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月桃花
柔軟的觸感和那句親昵的喜歡, 讓江逾明愣了一下,下一瞬,他傾身上前, 把姜辭壓進被褥裏。周遭天色昏昏,廂房裏的光也不明媚, 江逾明抵着她的額頭, 咫尺相近的距離, 連呼吸都在勾纏。
其實江逾明能感覺到姜辭的喜歡。
初見在學堂之後以及河畔闌珊的花燈,若是不知, 他當初也不會去提親。那日,在姜府, 他看到她問他是不是要娶她時, 雙頰上染的酥紅,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頂, 他還記得當時的心情,不熱烈, 卻很滿足。
他又是什麽時候不敢确說姜辭喜歡他?許是離京前的退婚, 又或是後來的和離,雖未直言, 但他想,大抵是不如從前那般喜歡了。
所以如今聽到她這句喜歡,江逾明只覺得自己的心口都跟着顫了一下。
“再說一遍。”
他說這話時, 眼底盡是化不開的濃稠。
方才親人時沒覺得,眼下被江逾明這麽看着, 姜辭心如打鼓, 亂成了一片, 她受不住, 想轉開頭,卻又生生忍住了,心底的潮意一點點漫上心頭,燙得人呼吸微止,到最後,她抿着唇說:“……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
音落,江逾明的吻重重地壓了下來。
初冬秋末,燥意含涼。
院中池塘,蜻蜓飛來又走,雙燕低飛,空留漣漪層層。
姜辭的舌尖很熱,但她好像全身都是熱的——剛睡了半個時辰,連指尖都透着讓人舒适的溫度,被褥也是暖的,她越往裏退,便越是熱,薄汗涔涔地出,叫人難受;往前來,卻又是更熱更燙的喘息,她在這一場混亂之中,迷離地睜開眼睛。
江逾明把她的手壓在了頭頂,聽到她一聲嘆慰,克制地把人放開了一點,親她眼睛:“是不是太熱了。”
她還病着,一熱便容易不清醒,姜辭胡亂地點頭,在暫得的空閑了偷偷平息:“……要等一下再親。”
江逾明安撫地吻過她的眉毛、眼睛和下颌,淺淺放過她一會兒,又開始新的攻略,他們許久沒有親吻了,其實他們本就很少親吻,魚水之歡時,才會露情的淺嘗即止,但現在好像不用了,他要她醒着,要一起沉淪,要一起到九天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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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潮漸上,呼吸越來越亂,江逾明按着姜辭的後頸,輕捏摩挲,不知過了多久,才把人放開。
姜辭眼底都是紅的,盈盈的淚珠積在眼底,她抿掉唇上的水光,記得自己還病着,一邊平複呼吸,一邊問:“會不會把病氣傳給你?”
江逾明幫她把長發理好,說:“不會。”
姜辭在這句話裏,又湊上去親了一口,親完後克制地說:“不親了。”
“……嗯。”江逾明應着,跟在她後面也親了一口,“不親了。”
翌日辰早,天色又涼三分,碧西池裏,最後兩尾紅鯉冷得縮了起來。碧波沉靜的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湖面上,倒映着兩側染霜影樹,不時幾片落葉飄至,池上漣漪留痕。
江娴看到江漣時,并不意外,上下打量她的藕荷色長裾,試探着問:“二姐姐今日可是要出門?”
江漣沒有江娴那種氣定神閑的本事,前段時日兩人剛打過一架,如今這麽心平氣和地講話,教她額角不平,她強作冷淡:“今日約了高參議府上的小姐出門游玩。”
話音一落,江娴歡快道:“那真是太巧了,今日妹妹也要出門,不知姐姐要往哪去?妹妹送你一程吧?”
江漣剛準備開口說不用,江娴已經挽着她的手,拉着她出門了:“姐姐不必跟我客氣,姐姐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就權當是我給姐姐賠禮道歉吧,上次那話是我說的不對,姐姐不會還跟我怄氣吧?”
江漣自然是氣得清清楚楚,不然也不會去宜川閣見那方潤賢,但現下江娴把這事捅到面子上問,她還能實話實說不成?可實話說,不就讓人覺得她小氣了嗎。
她強笑道:“住在一個屋檐下,有點磕磕絆絆都是常事,妹妹都不往心裏去,姐姐又怎會惦記?”
“那真是太好了,我還怕姐姐日夜惦記這事呢。”
恭維的車轱辘話繞着說着一大圈,兩人只得同一匹馬車出門。
江漣要去長安街,江娴也往長安街過,不想到了泾水橋邊,江娴便說她到了。
江娴挑開車簾,遠遠望見站在橋邊的那人,頓時喜上眉梢,回頭跟江漣說:“二姐姐,一會兒馬夫會把你送到高參議府上的,我就先走了!”
江漣微微點頭,嘴上還囑咐她小心,可手卻漸漸緊了——遠處,那個站在橋邊等江娴的青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方潤賢!
難怪江娴一定要邀她同行,就是為了讓她看到這一幕吧!
她想方設法才能見上一面的人,竟這麽早早站在橋邊等江娴,只能是兩人約好了,而且以今天這情形來看,只怕是方家送了拜帖上門。
這讓江漣如何不怒?
這人前幾日還在胭脂鋪裏幫她挑胭脂,兩人分明相談甚歡,方潤賢還給她吟了詩,可如今呢?他卻約了江娴出游,這不是在打江漣的臉嗎?
江漣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另一邊,江娴今日一身初荷紅的束領水袖遮雲裙,雲鬓花顏金步搖,光是走近,旁人便知這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出落不說亭亭玉立,卻是氣度不凡,眉目間的疏落,有幾分難得的沉穩。
方潤賢看着她,想着爹的話,在奉京城打着燈籠,都尋不到這樣好出身的姑娘了,從前他沒見過江娴,只隐隐聽說過一些關于她性子跋扈的傳聞,但今日一見,好似也沒那麽糟,至少這模樣算是清麗可人,他按下心中不耐,換上笑容:“江姑娘。”
江娴溫聲福禮:“方公子萬福。”
“這兩日,畫舫請了不少江南藝人表演,潤賢想着江姑娘應當是愛看的。”
“方公子有心了。”江娴端着架子,心想,娘說得果然沒錯,只要方家知道他們林家的家世背景,怎麽可能還看得上江漣?
她江娴什麽出身,江漣又是什麽背景,她有什麽好擔心的?
這般想着,江娴往後看了一眼,這一眼,眸光很淡,卻全是驕傲,似是無聲地在說,我贏了。
“今日來看表演的人頗多,就是陳家的二公子和你堂姐也來了。”方潤賢跟江娴說着話,見她往後看,便随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怎麽了?”
江娴溫和地笑:“沒怎麽,方公子,我們走吧。”
方潤賢跟着收回視線,目光裏帶着狐疑,方才目光所及,遠處似乎只有一輛馬車,并沒有什麽好看的。方潤賢帶着江娴往裏走,心裏卻下意識回憶——那馬車起步時,車簾好像被帶起了一角,露出了裏面一個姑娘的側臉,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卻讓人覺得有幾分熟悉,好似在哪見過。
方潤賢和江娴走過石橋,忽然在橋上停了步子,那人好像是江漣。
不利不起早,琇瑩院今日又睡了懶覺。
被江逾明催着起床時,姜辭眼睛都睜不開,叽裏咕嚕的:“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就做不成生意?”
“做生意做什麽?”江逾明把人從被子裏撥出來。
“……掙錢,養你。”姜辭眯着眼睛說話,說着說着,就要倒下去。
江逾明把人撈住,帶到懷裏,摸她的後背:“還難受嗎?”
姜辭就這麽靠在江逾明胸口上,搖頭:“不難受,今日應該可以出門了。”
江逾明知道她想去小春茶,便說:“不舒服就多歇息一日,茶樓那邊可以讓雲霜多跑幾趟。”
“我是去聽茶的,聽茶得自己去,而且今日虞婉會來,她帶了茶餅,我想學會了,做給你吃。”
江逾明探指摸進她的後領,确實不似昨日那麽熱了:“應該可以出門了。”
“當然能出門,我今日聲音都不好聽了。”姜辭醒了神,自己坐好,問他,“你今日不用當差嗎?”
江逾明剛想說今日休沐,就聽外頭長箋敲了門:“世子,杜大人在院外求見,說是出事了。”
江逾明眉心一皺,還沒來得及說話,姜辭仰頭親了他一口,催他:“快去忙。”
能讓杜衡跑來侯府一趟的,定是急事,江逾明讓長箋把杜衡請到書房去。
杜衡茶也沒吃,看到人進來便說:“仇家養在莊子裏的那幾個小孩全沒了。”
江逾明倏然皺眉:“一夜之間?”
“對。”杜衡也是眉頭緊鎖,“盯着的人也說沒看到,就像是憑空消失一樣。”
“莊子搜了嗎?”江逾明問。
“沒搜,畢竟是偷偷盯着,我也不敢打草驚蛇。”杜衡今日就是恰巧路過修遠侯府,他緩了一聲,猜,“那些小孩會不會是被賣到大戶人家府裏去做下人了?”
江逾明聽到他這麽說,卻是一愣,覺得不對勁:“你今日這麽急急來找我,就是想說這幾個小孩不見了?”
杜衡面上的笑意一下散了,隔了半息,他忽然道:“項伯遺死了。”
江逾明目色一震。
“我的人也是路過潮州,發現潮州換了知州,才知項伯遺出了事。”
“如今潮州的知州是誰?”
“當時接待我們的潮州同知,唐鮮。”
這人選得倒是無功無過,可,“更換一州知州這麽大的事,奉京不知便算,都察院竟也沒有半點風聲?”江逾明面色染上寒霜。
杜衡也是心焦一片:“你說,這人會不會是雷同殺的?”
江逾明覺得不是,雷同想殺項伯遺,一是為了掩蓋豐洄之事,二是陳鵬擔心項伯遺會查到北郡的舊事。
可陳鵬怎麽知道項伯遺去潮州,是為了查陳年舊事?
他不知道。
知道項伯遺查舊事的人只有皇上,能讓項伯遺無聲無息地死,且不聲不響地更換一州知州的人,也只有皇上。
杜衡也想到了,心下一涼,當初臨別時,項伯遺的話說得那麽悲怆,他怎麽就沒聽出來?那分明是早知自己死期将至。
“項伯遺替皇上去潮州查案,一去便是四年,臨了到頭,黃土一抔,皇上這是不是在卸磨殺驢?”杜衡雖說的是玩笑話,可語氣裏竟是寒涼。
江逾明垂眸,想起當初言官的案子,皇上用都察院掣肘陳家,可得了勢後,卻把整個都察院賣給了陳鵬;再後來,皇上用姜項兩人扳倒了常敬廬和赤廉侯府,卻把姜夷如貶去了荊州,項伯遺調去了潮州;再到董恩明的案子,青勝蘭之所以能逃脫走私鹽的死罪,只怕不只是因為腰纏萬貫那麽簡單,而是當初那個案子裏,皇上想要對付的,只有董家。
杜衡目光昏沉,語氣裏盡是啞意,咬牙猜:“你說,皇上之所以跟你提溫容,是不是要過河拆橋……”
書房的一隅,驟然一黑,兩人站在冬日的半明不昧裏,後背涼了一半。
兩人在府門外上馬車時,姜辭出來送了,她還是第一次和杜衡見面。
杜衡看到她,規矩的行了禮:“江夫人,久仰大名。”
姜辭笑道:“杜大人也是久仰大名,以後常來府裏作客。”
杜衡聽了這話,對着江逾明挑眉,悠悠道:“只怕某些人倒是不樂意我來。”
江逾明不理他,站在姜辭旁邊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我傍晚就回來了。”
從方才姜辭便覺得他面色不大好,這會兒見杜衡在沒說什麽,只是道:“晚點我讓長箋把茶餅送到都察院去。”
江逾明揉了揉她的發頂,說:“少送點。”
杜衡“嘿”了一聲,姜辭就掩着嘴笑說:“知道了。”
到都察院時,已是晌午,今日分明是江逾明休沐,可他來了,衆人也不覺得奇怪,習以為常地行禮。
兩人進了官署,直接拜會了鐘寒。
“潮州的消息,我也聽說了,确實是聖上口谕。”鐘寒見他們進來,把公文擱到了一旁。
“查到兇手了嗎?”
鐘寒擡頭看了杜衡一眼,慢慢道:“毒死的,但是被發現時,胸腹上插着一把匕首。”
這便是說有兩撥人了,江逾明猜用匕首的是雷同,至于下毒,就說不準了。
“如今皇上和陳家的關系鬧得很僵,太後壽誕就快到了,你們要早做準備。”
只說了這幾句模棱兩可的話,鐘寒便讓他們兩人下去了。
“避而不答啊。”杜衡神色莫名。
“你那句話問得太沖動。”
“那有什麽辦法?鐘大人大理寺出身,審犯人很有一套,有這功夫跟他套話,還不如多吃兩碗米飯。”
江逾明不跟他貧:“潮州黴米案,打不倒陳家,皇上如今定是還有後手,他殺項伯遺,不一定是卸磨殺驢。”
“那是為了什麽?北郡的事情查出來,陳家必死無疑,項伯遺就是人證,可如今他死了,證據也全沒了。”杜衡氣呼呼的。
“人死了,證據沒了……”江逾明重複,說,“有沒有可能,人死了,才能有證據?”
杜衡猛然擡頭,覺得這話确有幾分道理,臨走前,自嘲道:“你這幾日若是進宮,記得揣摩揣摩聖心,看看皇上是不是也要對我們過河拆橋。”
江逾明原還為這事心憂,現下聽他這般說,倒是舒心不少。
杜衡走了,江逾明正準備回官署,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白色鬥篷的女子,攔住了江逾明的去路——
“江世子,留步!”
江逾明停步,轉身看清來人,又退兩步,疏離道:“林小姐。”
正是林婉儀。
林婉儀聲音裏帶着哭腔:“……我知江世子可能不想見我,但我是真有急事要求見世子。”
江逾明不欲多言,轉身就要走。
林婉儀連忙把人攔住,急急道:“姜辭三年前往貴府上送過一個東西,那東西如今落到了陳家手裏,若是陳家把那東西呈到聖上面前,只怕我這個表妹還有姜家,都不會好過!”
聞言,江逾明步子一頓。
林婉儀立刻道:“但只要世子答應我一件事,我便把那物,送到世子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