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确實好看
另一邊, 路重看着覺得不是滋味的二人組之一——江逾明和姜辭正在華霜殿附近東轉西逛。現下皇上和太後尊駕未到,衆人哪敢像寧王一樣為所欲為?都只是規矩的在外圍等着進場。
姜辭今日穿了那身芨紅的蝴蝶戲柳褙子,又有藕荷色的束領襟衫作襯, 整個人站在皚皚雪景之中,看着明豔又動人。當初荊州名繡雲娘給姜辭裁嫁衣時, 便說過:她所見之人, 沒有數萬也有八千, 卻從未見過一人,穿紅色能勝過姜辭。
她長得白, 卻不是冷白,整個人像是瑞雪一般, 眼皮上一點紅本就獨特, 更何況是一襲紅衣。有人穿紅衣魅惑,有人穿紅衣喜氣, 獨獨姜辭,她能把紅衣穿出潇灑來, 行止間帶着紅塵一笑, 卻又不沾俗塵。
姜辭把手背在身後,步子比平時慢了些:“今日來的人可真多。”
“今年太後六十大壽, 是個整數。”江逾明看她走得慢,“步搖重嗎?”
“是因為要穩重些了。”姜辭扶了下鬓發,“但步搖确實重, 也确實好看。”
江逾明看她頭上的金雀銜珠,又重新看回她面上:“是好看。”
“我從小時便喜歡這些花哨的首飾。”姜辭說完, “不許笑我俗氣。”
哪有書禮門第的小姐喜歡金玉首飾的?往嚴重了說, 就是敗壞門風, 而且像江逾明這般的清雅之士, 也都是寡玩飾。
江逾明不笑,問她為何。
“這些首飾看着花枝招展,搶人眼球,卻是不可否認的做工精細。”那些素梅簪子雖勝在意境,但有時就是與這些花裏胡哨比不了,姜辭想起舊事,“小時候我還偷過娘親的發飾來戴,當時看着它好看,沒想那麽多,也不知我頭發軟,根本架不住,第一回 戴,就把東西摔了,那釵子還是雙飛燕,壞了一邊,不好看了。”
江逾明很喜歡聽她講舊事:“後來呢?”
“後來房裏的嬷嬷告訴我,這雙飛燕的釵子,是爹爹送給娘親的定情信物,還同我說,這是爹爹花了一年的俸祿才買到的,我不敢告訴爹,着急了一晚,想出的法子也只是去買一個新的,回來替上。”
“一年的俸祿……”江逾明估摸道,“你那時去哪要這麽多銀錢?”
“我有壓歲錢啊!”姜辭笑起來,“說起壓歲錢,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爹了。”
江逾明:“……?”
Advertisement
姜辭給他解釋:“按我家的族規,過年時壓歲錢是不能多給的,說是為了保持淡泊清雅的家風。族裏還曾明文規定——年底壓歲,一文尚可,五文最宜,九文過多,還文鄒鄒的說什麽文淺意深。”
江逾明也是沒想到姜家竟比窦家還要講究這些酸腐規矩。
“為着每年這幾枚銅板,我拜年拜得很勤,五個銅板、五個銅板的攢,攢一個過年,才勉強能攢夠一貫。”姜辭越說越開心,“但你爹不一樣,有一回,侯爺到我家拜年,還給我紅包了,我當時拿到紅包時,晃了晃,聽到兩個聲響,還以為是兩個銅板,回去倒出來一看,竟是兩個金葉子!”
江逾明的神色頓了下,半晌:“是嘛……”
姜辭點頭:“多虧了這金葉子,我才能拿出買釵子的錢。不過後來買是買回來了,卻和原來的還是有不同,沒過多久就被爹發現了……不過爹爹沒訓我,還同我說,‘阿辭的這個,算作你送娘的禮物,爹爹的那個,我們一起把它修好,好嗎?’”
“因着這事,我明白一個道理,不是所有東西都能用錢買到。”
江逾明點頭:“岳父教得好。”
姜辭邀功道:“他可沒教,是我自己悟的。”
江逾明就道:“冰雪聰明。”
“主動誇我了呢。”姜辭又笑起來,最近她笑的次數有點多了。
不過這句誇獎,倒是讓姜辭想起了前世,她暗戳戳道,“前世認識你時,你都不會誇我,唯一誇一次,還是跟着爹一起誇的。”
江逾明微怔,随後揉了揉她的發頂,承諾:“以後我每天都誇你。”
姜辭向他伸出手:“承諾之後諾言才算生效,方才那句不算,江大人今日還欠我一句誇獎。”
真不愧是小春茶的二掌櫃,這生意可是讓她做明白了。江逾明點了頭,牽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這一路種着紅梅,紅梅覆宮牆,藏着隔院香。
姜辭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他誇:“不誇嗎?”在等着呢。
江逾明攥着她的手不說話,她便以為他是反悔了,于是乎,在他手心畫圈圈。半晌,江逾明笑着:“只能誇一句,确實得斟酌一下。”
這人是真變壞了!
“……那就多誇幾句嘛。”誰會嫌誇誇多呢?
姜辭笑着在等,江逾明笑着在磨,兩人還沒說上話,走了幾步,迎面便看到了杜衡和杜夫人。
杜衡招手:“逾明兄,這麽大的華霜殿都能遇上,咱倆還真是有緣!”
江逾明搖頭嘆:“确實,我一路繞着你走的。”
杜夫人和姜辭見禮後,皆是笑了。
原都以為,這倆人的性格會是杜衡揶揄江逾明多些,沒想到竟是反過來。
只不過她們有所不知,這事在一月前,可全然不是這樣的。
杜衡聽完也不惱,就問:“你們也繞着華霜殿走了一遭,怎麽,感覺如何?”
他看江逾明,江逾明便看姜辭,姜辭就道:“華侈。”
杜夫人便跟着應:“靡費。”
正聞帝剛即位時,便下令修葺華霜殿,起初衆臣以為皇上是想建行宮,紛紛上表痛斥這事奢靡。後來一聽說是供太後居住,又紛紛改了話,說聖上孝順。
孝順過後,華霜殿修葺的費用便從三萬兩,直接加到了八萬兩,以致如今華霜殿夏能避暑,冬能保暖的威名在外,成了遠近聞名的宜居聖地。當然,這聖地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當初修葺時,整個華霜殿半個地底都被掏空,改成了冰窖,存放果蔬不說,極大部分空間就是拿來儲冰,而且華霜殿中,池塘頗多,池中還連着三月泡着冰塊,這也是為何人們總說華霜殿有仙氣。
至于冬日,便更不用提了,湖水多本就不容易冷,炭火供得多,地龍燒得旺,簾子遮得實,哪可能還會冷?
“皇上對太後,還真是大方。”
杜衡擊掌:“誰說不是呢。”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倆才是親母子呢。”杜衡啧啧作嘆,“暫且不說皇上每年為修葺華霜殿所耗費的銀兩,就說今日太後出宮——三千稚童夾道吟誦,雖不是發銀錢,但每個孩子都得了一套新衣裳。這衣裳可不簡單,全是錦緞!花費的銀兩足足有上萬兩!”
“司衣司連着多少外頭多少繡坊,每件衣裳上九九八十一個壽字,就這麽發下去,面上沒銀兩确實看着低調,可銀子都花在暗處了,我随便算一算賬,心裏都在替戶部滴血。”
可滴血又如何?壽誕還是得辦,而且還得大辦。
近來皇上對陳家的打壓已經隐隐形成态勢,先是前頭雷呈的案子,再到最近的潮州黴米,有心之人定已察覺,立場不堅定者,已經開始動搖——畢竟陳家再怎麽權勢煊赫,這天下也不是陳家的天下,這是趙氏的天下。
可他們雖知道理,卻也不敢輕易表明立場,他們一方面想支持皇上,但又恐于皇上對陳家打壓太過,若是哪天把陳家逼急了,說不定會狗急跳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山誰姓之事,不到最後一刻,也是難說。
但這時候,若是皇上一邊打擊陳家,又一邊拉攏太後,那就不一樣的,不知道的人以為皇上這是自相矛盾,可實際上,皇上就是溫水煮青蛙,他是在告訴諸位,他不激進,所以不至于魚死網破,他也是在告訴陳家,他在給陳家機會。
一收一放,這是權衡之術。
江逾明搖頭,示意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四人又開始說起風月來。
不多時,太後和皇上的尊駕到了,衆臣攜家眷跟在後頭,遙遙的聽不清前頭在說什麽,但看皇上面上帶着笑,便跟着一起笑。
“他們在說什麽呢?”石破仰着脖子看。
路重頭都沒擡,用撿來的葉子折紙:“好看嗎?”
“還行。”
“大概就在說這些。”路重道。
前頭,皇上和太後走過戲臺,聽見上頭唱藝俱佳的《八仙賀壽》。
趙胤駐足道:“母後覺得這戲如何?”
太後目光慈祥地掃過那些戲子:“唱得不錯。”
趙胤展顏:“母後喜歡就好,不枉兒臣千裏迢迢把人從廣州請來。”
太後欣慰又滿意:“如今哀家有你和禛兒膝下承歡,哪還講究這麽多?老骨頭一把了,這些優孟衣冠讓哀家來聽也是浪費,下回敷衍敷衍哀家就好。”
話是這般說,但真的應了就是傻子,趙胤道:“母後鳳體康健,明明是百歲之相,怎可妄自菲薄?”
“還是皇帝孝順啊。”太後感慨道,“你治國有方,社稷安順,百姓愛戴有加,如今又有陳鵬等賢臣良相在旁輔佐,哀家看這大梁江山,已有盛世之兆。”
陳鵬剛被降級沒多久,這時候敢說他是賢臣良相的,怕也只有太後了,可說了又如何?盛世二字一出,衆人都得跪地齊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正聞帝便道:“這盛世哪可能只是兒臣的功勞?母後的殚精竭慮,百姓都看在眼裏,有母後您在,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姜辭站在江逾明身側,看到前頭說了這麽多話,其實也就是聽到這幾句,看來就算是當了皇上和太後,還是免不了相互吹捧吹噓,做人真累。
她拍拍江逾明:“還是你好。”
江逾明大抵能知道她在想什麽,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卻都是笑。
趙胤跟着太後進了行宮,太後忽然按着額角:“哀家比不得皇帝操勞,可眼下卻也為一事頭疼。”
“母後盡管直說。”
“也是老毛病了,還是頭疾,吃了太醫院好些藥也不見好。”
“原先不是說這方子有用嗎?”趙胤話裏藏着急切,“太醫院這幫庸醫!”
“不怪他們,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從前那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罷了。”
“既然太醫署治不好,那便讓朱恒幫朕拟道旨意,就說天下有能根治母後頭疾者,賞百金。”
“哀家知皇帝孝順了,不過尋醫的法子太慢了些,而且也不知何時才能治好。”太後頓了一聲,轉爾又道,“不過近來頭疾發作時,多虧禛兒時常伴哀家左右,夜裏讀書給哀家聽,聽到禛兒的聲音,哀家竟能入睡安然,整夜無夢,連頭疾也緩和了許多……”
這話說到一半,趙胤便知她想說什麽了,下一秒——
“只可惜禛兒不能時常出入宮中,今兒哀家壽誕,哀家便想跟皇上求個恩典,讓禛兒搬進宮裏小住一段時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