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你坐嘛
寧王進宮不過五日, 皇上便召見了江逾明。
江逾明并不意外,只是入宮前,特意回了趟修遠侯府。
不想一進書房, 便看到姜辭在寫字,而他的位置上, 正趴着一只小貓。
這貓後來取名叫阿貍, 因為是只貍花貓, 素日裏是長箋在養。但長箋有時會跟着江逾明到都察院辦事,所以一般這時候, 貓就會落到姜辭手裏——這人嘴上說着沒耐心,不養, 但把貓帶到身邊後, 卻是比誰都有耐心,捧在手裏怕掉, 含在嘴裏怕化,去哪都要帶着。
姜辭正算賬呢, 算到難處, 還上手撓貓下巴,像是撓一撓就能算出來似的, 那貓也是乖的,窩在江逾明的宣紙上哪也不去,任人摸, 任人蹭,懶得眼睛眯起來, 看起來很舒服。
聽到腳步聲, 姜辭擡頭, 眉梢就挂上淺笑了:“怎麽回來了?”
“要進宮一趟, 回來取些東西。”
“要幫忙嗎?”
“不用。”
江逾明和長箋進了隔間,沒一會兒,從裏頭抱出來一個錦匣。
姜辭粗粗掃了一眼,沒認出來這是什麽,不過也沒在意,将近年底,她也忙了起來,前頭壓着素卿和江漣的婚事,外頭還有個小茶樓,這還只是将近年底……
這還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當家作主可真不容易。
姜辭正出神呢,一個沒注意,江逾明已經把窩在他宣紙上的貓捏了起來,趕到旁邊。阿貍被吓了一跳,察覺這個溫潤公子心底藏着的惡意,傷心地跳進姜辭懷裏。
姜辭笑他:“你趕它做什麽?”
江逾明倒是一臉坦然,說:“這是我的位置。”
“那你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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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
姜辭笑他什麽醋都能吃:“那我坐行了吧?”
說着話,姜辭從旁邊挪過來,把貓貓放到自己那兒,念叨江逾明:“你別吓它,它還小呢,以後同你都不親了。”
江逾明無所謂,走之前還摸了摸姜辭的下巴:“同你親就行。”
姜辭同他揮手告別,眼底的笑意卻不散,摸着下巴回味了一下,也不知那句話是在說,他同她親就行,還是貓同她親就行。
宣德殿內,正聞帝趙胤在等他。
看見江逾明進來後,也沒說些旁的話,直接道:“想來江卿應該知道寧王進宮的事了。”
“有所耳聞。”江逾明微微颔首,“但臣以為,這以退為進的主意,并非寧王所出。”
“朕這個六弟是個什麽性子,朕心裏清楚。”趙胤贊同道,“那日朕允了他入宮後,他面上便藏不住喜色,這般喜形于色的人,這一看便不像有城府的,而且也不難從中看出,他之所以想進宮,确有目的,但這個‘目的’并非陰謀陽略……”
江逾明如是覺得,直言道:“寧王在宮裏,對陛下才是有益的。”
一個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挑他的錯簡直易如反掌,陳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因為這是在給趙胤送把柄。
由此也可見,至少在這樁事上,除了給言官多些口舌的機會,其實受益最大的,就是皇上。
就如姜辭所說的,懷疑皇上——如果今日不是皇上同他說了這事,江逾明都要懷疑這事真是皇上做的了。
“江卿所言極是。”
兩人點到為止,都明白給寧王出主意的人,至少是站在皇上這邊的。既是同一陣營,那便不着急查,而且想查也容易,從寧王身邊的人下手就是了。
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兩人才對這事都覺得不着急。
這事解決之後,江逾明把從家中帶來的錦匣遞給皇上。
“賄賂朕?想不到江卿也有這一日,是什麽事想請朕幫忙啊?”趙胤笑着,可話音剛落,面上的笑就頓住了——這錦匣裏的東西不是旁物,正是林氏給姜辭送的那只琉璃盞!
江逾明聲音不變:“皇上說是賄賂便賄賂吧,這物是幾月前,內子所得,因着先前閣老的事,臣沒有上奏,但如今林鴻鳴已被逐出奉京,臣也不好再留着,皇上既是喜歡琉璃盞,臣便想着借花獻佛,特意帶來獻給皇上。”
如今敢提這事的,想來朝中便只有江逾明,趙胤看着他的眼神帶着打量:“江愛卿還真是直言不諱。”
“不過慚愧,臣這只琉璃盞,與皇上先前所得不同,質地透明,杯壁有瑕,是府中姨娘送給我夫人做新婚禮物的……”
趙胤見江逾明一臉坦然,讓他對這殘物也失去了幾分興趣,畢竟林鴻鳴垮臺,對趙胤來說就是陳家失去了一大助力,這是好事,而且江逾明這麽坦然地把琉璃盞送來,也算是在表明立場。
“縱使有瑕,還要竊之,這不正是朕與陳家的關系嗎?”趙胤淡淡的一句,讓一旁的朱恒都冒了冷汗。
江逾明神色不變:“既是竊,便是不義之舉,成與不成,都是不明之君,不明就非天下之主。”
趙胤目光深深:“江卿前頭在潮州都查到什麽了?”
江逾明直言:“項大人是為調查陳閣老當年北郡赈災之事,才到的潮州。”
“江愛卿以為,項伯遺為什麽會去潮州?”
“臣以為是陛下。”
音落,大殿中央,一時間針落可聞。
“江卿不擔心自己知道得太多嗎?”
“擔心。”江逾明又是直言。
趙胤冷笑:“既是擔心,又這麽直言不諱地來找朕,便是陳鵬,都不如你大膽。”
“皇上擡舉了。”
趙胤轉頭看窗外:“朕見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很狂,表面上看着溫潤如玉,可驕傲都藏在骨子裏——你是江進亦的兒子,頂天立地的兒郎;你是窦家的公子,端方雅正的君子。可當初你進都察院,卻是靠爹爹四處為你打點,那時候,朕覺得你變了。”
“你進都察院後,第一件案子,便是董家的案子。陳鵬夥同青勝蘭對董恩明下手,朕也想借他們,殺一殺董家的銳氣。這事難辦,但只有你,敢做這個棋子,那時候,朕便看上你了。”
這是很高的褒獎,但江逾明依舊不動聲色。
趙胤繼續道:“朕以為你還會繼續冒進,可你沒有——雷呈案,你知道派去殺雷呈的方刻,是朕的人,你便沒有繼續查下去,朕又覺得你沒變,你這兩步看着激流勇進,卻是穩紮穩打。”
“所以陛下才會派我去潮州。”
“不錯,潮州的事你辦得很好。”
“但皇上依舊不敢動陳家。”
“……可項伯遺已經查到了朕想要的東西。”趙胤看他,“今日你來投誠,琉璃盞的誠意,朕看到了。”
江逾明聽出了話中深意:“皇上想要我做什麽?”
“項伯遺手上的證據不見了,朕要你去找回來,并替朕,徹底扳倒陳家。”趙胤看着江逾明,“江卿可有芥蒂?”
江逾明沉默了:“當初皇上利用姜夷如算計常敬廬,把他貶出奉京,所因為何?”
“當年,陳鵬利用言官之亂,向朕披露常敬廬意圖謀反之事,當初朕剛剛登基不久,又因立後一事得罪陳家,只能任其妄為,罪證是僞造的,姜夷如必須離京,朕還派了一隊人馬保護他。”
保護是保護了,但其實也是監視,皇上迫于陳家而設計陷害常敬廬之事,若是傳出去,天下也是動蕩。
趙胤把這事告訴江逾明,便是他請江逾明幫忙的誠意。
“還有一事。”江逾明微微斂眸,“項大人的死……”
趙胤嘆了一聲:“不是朕做的。”
江逾明長舒一口氣。
“朕的人回來禀告說,潮州那邊驗了屍,說項伯遺是服毒而死,朕猜想,他應當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又知那份罪證難遞到禦前,深覺與其被陳家的人抓住,嚴刑拷打後,把罪證交出來,倒不如殉了。”趙胤的話裏帶着惋惜,“朕已經秘密安置了他的家屬,如今潮州的知州,也是項伯遺向朕舉薦的。”
“臣與項大人雖只有幾面之緣,但若是能完成他的遺志,倒是不枉相識一場。”
趙胤拍了拍他的肩,覺得他身上還有俠士的義氣在:“朕知你的夫人是姜夷如的長女,當初因為這事,定也是奔波曲折,你同她說,朕,欠她一個人情。”
江逾明掬了一禮。
都察院,杜衡遙遙瞧見江逾明回來,連忙過來尋他:“皇上都說了什麽?”
江逾明給他複述了個大意。
“談判啊……”杜衡喃喃道,“扳倒陳家,這事可不小,一個是閣老,一個是太後,要扳倒陳鵬,首先得找到他當初在北郡貪糧的罪證才行,項伯遺都為這事死了,此番大兇。”
“至于太後,她雖是偏愛寧王了些,但這些年還算是無功無過,不好辦啊……”
就在他長嘆此事艱難時,轉眸就看到江逾明在收東西了,他驚訝道:“怎麽?你這是遇事不成則棄,打算船到橋頭自然沉,不幹了?我當你雄心壯志!”
江逾明對他無語,解釋道:“我曠差,先走一步,你替我看着鐘老那邊。”
“你還會曠差?什麽事這麽急,都把你逼到曠差了?”
江逾明頭也不回地解釋:“今日我夫人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