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去哪了
寒霜漸漸下了, 青楊院裏,江漣坐在椅上,等姨娘回來, 不想這一等,便時近天黑。就在她快要坐不住時, 屋門外傳來了聲響。
張氏難得面露喜色, 提裙上階, 步下生風,可就在她看到江漣一臉愁容時, 便把笑意收了起來:“姨娘的好漣兒,怎麽了?這般愁眉不展……”
江漣扶着張氏的手, 讓她坐下來:“姨娘, 我當真要嫁給那個方潤賢嗎?”
今日庚書和信物都已經交換了,再問這種話不是惹侯爺難堪嘛?可是張氏沒有這般說, 她問江漣:“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江漣便把今日的事告訴了張氏,說完後, 面上一臉愁苦:“他在他爹娘面前這般為我說話, 往後我嫁過去,又該如何自處?他爹娘會不會看不上我, 說我品行不端,不是良妻……”
張氏撫着她的手背:“你是我教養長大,往後是不是良妻, 姨娘還不知?況且還有侯爺在呢,怎麽可能看着你被方家欺負?”張氏語重心長道, “漣兒, 你要記着一件事, 你若是有個好的娘家, 夫家便不敢輕易欺負你。”這也是張氏為何會願意千裏迢迢來到奉京做人妾氏的原因。
江漣握着姨娘的手,聽懂又沒聽懂,惴惴不安間,只得把另一樁心事,說給姨娘聽:“今日,方公子把這些事告訴我,着實讓女兒心中難安……他若真喜歡我,怎會把這些事挂在嘴邊?他分明,分明是在逼我一定要嫁他。”
方潤賢說了這般多,專程來說這一程,言外之意就是:我為你做了這般多,還忤逆我的爹娘,我變了,因為你變的,難道你不該做些什麽回報我嗎?
江漣一想到這,便覺得可怕,她怕就怕在方潤賢覺得自己為她做的已經足夠多了,那将來,他便會向她索要更多報答……順心順意還好,若是兩人生了什麽龃龉,只怕江漣這輩子都要矮他一頭了……
姨娘說得對,在家世面前,或許她可以不輸,但其他地方呢?
并不是只有出身和背景可以讓一個女子難堪的,一句話一件事一個動作那些細枝末節都足以讓一個人無地自容……就像從前她在江娴面前一直很自卑,便是因為她的音色遭人話柄,讓她始終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今日,方潤賢給她的,便是這種感覺。
她之所以跟江娴争,想的是往後能挺直腰杆做人,可真的行嗎?若是往後一輩子都要在方潤賢面前卑躬屈膝,那她現在做的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江漣輕聲嘆,她也知自己敏感多慮,可她是真的怕……
張氏如何不懂這些兒女家的心思?女兒當真是随了她——從前未出閣時,她也是詩情畫意,追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佳話,可這天底下,哪有什麽真的情深?
當初嫁給侯爺時,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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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神俊朗的武神,溫柔小意的嬌娥,誰看了都說是天生一對,可只有張氏自己知道,侯爺從來就不曾喜歡過她……
“嫁吧。”張氏柔聲道,“多少盲婚啞嫁的夫妻不照樣過得和順安康?更何況方公子是真喜歡你。你若擔心往後他心有兩意,立側納妾,那便早早給他生個兒子……等你給他生了兒子,便不算欠他了。”
江漣被姨娘這番話說得心弦微動,全然沒注意到姨娘後來那聲長長的嘆息:“等你生了兒子,便知道,從前種種,不過過眼雲煙……”
初雪剛停,寒霜漸至,今夜又涼了許多。
江逾明沐浴出來後,不見姜辭,以為長箋守夜,她是又找長箋去了,便起身去耳房看了一眼。
沒見着人。
回來時,見到雲霜,又詢問了一遍,雲霜也說沒見着夫人。
江逾明皺了眉,看天色這麽冷,不知這人能去哪,又看這天色這麽早,出門也正常。他在門前立了片刻,想着還是進屋等。
誰知剛拿了本書到榻邊坐下,裏頭的被褥突然動了,忽地一下把他罩了進去,是姜辭輕快的聲音:“抓住了!”
江逾明眼前一黑,緊接着便聞到了姜辭身上的味道。
“你好慢,我等了好久。”姜辭躲得太久,出了一身熱汗,可碰到他衣裳是冷的,便沒把被子掀開,反而折騰着把被子捂實,然後握起他的手,把熱意傳給他。
江逾明任她握着,失笑:“這又是在做什麽?”
“吓你啊。”姜辭盤腿坐在他旁邊,被子撐起她尚且勉強,如今多了一個江逾明,下層漏了一層光,以至于兩人能在咫尺相近的距離裏,看清對方的表情,“怎麽,有被吓到嗎?”
江逾明看她臉上出了層薄薄的汗,像是玩得很開心,便說:“吓到了。”
姜辭開心地靠在他身上:“你去哪了?身上這麽冷。”
“……去,去玩了一下。”
姜辭立刻坐起來:“去哪裏玩?”
“外頭,踩雪。”
“我也要去。”姜辭大聲道。
江逾明同她躲在被子裏說話,聞到她身上的香,有些不想動:“你出汗了,一冷一熱,待會兒該着涼了。”
“一會兒汗就消了。”說着話,姜辭便從被褥裏鑽了出去,可還沒鑽到一半,就被江逾明拉回來了:“明日還得早起,去華霜殿給太後賀壽。”
“啊——”姜辭不滿意了,不滿意早睡,不滿意早起。
江逾明連人帶被褥團了團,撲到榻上,把臉埋在她發間:“明晚再帶你一起玩。”
姜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脖子被他的鼻息弄得癢癢的說不出話,可動了動,卻又一點沒掙開,只能任人抱着,努着嘴:“我要被壓沒了!”
江逾明把人放開了,重新摟進懷裏睡:“嗯,我吸一口。”
姜辭捂住他的嘴,把人咬了回去。
次日清辰,姜辭起了大早,坐在鏡前通發時,眼睛都是閉着的——今日這發,得绾媽媽梳,今日要進宮,媽媽說了最好梳個鳳頭,雲霜拿不準,姜辭便說等绾媽媽來弄。
江逾明從淨室出來時,看到姜辭已經坐在案前了:“起這麽早?”
姜辭轉頭看他:“在等绾媽媽梳頭。”
“要梳什麽?”
姜辭晃了晃腦袋,說:“鳳頭,要顯得我穩重端莊一些。”
她說完這句話就笑了,也不知昨晚是誰在玩躲貓貓。
江逾明越過她,從匣子裏摸梳子,說要幫她通發。
姜辭隔着鏡子擡頭看他,這人剛從淨室出來,發梢還沾着水,衣裳也不好好穿,彎腰時胸膛都露了一半,好生不檢點。
姜辭偷看了一會兒,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連忙反手揪他的衣領:“快去換衣裳,绾媽媽來了。”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動靜。
江逾明本就靠在姜辭身上,見她這般動作,忍不住笑了一聲,把她的手心都笑麻了。
绾媽媽進來時,廂房裏恢複了假正經,她給姜辭正了正臉,随手拿起桌上的梳子,還沒用呢,忽然就道:“小夫人這把梳子還真好看。”
什麽梳子?
姜辭擡眸,竟是江逾明從循州買回來的那把紅豆梳子!
這梳子一直被姜辭放在梳妝匣子裏,也不是忘了,就是有些舍不得用,雲霜定不會随意動她的東西,這會兒擺在桌上,不用想都知道是誰拿出來的。
借着出賣色相吸引她的注意力,某人的小心思還真是多。
姜辭一邊梳頭,一邊拿餘光瞪江逾明,只可惜江逾明在裏室,什麽都沒看見。
兩人是直到上了馬車,才好好說上話。
她戳他的手臂:“江世子真是好心機,好手段。”
江逾明輕咳一聲,想到她方才擠眉弄眼的模樣:“沒見你用。”
當初不用,是因為不知江逾明的心意,後來不用:“有點舍不得。”
這種夾着情愫的東西,江逾明還是第一次送她,若還是從前在書院那會兒,她定要威脅他說這就當是定情信物了。
“送你,就是想看你用的。”江逾明側頭看她。
“會用的,以後再用嘛。”可以先用別的。
江逾明就道:“以後還有。”
華霜殿。
壽宴從辰時開始,宮殿裏便已是歌舞升平,九曲回廊,亭臺水榭間,穿着豔麗宮裝的宮女端着禦膳房特質的點心,步子款款地往主殿去。
石破走在路重身邊,懷裏還抱着一盤點心果子:“這宮女,就是好看,連上個菜,都能走出花來。”
路重覺得他沒出息:“好看你就抓緊時間多看幾眼,省得一會兒命就沒了。”
石破讪讪收斂目光,啧,說的也是,再好看也是皇上的女人,皇上的女人豈是他這種走夫獄卒能肖想的?不過有話不能好好說嘛,非得命啊死啊的:“路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他能高興嘛?
這太後壽宴巡防的事,本不該落到他頭上,但禁軍那邊求到了蕭睿那,說是想請幾個功夫好的壓陣。可蕭睿自己攬的活自己不上,偏偏叫他去頂班,問他,他就說今日江素卿也會來……
這會兒他遙遙望見那幾個成雙成對的人影,心情很不是滋味,他只是叫姑娘送他,姑娘還跟他說,家裏有門禁。
路重心情不好,臉色很臭,才走幾步,石破又叫他:“寧王殿下也來了……”
寧王是正聞帝趙胤的六弟,其生母是當今太後,親娘壽宴,兒子怎可能不來?
別看如今皇上是皇上,太後是太後,但趙胤可不是太後的親兒子。
趙胤的生母是莊賢皇後,也就是先帝的第一任皇後,莊賢皇後在位時素有賢名,如今天下女子大多能進學堂,便是莊賢皇後鼓倡落實的。
但也可惜,莊賢皇後在三十二歲時,便突發惡疾薨了,如今的太後陳氏,是在一年之後,才成了皇後。
陳家在朝素來野心勃勃,太後又豈是庸碌之輩?她執掌鳳印多年,一直處心積慮地想扶持自己的兒子寧王登基,聯合陳家一起使過的手段無數,可到底是算不過先皇。
後來趙胤登基,太後便替寧王向皇上讨要了大梁最富饒遼闊的州府做封地,可封了之後還不算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太後又以年事已高為由,希望兒孫膝下承歡,不放寧王去往封地,這便是一而再;寧王留在奉京總需要住處吧?但也不能把人留在宮裏,太後又向皇上在長安街要了一座府邸,挂了牌匾,寧王府。
這些年,這宅子擴修得越來越大,眼看着就要越過禮制了。
路重遠遠看着坐在軟轎上的寧王,那人像是無骨一樣四腳朝天地躺在裏頭,邊走還邊逗弄路過的宮女,高嚷着讓宮女姐姐喂他吃葡萄。
他同石破道:“我若是寧王,現在就該夾着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