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作之合(二)
月見心想取回妖丹的時候,他都不願見她,如今,不會還是不願吧,這也許只能是最後一次了。
君奈盡量讓自己冷靜一些,才看着梁襄道:“她想見你。”
梁襄看着君奈,緩緩點頭。
君奈撕開結界一角,讓梁襄進去。
梁襄這才微微一怔。剛剛他并不知道君奈所設的結界便在他身後。
那月見剛剛……
他看了一眼宅院虛掩的大門,似乎能想到月見匆匆進去的身影。
“進去吧。”君奈不耐地催了他一句,便徑自離開這裏,給二人留些空間。
宅院不大,原先的主人舉家搬離了黑澤城,留了這淩亂的空屋。四處亂扔的棄物,看得出原主人逃離這座城時心中的慌張。
月見在梁襄步入堂屋前便順手用術法清理了堂屋、點了燭火。她記得他是喜淨的。
此刻梁襄從那淩亂的院子中步入這堂屋時,已覺窗明幾淨。
即使月見背對他站在那裏,梁襄仍是能感覺到她臉上應有的悲痛。
在他記憶中,月見總是那般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從不對他隐藏什麽。
然而他眼見着月見悠悠轉過頭來,那張讓他想念的小臉上,竟是洋溢開了的燦爛笑容。
“梁襄!呵,你可算願見我了。我還道你這用完我妖丹就翻臉不認人的混蛋呢。”月見轉身便朝梁襄迎了過來,一點不避嫌地一把抱在他緊實的腰間,臉側在他胸前,微微垂着,說話聲音有些嬌俏。
她抱人抱得有些急。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拉開的笑臉維持不了多久。可抱着他,才覺心裏更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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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襄因她那一臉笑容愣愣地呆在原地,任她将自己緊緊抱住,好久才猶豫着擡起手撫在她的肩頭。
感受到懷中人兒因他的動作忽地輕顫着似在悄悄哭着,他還是将手松開了些,憋了好久,嘴裏只低低喊出她的名字:“月見……”
月見推開他胸膛,往後退了兩步,又轉過身去擡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再轉身回頭,臉上便又是挂上了笑意,雖不若剛剛那樣燦若星河,卻也是仍是宛若月牙。
“行啦。我好不容易才見上你一面,不要一張臭臉對着我了好嗎?”說罷她又笑了笑,自言自語接話,“可不是嘛,上一次見你還是在大漠,你就那麽不見了。你知道我那時候哭了多久嗎?你當然不知道。”
“月見。”梁襄輕聲喊她,“上次見面,是在梁府,我還是你的梁襄。”是她人界的那個梁襄,也是仙界的他。
月見悄悄抓緊了衣擺,将那布料捏到皺得不行,才嚯地松開。
“那日不願見你。只因心知大漠之事難以收場。不願你牽連進來。沒想到你還是追來了。”梁襄走近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臂,将人重新攬入了懷中,“月見,別害怕,我拼盡全力也會護住你的。”
“梁襄。”月見輕聲打斷他說話,“今夜留下來陪我可好?我知道那紫青殿已暫時退兵,今夜應該不會再來攻黑澤城了。”
她擡眸,對他又是一笑。最後的回憶,應該要留下最好的。
“嗯。”梁襄輕聲應她,将她往懷裏摟得更緊了些。
“我不是妖了。”可她也沒時間再愛他了。
月見仰頭柔柔貼上他的薄唇,輾轉片刻,便忽覺眼中已噙滿淚水。
梁襄離開宅院之後,月見沒有聽話呆在宅子裏,而是動身離開。她要去大漠裂縫那裏,做她應該做的。
所幸惡鬼上一夜攻城,在仙君的助力之下,紫青殿敗北,暫且退兵,黑澤城前方也不再難行。月見順利出城一路往北而去。
上一次來這北漠,她還遍地都尋不到那裂縫在哪裏。如今,那裂縫所在的地方已經很好找了,那些惡鬼源源不斷的從裂縫湧出。
月見趕到大漠的邊界,循着那些惡鬼的蹤跡,逐漸往裏深入,便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根源處那裂縫所在。
那時候這大漠雖然偶有惡鬼出沒,卻也不如這般駭人。現下這大漠裏,随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像緩緩流動的黑色河流。那汩汩黑水不斷地往大漠之外流去。
即使月見其實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也仍是有些詫異,竟會有如此衆多的惡鬼,難怪梁襄他們那麽多仙君也殺不盡這惡鬼。
月見眼尾不自覺擠出了一滴眼淚。她不知自己是為這亂世而傷感,還是為自己決定離開而傷感。或許,只是因為突然又想起了梁襄。
她以前覺得,仙妖殊途已經是他與她之間最大的痛苦。這些年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日日都在盼着完整的他總有一日會回來。她盼回了他,可盼回了他,自己卻又要離開這世界。
原來她只是一塊石頭,連妖都不是。原來他早已經知曉。
她忽地又勾起一抹淺笑。
原來當初梁襄并非對她無情無義,還默默為了她神識潰散。
如此,也算不枉此生了,只是明白一切之後,卻獨獨要辜負了他。
黑澤城裏,梁襄發現月見不見了,多少猜到了一些。
他速将黑澤城的事交給君奈,便只身朝大漠追去。
然而,即使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剛踏進大漠邊緣,就看見不遠處的天空上,盛放着五彩神光。
“月見……”梁襄心下一驚,急忙朝那裂縫之處而去。
黑壓壓的一片鬼影之中,一道清白身影逆流而上,朝着那片五彩的光芒飛去。
他不敢多想,怕自己心中所想,全都成為了現實。怕他将再也見不到月見。
月見此刻已經融化了自己的身體。她虛虛浮在半空之中,周身遍布的光芒,正往那裂縫彙聚而去。
梁襄已無法靠近此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透明,然後随着那些光芒,一同消失在那地面之中。
梁襄微微張嘴,卻連她的名字也喊不出來了。
他膝下一軟,無聲地跪在沙地之中,頭深深地埋下,背脊微微顫着。
那些已經出來的惡鬼,還在不斷順着黑潮湧出大漠。但裂縫已然修補。沒有更多的惡鬼湧出。漸漸地,黑色腿去,以那裂縫原本所在之處為圓心,逐漸恢複大漠本來的顏色。
梁襄再沒有出過這大漠。那些餘下的惡鬼以及紫青殿,黑澤城裏的君奈和其他仙君足以對付了。
沒有了源源不斷的惡鬼霍亂人界,紫青殿自然不敵人界和仙界的聯手,很快敗下陣來。
人界自此得以太平。
君奈知道梁襄在大漠裏,也知道月見在那裏消亡。他沒再去看過梁襄一眼,只拼命殺敵,然後便素衣回仙界領罰。
臨莫城和宣城那些逃離故土的百姓,也大多遷了回來。衆人皆知,他們得以歸家,皆因那名喚月見的仙子,舍身填那裂縫,才救了人界。
于是一些商賈人家便湊了銀錢,在那大漠邊上,建了氣派的廟宇,供奉這位仙子。
因這兩城本無旁的廟宇,所以這隔三差五前來香火祭拜的百姓尤其的多。最初只是感念她舍身取義,後來慢慢地,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人們也習慣前來此處拜拜。因此日日香火不斷,好不熱鬧。
那場戰亂之後,梁襄便在那修補好的裂縫旁,尋了塊沙地裏的石塊坐下。即使大漠如今靈氣稀薄,不适合修煉,他也仍是一坐多年。
直到聽聞有人在大漠外塑了月見的雕像,他才第一次出了大漠。
只是那雕像入目卻沒有半分與月見相像,不免有些失望。
于是自那以後,梁襄除了呆在大漠裏打坐,旁的時間便是趁着夜深廟中無人之際,一點一點将那尊雕像刻成腦海裏月見的模樣。
仿佛哪怕只是有了這一點點的寄托,餘生也便沒有那麽無趣了。
日積月累,那雕像上月見的模樣已栩栩如生。城中那些年歲活得長的人見此,不免感嘆一句“當真是神仙顯靈”。
多年後的某日,大漠邊上那座廟裏,突然一陣金光自神像往外泛濫開去。月見靈識悄然于雕像之中重聚完成。
她呆愣愣地望着底下一衆叩首祈福的凡人,一動不敢動。
剛剛之前她分明還在大漠的沙土裏傻望着梁襄打坐的,這會兒卻突然到了這大殿之上。
自那日修補大漠裂縫之後,她便感覺自己像是從世間消散了一般,但卻又感覺這大漠裏哪裏都是她。她能清楚地看到梁襄日日在那裏席地而坐,他卻從來看不到她。近來每到夜裏,梁襄便會離開,她跟不去,還有些許懊惱。這大漠裏的每一處,她似乎都能轉瞬而至,但自己卻似乎怎麽也離不開這裏。
她自是不知道有人為她設廟宇之事,梁襄雖日日在她跟前,卻是從來不曾開口說過話的。
不過聽着底下的人,在嘴裏絮絮念叨着“月見仙子”時,她多少猜到了些,便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不會是供奉太多,原地成仙了吧!
意識到這一點,月見頓覺喜出望外,立刻從神像之中離開,朝着大漠方向而去。
衆人便見一抹白影從廟宇之中一串而出,驚得紛紛跪下身來,朝那去向拜了又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