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玩具修理者迅速拿過那個袋子,嘴裏喘着粗啞的氣,擡手便把袋子丢在鋪有榻榻米的地面上。
袋中的殘肢被無情甩出,淩亂地散落在上面。
其餘人都怔然地望着玩具修理者的一舉一動,只見那雙粗糙的大手将所有殘肢都進行了細致的剝離,皮膚、脂肪、肌肉纖維、骨頭都分別放在一邊。
同時它嘴裏還哼唱着無法理解的詭異歌謠,神秘詭谲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江野雪真随意盤坐在榻榻米上,雙手托着臉頰跟着對方的哼唱晃動着身體。
站在邊上的咒術師看着這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被玩具修理者剝下的部位,鼻腔裏滿是濃重的血腥氣與各種體、液的味道。
有人實在是受不了這個過于冷靜卻殘暴的場面,随即捂住嘴偏過頭幹嘔起來。
江野回頭,眼神裏滿是掃興,“現在可是重要的手術時間,不能保持安靜就趕緊出去。”
“不行……我們的職責是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其中一個狀态還算勉強的人說道。
“那你們就閉上嘴,睜大眼睛好好看着吧。”江野說着重新看向玩具修理者,眼裏重新浮現愉悅神色,“這是新生的儀式。”
“……”那些咒術師并沒有回應,心裏卻不敢茍同。
把人拆分成最小單位,毛發放在一堆,皮膚放在一堆,脂肪放在一堆,肌肉撕成根根分明的一堆,骨架被幹淨得剔除,髒器也被一個個擺開來,這樣真的能把人“修”好嗎?
如果可以,這豈不是要颠覆整個咒術界,乃至全世界的認知了嗎?
完成了第一步,玩具修理者又去拿來各種廢舊器具攤在榻榻米上,巨大的手擺弄着這些零部件,似乎在思考其能發揮的作用。
然後,咒術師們就看着玩具修理者将已經拆分出來的器官等物體重新拼接在一起,手法看似普通卻充斥着詭異。
同時,那些不屬于人體的零部件也放入其中,做連接作用或是承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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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真的在修理玩具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在場的咒術師都皺起眉毛。
這可是人啊!怎麽能和玩具相提并論呢!
就算修好了,那也不算是人了吧!
他們還以為江野雪真有什麽絕妙的手段呢,對長老會承諾的時候也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現在看來完全不是承諾所陳述的樣子啊。
所以他這完全是在試探咒術界長老會的底限吧,然而對于這種反社會人格的人,必定是嚴懲不貸吧。
玩具修理者把玩具的零件和人類的器官混合着接在一起,随後從嘴裏吐出銀色細絲,捏在手裏在接合處穿引,很快便将兩個支離破碎的人縫合出來。
更神奇的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那銀色細線竟與皮肉融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來有縫合過的痕跡。
“——”好了。
玩具修理者咕哝了一聲。
“修好了,你們可以把人帶回去了。”江野起身,扭頭對身後的咒術師們說,“哦對,還有幾個普通人是吧?最好把他們也帶過來讓玩具修理者修理一下。”
“……”
幾個咒術師用毛巾把還未蘇醒的兩個人裹起來搬出這個屋子,一開門卻看見兩個生面孔朝這裏走來,以及他們身後綴着的門口模樣詭異的“人”們。
“這是怎麽回事?有普通人進入到帳裏面了!”
江野走到門口,一眼就看見自家室友和一個少年,視線接着落在他們身後,看見那些經過縫合的“半成品”之後眉毛稍稍挑起,“嚯,直接給我送來了啊。”
織田作之助本來跟着太宰治走進監控器最終記錄到的地方,之後就看着這個少年東摸西摸竟然真的摸到了這個地方。
見到意料之外的人,他眨了眨焦灰色的眼睛,“江野,你也在啊。”
“喲,織田。你是感應到了我的內心嗎?幫我把這些‘人’都帶過來了。”江野走上去和他打招呼。
織田作之助低頭看了眼沒說話的太宰治,“不是我,是你弟弟。”
而且那群生物在聽到太宰治的問題之後都快要失去理智了,叫嚣着要找到那個改造他們的怪物說要尋仇。
“又是你啊,弟弟。”江野将“弟弟”二字念得很重,随即掏出煙盒,在織田作之助面前停頓了一下,見對方搖頭便自己抽出一根張嘴叼着,然後伸手在太宰治細軟的黑發上輕拍兩下。
那沒有多少溫度與情緒的金眸輕飄飄地落在太宰治身上,就像對待一條小狗一樣随意。
“這件事原來和你有關系,你出來的那個屋子,那個灰色怪物就在裏面……對吧?”太宰治眼裏劃過一抹興味,像是迫不及待想要進去一睹怪物的真容。
“你以為是動物園參觀嗎?而且它不叫灰色怪物,是玩具修理者。”江野剛點燃香煙,就擡手給了太宰一個腦瓜崩。
“玩具修理者?你起的?好土啊。”太宰治用質疑的目光吐槽道。
江野自顧自抽煙,深吸了一口後抓住太宰的衣襟,微微垂頭把煙霧吹出直接糊了他一臉。
太宰治被煙熏紅了眼,嗆到似的咳嗽起來,再擡頭就見始作俑者回身向灰色房屋走去。
“還好吧?”織田作之助幫他揮去那些煙霧,望着江野的背影略一琢磨,随即說道,“江野他就是這樣,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吐槽他的作品比較好。”
“作品……麽……”太宰治看着一路跟來的縫合屍繞過其他活人走向那個灰色屋子,站在門口的江野向屋裏的存在招呼了一聲後,便倚在門框上吸煙。
随後,一個灰色的怪物從屋內走了出來,與他在監控裏所見到的別無二致。
這就是玩具修理者。
這居然是江野的作品?
太宰治忽然回想起前天的那場大雪,以及遇見江野時的經歷,在那之後,他一直在搜尋關于那件事痕跡。
直到他看見一篇在報紙角落的文章——《椅子人》。
作者……ENO。
與“江野”同音。
所以在織田作之助問他是不是江野弟弟的時候,他就立刻把文章的作者和江野雪真本人聯系起來了。
那麽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玩具修理者就出自江野筆下的故事……
然而關于玩具修理者的文章尚未發表,太宰治沒有閱讀過根本不知道修理的過程是什麽樣子的,于是在見到玩具修理者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始終凝聚在對方身上,注視着它的一舉一動。
名為江野的小說家夾着煙對灰色怪物說:“玩具修理者,再麻煩你一件事。”
“幫忙把這些人都修理成正常的人類的樣子吧,要求和之前一樣。”
“——”玩具修理者爆發出粗粝的怒音,似乎極其不悅。
而那些從麻木狀态找回些屬于大腦的理智後的縫合人們在看到将自己變成這樣的玩具修理者後都向它湧了過去,場面一時間格外混亂。
江野從玩具修理者身邊退開,來到幾個咒術師身邊。
“別擔心,很快就能結束了。”
“……”衆人看着一拳砸扁一個人的灰色怪物,心有餘悸地瑟縮了一下。
确定嗎?這場面跟屠殺有什麽區別?
難道要先殺死他們再修好嗎??
然而玩具修理者沒有徹底殺死那些撲過來的縫合人,它伸手便輕易掌控住一個人的身體,另一只手拿出柴刀在對方身上利落地劃下一條血線。
凄慘的叫聲連成一片,伴随着徒手撕扯皮膚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弱,弱得讓人心慌。
竟然是活剝!
咒術師們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種難以言喻的反胃感再次從腹部升起……
“修理而已,至于這麽激動嗎?”江野注意到他們十分統一的反應,一臉無法理解。
太宰治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新奇又血腥的畫面,暫時打消了通過修理實現自殺的想法。
……因為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織田作之助第一反應卻是擋在太宰治身前,小孩子可見不得如此血腥的畫面,會留下心理陰影的。
江野似乎完全不感興趣,把煙頭丢地上踩滅,随意拍了拍手對咒術師說:“好了,這個等待的過程太無聊了,我們先回去吧。”
“可是……”
“你們要看就留在這好好觀賞吧,我肚子餓了。”
“……”你現在可是重點監督對象啊!也太自說自話了吧!
不過很快就有相關人員來接應,把兩個修好的人接了回去,又安排了兩個咒術師跟在江野身邊,随時向上級彙報情況。
織田作之助看着被人看得嚴嚴實實的江野,就知道他是被當做危險分子給盯上了。
但這樣是不會有效果的,江野不是被盯着就會安分守己的人。
他和那些小動物很像,強硬的手段只會适得其反,但若是稍微施加些善意,他便會收起銳利爪牙、以同樣的方式回饋你。
然而從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江野碰到的勢力貌似不太好說話的樣子。
而且這個玩具修理者……或許注定是不被接受的存在。
太宰治默默注視着玩具修理者的修理過程,眼裏的光越來越明亮,在江野離開後回頭看向對方不斷遠去的背影。
江野……麽?
他會怎麽界定生與死呢?
江野雪真暫別了織田作之助,身後還跟着兩個咒術師,一路從擂缽街來到中華街,甚至半路約上了亂步一起吃甜點。
一刻鐘後,亂步與江野面對面坐在甜品店裏,隔壁桌就是那兩個監視江野的咒術師們。
“我早就在想你什麽時候會被盯上了,果然不出亂步大人所料~”亂步笑眯眯地吞下一口蛋糕,抿嘴咀嚼着,“所以,這次又寫了什麽故事?”
江野輕哼了一聲,他仍惦記着之前亂步把他出賣給特務科的事,“換做是我可不能像往常一樣坐在座位上吃甜品呢,亂步,你沒有心。”
“什麽啊,你自己捅的簍子不收拾好,結果特務科直接找上門來了,難道亂步大人還要為了這點小事寧死不屈麽?”
“這可不是小事啊,明明就差一點了……”江野說着,有些悶悶不樂地拿着銀質調羹在咖啡杯裏攪動。
亂步哪裏不懂他的意思,又叉起一塊蛋糕張嘴含住,聲音含糊道:“你那次明顯是失敗了啊,一場降臨在橫濱的大雪能改變什麽?要是讓這樣的失敗成果繼續存在下去的話,你真的能忍受嗎?”
“也是啊,完全是失敗作……”江野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手撐着臉,金眸的目光落在亂步身上,“所以這次我有了更完美的作品。”
“這就是你被監視的原因啊,看來确實很成功呢。”江戶川亂步随即瞥了眼隔壁的兩個舉止拘謹古怪的人。
江野揚起愉快的笑容,“沒錯~自從今天親眼看見了玩具修理者,我對這個世界又升起一絲絲希望了~”
“這是好事啊,什麽時候能看到文章?亂步大人要看。”
“快了,到時候會刊登在新聞頭版上,所有人都無法忽略掉它的存在~”江野一邊吃着蛋糕,一邊暢想自己的文章備受矚目的那天。
“真容易滿足啊,江野。”江戶川亂步說道。
寫文章,發表文章,讓文章被更多的人看見,讓人們看到故事中的主角……這就是江野雪真目前最真切的心願。
若不是他突然迷上了寫作,現在估計正在試驗某種能轟掉地球的武器吧。
除此之外,江野便沒有更讓他心動的興趣了。
“是嗎?”江野略一擡眸,剛喝完一口咖啡,嘴角還沾着泡沫,于是他伸出舌頭将泡沫舔進嘴裏,“我覺得這樣或許能夠更清楚地看見文字的力量,比起最真實的直面感受,文字是否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呢?”
“我很好奇。”
“又是實驗……你除了這些還有在意的事嗎?除了香煙。”亂步托腮道。
江野聞言默了半晌,眨着眼看向亂步,眼神專注得好似在看什麽稀世珍寶。
接着,黑發金眸的少年鄭重其事說道:“有哦,是亂步你呀。”
“……”亂步被這個回答弄得一激靈挺了挺腰板,毫無疑問,一股電流從江野多情的金眸發射了過來,并正面擊中了他。
真該叫他好好改正一下這個習慣,随意對人放電是想怎樣?
如果是他的小狗就更要好好管教了,但現在并不是……
“你就那麽在意亂步大人?別是記仇的在意吧。”江戶川亂步定神道。
江野晃晃腦袋,眉眼彎彎,淚痣與嘴角痣作為點綴更顯風情,“是喜歡的在意啦。”
“所以呢?你的表白貌似根本就不值錢吧。”
“這樣嗎?”江野狀似苦惱地歪了歪頭,一手抓了把頭發,“那亂步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知道了知道了……”要不是他了解江野,或許真的會被“騙”進去吧。
和小狗戀愛的話,是不會平靜的……
亂步兀自喝了大半杯奶茶,見桌上的點心都吃完了,幹脆起身揉了揉江野的腦袋。
“該結賬了。”
然後便見江野偏頭看向隔壁的二人,“咒術師先生,該結賬了。”
咒術師們:“!?”
為什麽是我們??
“這是只有在橫濱地界才有的規定哦,監督人要負責被監督人的一切事務,包括費用。”江野雪真睜着眼睛胡說八道。
江戶川亂步若有其事地點頭附和。
“……”真的有這種規定嗎?
讓兩個倒黴蛋付了賬單,江野雪真一出門就勾住亂步的脖子亂蹭。
“亂步也看到了吧,最喜歡你的我正被重重眼線監視着,根本就沒有人身自由可言……”
亂步默默偏頭,不用猜也知道他要做什麽,“不給,亂步大人的零食才剛囤積好。”
“亂步,你心好狠。”江野消沉了一秒,随後再次擡起頭,“那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然後偵探社內就上演了一出零食搶奪戰。
“江野,你是強盜吧!”
“亂步,是你先變心的。”
“……”與謝野晶子和社長福澤谕吉有幸圍觀,紛紛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與謝野晶子:這根本不是我以前認識的實驗狂魔!為什麽在亂步先生面前這麽幼稚!?
經此一戰,江野收獲頗豐,在亂步“再也不要看見你了”的氣急敗壞聲中離開了偵探社,并将各種包裝袋交給監視他的咒術師們妥善保存,自己一身輕松地回到了擂缽街。
當他再次來到玩具修理者所在的地方後,修理已經結束,所有人都漸漸蘇醒過來。
“織田,你還在啊。”江野嘴裏含着亂步的糖果,一蹦一跳地走過去。
織田作之助在他湊近的時候便聞到清新的水果糖的味道,這味道驅散了現場彌漫着的血腥氣。
他示意江野朝蹲在一旁觀察的太宰治看去,“你弟弟對這些東西挺感興趣的,我得幫你看好他吧。”
“這種弟弟……不要也罷。”江野擺手道,在織田作之助的視線下走到收工了的玩具修理者面前。
織田作之助:“?”
“連這些社會渣滓都願意修好,你可真是仁慈啊。”江野擡眸,直直望進了對方灰色的眼睛。
他們之間仿佛存在着某種無形的聯系,眼神交彙下,對方所經歷的事全都輸入進了自己的大腦中,看到那場火拼後,江野更加确信這些人都是臭蟲了。
“你回去吧,希望接下來不會再有人惹怒你了。”江野擡手向玩具修理者告別。
而玩具修理者看着自己創造者,毫無征兆地伸出了巨大手掌,緩緩收攏五指将江野雪真從地上抓了起來。
江野:“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