哦。”
我妻善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呆愣愣地應了兩聲,下意識順着師兄的要求快走了兩步追上去,随後又本能擡起胳膊,像索求庇護一樣輕輕地拽住了垂下來的青色羽織衣角,先是只用兩個指節虛虛捏着,随後大膽了點,徹底把那一小團布料攥在了手心,估計等松開的時候又會變得皺巴巴起來。
稍前半步的狯岳向後瞥了一眼,額角微微跳了跳,不過也什麽都沒說,完全是一副默許的态度。
大概是廢物兒子也冥冥中察覺到不應該問下去了吧?狯岳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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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善逸這家夥對危險的感知強得不可思議,一旦意識到自己要挨揍就會迅速擺出那種嗫喏到讓人無法下手的表情,狯岳被這廢物兒子氣爆血管這麽多次,也沒真正動過手,多半都是因為這個。
——所以,危險意識強一點,就會自覺不去追問有關彼岸的東西,從這點來看,廢物兒子似乎也挺省心的……吧。
————
廢物兒子究竟算不算省心,這點似乎桑島慈悟郎更有發言權,不過狯岳在天黑之前終于帶着這個金毛拖油瓶找到落腳旅館之後,選擇徹底收回自己剛才的想法。
廢物兒子省心?那這世界上恐怕就再也沒有讓人操心的小孩了!
“你洗手了嗎?”
狯岳青瞳一眯,手裏的筷子“啪”一聲就抽在了我妻善逸準備去抓飯團的手背上,留下了淺淺的一條紅痕,直打得受害者“嗷”了一聲,猛地縮回了被突然襲擊的可憐右手。
“幹——幹什麽啊!”
慢了半拍的金毛師弟後知後覺意識到襲擊自己的是個什麽東西,緊接着就露出了譴責的表情,毫不意外地開始飙高音:
“好痛!師兄你幹嘛啊?!用筷子抽過來很痛的!感覺就像被細細的鞭子抽到了一樣!很過分吧?就算動手也輕一點啊,哪裏有這樣對待師弟的,好過分!!”
“我已經沒有用力了。”
狯岳面無表情地說:
“不要以為我看不見,你剛剛去放行李的時候是用掌心蹭的灰塵,現在連手都不洗就去抓飯團,是打算今晚就住在廁所裏一夜嗎廢物?”
“……師兄,我之前怎麽沒發現你居然還有潔癖。”
我妻善逸大為震驚,他之前在桃山其實也并沒有多注重這種事情吧?都是無父無母的家夥,小時候可都是吃着髒污食物長大的,哪裏會有這麽金貴,區區這點灰塵——
呃,雖然覺得師兄有點小題大做,但是想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以前沒有條件自然什麽都能入口,現在愛幹淨一點也不是什麽壞事,爺爺也老說自己訓練會搞的髒兮兮的,和狯岳師兄對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極端——所以師兄究竟是怎麽做到訓練一天之後還是幹幹淨淨的,他可是連頭發絲都要蒙上一層灰塵啊。
“……知道了,我去洗手就是了。”
于是自知理虧的我妻善逸嘟囔了兩句,也沒有再吵鬧起來,老老實實地拉開門出去,準備去找淨手池洗手。
……
——說起來,他還是很在意,為什麽之前在街上,師兄的心音會有一瞬間慌亂到不成樣子?
我妻善逸一邊盯着流動的水流,一邊有點呆愣地想着。
——甚至就連之前遇到了“妖怪”的時候都沒有發出那種心音,僅僅是有點緊張排斥的聲音是不同的,沒有那種聽上去就叫人心裏空洞慌亂的節拍,也沒有壓抑畏懼的細碎音調……師兄究竟在那條街上看到了什麽?
明明這麽久都是待在一起,從他來到桃山開始,他們之間應該就沒有什麽還能藏起來的秘密,讨厭與畏懼一直都是他們獨特的相處方式,兩個人所擁有的事物也很匮乏,不存在會成為類似“寶藏”一樣的東西……所以為什麽,現在的師兄好像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秘密?
會看見他看不見的巫女小姐姐,會盯着街道上不被留意的路人身影緊張,甚至在他詢問的時候,從內心裏發出了格外堅定的“不要告訴他”的聲音——為什麽不能告訴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啊!
我妻善逸皺了皺鼻尖,将手上濕漉漉的水珠甩下去,再趿拉着腳步慢悠悠往回走,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沒來由的低落。
師兄被雷劈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在這之後,狯岳師兄對他的态度就消去了厭惡,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認同與親近,他們之間的相處也會越來越友善,甚至于成為親密的“家人”——但是家人之間不該有隐瞞的吧?
帶了點莫名不開心的我妻善逸這麽想着,停在了重新被拉上的紙門前,頗有點悶悶不樂地重新拉開了門。
“……”
似乎是最近鳥取有大型的天神祭,祭拜的神明是頗具盛名的學問之神菅原道真,所以有大量京都和東京府精銳學校的子弟前來祭拜,各家旅館都是人滿為患的狀态,狯岳師兄拖着他跑了好幾家,才終于訂到一間面積不大的榻榻米屋。
而就在拉開門的我妻善逸眼前,這六疊的榻榻米房間內,剛剛還随便散着兩疊食案的屋子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打掃幹淨的灰塵已經徹底消失,被他随手堆在角落的行李被重新整理得整整齊齊,室內脫下來的羽織外套規矩地挂在牆上,甚至連袖口垂下來的角度都完全一致,仿佛用直尺精準測量過,整個屋子都好像被什麽強迫症潔癖收拾了一通,幹淨整潔到踏進去仿佛都會讓人有罪惡感。
哦,看着還有點眼熟,這種強迫症風格,和他某天早上在師兄房間醒來時看見的景象有點類似來着。
“……我走錯了嗎?”
我妻善逸喃喃道,頂着幾乎算夢游的一張臉就打算轉身離開,直到狯岳額角蹦出一個青筋叫他“洗完手就快點把你的飯團吃幹淨啊廢物”之後,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露出了相當震驚的表情。
——師兄,他洗個手的功夫而已,你這是點亮了田螺姑娘的技能點嗎?!!
重新邁進整潔的房間是需要膽量的,我妻善逸幾乎不敢下腳,生怕自己進門就會把這光可鑒人的榻榻米地面給印上髒兮兮的灰塵,在狯岳看傻子的目光下以可笑的姿态單腿蹦着進了屋,随後又被鋪得整整齊齊的兩床被褥給震驚到了。
這是……豆腐片嗎?還是紙板?
這麽規整,甚至連一絲褶皺都看不見,總有一種躺在這上面是糟蹋了這床被子的感覺啊!
等等、等等,這麽快就把事情打理好了,師兄你也太賢惠了點吧?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呢?!!
我妻善逸持續震驚中,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因為在他用敬仰的目光環視周圍的時候,狯岳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個木質淺桶,裏面整整齊齊裝着毛巾和疊成豆腐塊的浴衣,順理成章地塞進他的懷裏。
“這是剛剛送上來的換洗,一層有男湯,一會兒你過去的時候記得光腳,穿着鞋會滑倒……喂,發什麽愣?聽見了嗎!”
看見廢物兒子又是一副夢游表情,狯岳的腦門又忍不住蹦出一個青筋。
“你究竟能不能聽我說話?耳朵不是很好用嗎?!現在擺出這種傻瓜一樣的表情在想什麽?皮癢了嗎廢物?!”
“聽,聽見了。”
我妻善逸呆愣地回答道,不過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只是本能的點頭答是,因為他目前已經被震驚的情緒所俘獲,滿腦子都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會罵罵咧咧讓他先洗手再吃飯,點滿了家務技能,格外自然地幫他鋪被褥,又替他整理好泡湯用具……
狯岳師兄……感覺好像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