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弱者

第4章 ☆、三

事實上，六道骸并沒有因為意外來客而立馬離開，而是躲在窗臺下竊聽澤田綱吉和笹川京子的談話。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做這種事情，大概是純粹好奇心作祟吧。聽到京子說出“結婚”的話語後，他便站起來靠在窗戶旁邊觀察綱吉的反應。病房裏的綱吉雖然表現看似平靜，但是握緊的拳頭和陰沉下來的臉色，已經說明他正在痛苦中掙紮。六道骸則是冷眼旁觀着：雖然澤田綱吉的确有強大的力量，甚至打敗了自己。可是他的內心太過于脆弱，如此不堪一擊，僅僅是一句話就可以粉碎所有的屏障。即使知道這是對方的致命弱點，但是他并不想要從這裏下手：或許他認為自己足夠強大，不需要使用這些小手段。

看着綱吉痛苦掙紮的模樣，他有些莫名的感覺：他并不希望對方會在這裏一蹶不振，至少不是現在。他不想要看到如此無能的對方，就算對方變得軟弱，也應該是自己的原因。發現在京子走後開始在病房裏大發脾氣的綱吉，他則是再次跳進了進去。而他的命中宿敵正神色不明地站在窗戶前，因為之前的事情而逐漸露出絕望的表情。這……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澤田綱吉，想到這裏六道骸下意識伸手碰到對方的肩膀上：“喂！彭格列！”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綱吉潛意識地死死環抱住了手臂。“你在搞什麽鬼啊？”不明白對方在搞什麽鬼，他下意識想要面朝牆壁的綱吉看着自己。只是下一秒綱吉卻瘋狂地掙紮起來，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救救我！救救我！”對方維持最後如履薄冰的保護層也因為六道骸的接近而徹底破碎。他松開手，然後緊緊環抱住六道骸道：“我……不想被溺死……救救我！”六道骸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的表現證明他應該是看到了什麽幻覺。

但并沒有什麽人在病房裏設下幻術，那麽到底綱吉看到的是什麽呢？從來都沒有做過安慰別人的他，只好伸出手環抱住對方，用僵硬的動作不斷撫摸着全身顫抖的綱吉。他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只會用最笨的辦法來緩解對方的痛苦。雖然他的撫摸只能說是幹巴巴而毫無感情，但卻起了最好的作用，眼前的青年或許只是想要尋找一根可以存活的浮木。而六道骸的存在正在充當了唯一的救贖。等綱吉安靜地在懷裏睡着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我剛剛在做什麽呢？居然在安慰我的敵人。

即使懷抱着對自己行為的嗤笑，他還是小心翼翼将對方放在病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可就算綱吉陷入沉睡，依舊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開，六道骸嘗試了幾次掰開他的手指未果後，只能選擇坐在他的病床旁看着對方沉睡的臉龐陷入沉思。似乎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對方，澤田綱吉在心裏大部分都是爆發着驚人生命力的，雖然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和敵人，他總是可以第一時間安定所有人的心。或許他也存在着迷茫和彷徨，但絕對不是像現在般即将崩潰。從對方指尖傳來的是高于自己體溫的溫度，如同他火焰的顏色一般，給予人溫暖。就算內心不願意承認，眼前的青年還是和大部分黑手黨截然相反的：他突然回想起過去當自己被關在水牢裏的時候，永遠都是黑暗的世界裏，總有一絲微弱照耀進黑暗中的光芒，即使渺小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熄滅，但依舊每天都照耀進自己的世界裏。而澤田綱吉，大概就如同這光芒吧。“kufufufu……千萬別死了，澤田綱吉。”見對方有醒來的架勢，六道骸伸手撫摸了對方的臉龐，然後強行留下這句話便消失在空氣中。

綱吉感覺自己正在不斷被水吞噬着，而就在快要瀕臨崩潰的時候，有什麽人似乎抓住了自己。雖然力量很薄弱，但卻是唯一的希望，于是他死死地抱緊了對方不肯放手。不知道是誰，他的存在緩解了溺死的壓力。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如此熟悉而令人沉迷，綱吉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安全感。一直以來他都強迫自己，成為安定人心的存在，但是從來沒有人考慮過關于他的感受。為了京子和家人，還有彭格列的衆人，就算他再不願意也必須逐漸強大起來，但是他的內心就像是無形的海水擠壓着，可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為救贖他的稻草，因為他必須成為救贖別人的稻草，所以他不可以在這裏崩潰。

可他至始至終也不是機器人，而是活生生的人類。是人類就會有負面情緒，會悲傷，會哭泣，會痛苦。而作為彭格列的首領，他卻被要求舍棄這些情緒。任何人都可以，就他不可以，因為他是家族的象征，是所有人的一切。一旦他倒下來，就意味着流血和死亡。于是他将自己的所有感情都封閉起來，假裝自己很強大，假裝無人可敵。但即使再怎麽欺騙自己，本質上的東西依舊無法改變。而這次事件則是将所有的後遺症瞬間爆發出來，他無法接受犯錯的自己，也無法接受被喜歡的人拒絕的自己。

他覺得自己正在黑手黨深淵中不斷堕落着，卻沒有任何人拯救自己。

如同快要被溺死的弱者般。

——孤獨地死去

“啊——！”他終于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好好地躺在了床上，但周圍空無一人。“奇怪……到底誰扶我上床的？”或許是自己在做夢吧……始終找不到對方是誰，他如此是想。可是手掌之中，仍然可以感覺到有殘存的溫度遺留在手心裏，在提醒他并不是夢境。

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月的綱吉終于刑滿釋放，而他出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找到給自己留下墜子護衛的戀人。并沒有費什麽功夫，他便查到了對方居住所在處。整理好告知對方真相而被仇恨對待準備後，他按響了門鈴，“叮咚！叮咚！”只是開門的時間有些漫長，這無疑加重了他煎熬的時間。“……請問……你是誰？”開門的人卻是個相當瘦弱的男子，他雙眼呆滞的樣子才讓綱吉意識到：對方似乎看不見自己。他不由繼續鼓起勇氣道：“請問這裏是莉莎的家嗎？”盲人男人聽到了莉莎的名字，有些驚訝地說：“你沒有認錯人嗎？因為莉莎已經有一年沒有聯系我呢。”他的話語讓綱吉愣住了，等下……明明莉莎留下的地址，分明是這個地址啊。

“額……”他瞬間不知道該怎麽接下這個話題，但是男子似乎意識到氣氛有些過分尴尬起來，露出善意微笑道：“要不先進來說話吧。”“好……”綱吉掙紮了一秒點頭答應着。男子的家裏設備相當簡單，或許是因為他是盲人的原因，并沒有太過複雜的裝飾，而這時候綱吉注意到了在茶幾上放着一張照片——正是笑着燦爛的男人和面癱着勉強露出笑意莉莎的合照。“這是你和莉莎的照片嗎？”他下意識開口問道：“你們是戀人嗎？”他沒有多思考就将心裏的想法問出口。

男子先是被綱吉脫口而出的話愣住了：“不能說戀人呢，大概是我一廂情願吧。”只是他的回答讓綱吉更加奇怪起來，他說一廂情願是什麽意思？莉莎分明說他們是戀人啊。“其實我和莉莎是青梅竹馬呢，雖然我一直喜歡她，但是她并沒有接受我，大概是因為我看不見的原因吧。”男子苦笑道：“不知道你找她什麽事情呢？”綱吉似乎明白了什麽：恐怕莉莎是真心喜歡着對方吧，并不是因為男人看不見而沒有接受他，而是害怕自己某一天會死去，或者會給男子帶來危險，所以才會選擇拒絕吧。于是他伸出手将那條洗幹淨的墜子放在男子的手心裏，想了想開口道：“莉莎她……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叫你不要等她了。”綱吉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這個謊言，但是與其讓對方得知戀人早就死亡的真相，還是寧可選擇一個殘忍的負心故事比較好吧。

男子摸索着墜子，陷入了沉默之中。沉默沒有過多久，後露出一絲釋懷的笑容道：“這樣子太好了，她終于要開始新的生活。我一直擔心因為我的存在，讓她找不到幸福呢。”聽到對方這席話，綱吉頓時有些如坐針氈，于是匆匆忙忙站起來說道：“很抱歉，我有點事情，得先走了。”盲人男子将他送到門口：“我就不多送你了。”

見家門關上的時候，綱吉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或許京子的選擇是對的呢！像是我這種人，就該……他還沒有發呆多久，就感覺到有人正在盯視着他。他下意識以為是敵人，卻轉過頭發現六道骸正在自己不遠處，和自己招了招手。“六道骸？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并不認為對方有什麽任務會跑到這裏來。“kufufufu……難道我不能來這裏嗎？”對方反問道：“似乎你的心情很糟糕呢，彭格列。”他伸出手，用手指順着綱吉的臉頰往下劃動：“你哭了嗎？”聽到對方這句話，綱吉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流淚。不願意将自己的脆弱一面暴露給對方看，至少不是眼前六道骸，他立馬用衣袖擦幹淚水道：“才沒有哭，只是沙子進了眼睛裏。”

得到綱吉無聲的反抗，他卻露出一絲贏家般的笑容：“別忘了，彭格列你還欠我一個要求呢。kufufufufufu……”綱吉皺皺眉，難不成對方是來上門催債的。“我知道了，還有我叫澤田綱吉，不是彭格列！”他氣鼓鼓地反駁着，很奇怪原本因為莉莎事情和聯想到京子後産生的痛苦，卻因為對方的三言兩語席卷幹淨了。不過他還是搞不明白為何對方如此熱衷于叫自己彭格列，不由繼續再三強調着：“我叫澤田綱吉……澤田綱吉……澤田綱吉……”

感覺到眼前青年怨念般的反抗，六道骸卻像是得到什麽有趣玩具般露出狡黠的笑意：“恩……綱吉……”

聽到對方如此親昵地叫着自己名字的瞬間，綱吉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聽了。他的大腦在頃刻間腦充血了：哪裏不對勁！不對，不對勁是六道骸！不對，應該是世界！“你你你你，叫我什麽？”綱吉指着對方支支吾吾地說道，他心想：我不是發燒了吧？怎麽聽到六道骸叫我綱吉啊？瞬間從彭格列進化成為綱吉，這個發展速度也略快吧。但是六道骸此時卻依舊淺笑着，像是狐貍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叨着：“綱……吉……”綱吉下意識伸手一把捂住了對方正在一張一合的嘴巴：“你還是叫我彭格列吧！”他立刻下了決定。

見到對方如同炸毛了的反應，他笑着抓住綱吉手腕道：“還是綱吉好聽呢。”從對方口中哈出的熱氣讓綱吉有些手心發燙，然後立馬将手收回去，他如同見鬼般的表情再次娛樂了六道骸。

“kufufu……fufu……”就連他的笑聲也開始不成調起來，之後趁綱吉還在茫然的狀态，抓緊對方的手腕道：“回去吧。”

“啊？去哪裏？”綱吉還沒有從對方叫自己名字的狀态下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正在被什麽力量扯過去。“我會自己走的！”他不太願意被對方拽着走，或許是因為從對方手中傳來的灼熱溫度讓他有一種貪戀的滋味，他不能上瘾。但是六道骸突如其來的行為卻讓他的所有計劃全部打翻，甚至可以說大腦已經變成一團漿糊。

“你想要報仇嗎？”就在綱吉還在猶豫：到底用何種辦法可以讓對方放手的時候，六道骸飄然而至的一句話讓他愣住了。

“額？等等！”綱吉瞬間瞪大眼睛道：“六道骸你有辦法？等下，彭格列不可能派出人手的。”

“你相信我嗎？”聽到他的詢問，六道骸停住腳步轉頭看着他道：“我有辦法毀滅他們，但是前提是，你願意相信我嗎？”

“……”這個問題只在腦袋裏停留了一秒鐘，綱吉卻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相信你。請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原本以為會得到拒絕答案或者至少會讓對方糾結好久的問題，卻得到如此簡單的答案，這下子自作自受的反倒是自己了……不過……看着綱吉充滿信任的眼神，他的內心也溢出某種不知名的東西。

他将內心産生的蠢蠢欲動按壓在心裏，露出真心微笑道：“kufufufu……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