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囡囡是誰
長箋說完, 姜辭也愣了,她沒想過江逾明的量這麽淺,難怪他平日不去吃酒, 原來是酒量差啊。
江大人也有不行的時候,姜辭輕聲嘆, 早知如此, 不該讓他去的……
“……世子倒也沒想醉, 就是杜大人勸酒是出了名的厲害。”長箋撓了撓頭,回憶不久前的場面, 只覺得他家世子算是定力好的了,若是換作他, 今夜指定是回不來了。
姜辭把江逾明扶到窄榻上, 自己去取了帕子和水,讓長箋先下去了。
江逾明吃醉之後不似她大哥, 吵吵嚷嚷地要找人說話。江逾明很安靜,站着安靜, 坐着也很安靜, 擦臉和擦手都乖,叫什麽做什麽, 眼皮懶懶地垂着,遮住不大精神的眼睛,只留了一條縫, 半明不昧地看她。
姜辭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發現是熱的, 問他:“難受嗎?”
江逾明略略擡眼看她, 搖搖頭。
“那要睡覺嗎?”
江逾明閉上眼睛:“……不睡。”
姜辭覺得這人醉是醉了, 卻不好哄, 她溫聲用激将法:“江大人,快亥時了,不睡覺做什麽?你不是最守規矩嗎?”
江逾明睜開眼睛,直直地看着姜辭,半晌忽然道:“你不跟我睡。”
姜辭一怔,心尖跟着顫了一下,再看此人一臉正經的模樣,心裏只覺得長箋說的三杯是在騙她,這都醉得不清了。
她故作鎮定地反問:“……你不是兩日都睡榻上了?”
江逾明皺眉:“今日沒睡。”
姜辭面上熱了起來,沒想過有人喝醉了還會耍賴:“明明是你自己說的,睡外頭。”
江逾明又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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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辭去換巾帕,再回來時,江逾明已經躺下了,還自己拿了被褥。
方才還在耍賴的人,她就走開了一會兒,就老實躺下了。
姜辭蹲在窄榻邊,又給他擦臉。
從鼻子擦過眼睛,月色從窗縫邊溜進來,在她的手和江逾明的臉上落下淺影,他的睫毛長而卷翹,在月夜下,分外明顯,姜辭看了一會兒,沒忍住,指尖輕輕撥弄。
回過神時,江逾明已經睡着了。她聽他淺淺的呼吸聲,覺得夜色格外安靜。
姜辭很少在江逾明睡着的時候看着他,今夜的機會,可謂難得一遇,姜辭看着他的睡顏,有些舍不得走。
撥弄了睫毛,又開始玩江逾明的鼻子,曲指在上面輕輕地刮了刮,最後停在了他的唇瓣上——江逾明的唇形很薄,因為剛喝過酒的緣故,摸起來很潤,也很軟,她按了下他的下唇,又碰了碰上唇,壓上唇縫時,指尖濕了。
江逾明低喃出聲——
“囡囡。”
姜辭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湊上去問:“什麽?”
“……囡囡。”
姜辭整個人一僵,沒聽錯,江逾明是在叫林婉儀的小名。
可,江逾明為什麽會叫林婉儀呢?
姜辭隐隐覺得不對,一連想起前世的事,心口砰砰地跳,蹲下身,伸手去捏江逾明的鼻子。
須臾,江逾明半睜着眼醒過來,朦朦胧胧地看她。
姜辭松了手,問他:“囡囡是誰?”
江逾明帶着困意,嘆了一聲,伸手把人撈到榻上來,鎖在懷裏:“……是阿辭。”
姜辭的眼睛驟然睜大,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懷裏轉過身:“為什麽?”
江逾明醒得不真切,聲音都是啞的,被姜辭的頭發弄得癢了,低啞出聲:“不知道……”
姜辭恍惚察覺這裏面怕不是有什麽誤會,難道前世,江逾明之所以吃醉之後,會叫林婉儀的小名,是因為以為是她叫囡囡?
姜辭心跳得很快,在他懷裏擡頭:“我不叫囡囡。”
江逾明沒醒,表情卻不樂意極了:“……那叫什麽?”
姜辭嘟嘟囔囔地動,翻過身去,給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我娘沒給我起小名。”
江逾明低低地應了一聲,也不知聽見沒有。
然而,就在姜辭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把人往上托了托,埋在頸側,嘆似的叫她:“乖乖……”
翌日,晨陽透過窗紗落進窄榻時,姜辭醒了過來。
她慢吞吞起身,才發現江逾明已經起了。
姜辭動了動胳膊,發現全身都痛。
江逾明進來時,姜辭正坐在窄榻上出神,面色不太好,他走過去:“哪裏難受嗎?”
姜辭哼哼兩聲,聲音都是軟軟的:“我全身都疼。”
睡着倒是挺暖的,就是着實窄了些,而且還是枕着江逾明的手睡的,脖子疼。
江逾明輕咳一聲,給她捏肩。
姜辭哪裏都軟,這會兒不舒服,骨頭都是軟的,坐在榻上睡眼惺忪地任江逾明弄:“今日要去當差了嗎?”
“要去,今日還要進宮。”
姜辭坐在榻上,偷偷打了個哈欠:“那你得快些。”
江逾明卻問她:“還痛不痛?”
姜辭眯着眼睛,放松了肩線,整個人懶懶的,像是很自在,臉上彎起的弧度,讓人想捏一捏,又讓人想咬一口,她說:“不痛了。”
江逾明忍住了,囑咐她:“記得吃早膳,我先走了。”
姜辭胡亂地點着頭。
與此同時,宣政殿裏。
正聞帝坐在龍椅上,把一疊奏折重重地扔在階下,聲音不怒自威。
“潮州旱情,十年罕見,路有餓殍,白骨露野,民不聊生。”趙胤看着底下朝臣,面色越發冷硬,“大梁立朝以來,還未受過此等浩劫,就算是北郡饑荒,都不似如今這般觸目驚心,朕還以為是天要亡我大梁。”
話音一落,朝臣齊齊跪地,三呼:“皇上息怒。”
“太常倉、萬吉倉兩大糧倉,卻不夠一方百姓周轉,朕祭壇祈雨,卻滴雨未落,幽居雲臺,百姓說是人怨,朕不敢姑息,連夜派人宣了禦史,前去赈災。如今都察院的奏折遞上來,朕才知竟是地方出了貪官污吏!”
趙胤語如夜雨,侵入人骨的寒:“陳鵬,豐洄可是你的子侄。”
聞言,陳鵬顫巍巍地跪下,語盡蒼老:“還請皇上息怒,豐洄确是我的侄兒,此番他私賣官糧,施發黴米,草菅人命,罪無可恕,不日前,皇上下旨處斬,臣不敢有異。作為舅父,治下不當,管教不嚴,自當請罰!臣請旨發配地方,躬耕十年,還請皇上恕罪!”
趙胤眼眸微垂,看着底下跪在那處的陳鵬,眼色狠厲:“閣老确實該罰!”
此言一出,朝臣又跪,再三呼:“皇上息怒。”
陳鵬跪地俯首,沒有吭聲,像是一只無害的倉鼠,不敢反抗,可趙胤卻知,那都是假象。
果不其然,下一秒,詹事府的楊詹事,捧着芴板向前:“臣有言。”
“閣老雖有罪,卻罪不至此,豐洄雖為閣老子侄,但到底是地方官,老話曾言,強虎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太常倉兩地和奉京相去甚遠,閣老雖有心,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臣附議。”吏部左侍郎崔庸徐徐道,“閣老年事已高,邊地艱苦,皇上若把閣老發配到地方,只怕與仁心相悖,還望皇上看在閣老兢兢業業侍奉禦前三十多年的份上,網開一面。”
衆人齊呼:“還請皇上開恩。”
趙胤也沒想靠這事扳倒陳鵬,況且今日就算朝臣同意,下朝後,太後定會找上門來,他順着臺階便下,只給了個不痛不癢的警告:“閣老确實年事已高……今日朕便看在你侍奉禦前三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不過追究。”
話說到這,趙胤話鋒一轉:“但罰也該罰——降一級,原職留用,罰俸三年。”
陳鵬跪地磕頭,看不清神色,高聲道:“臣謝主隆恩!”
下朝後,楊詹事扶着陳鵬下石階,邊走還邊語氣殷勤地提醒閣老注意腳下。
陳鵬望着宮牆之外一簇一簇的秋意,問:“你覺得潮州這場旱災,皇上是何意?”
楊進觀輕聲道:“皇上怕是想借這次旱情,敲打閣老。”
“先前琉璃盞的事,只怕是讓皇上惦記了,如今豐洄這事一查出來,皇上便當着滿朝文武要問我的罪,如今的皇上,只怕是容不得老夫了。”
楊進觀心裏一驚:“哪裏的話,皇上還是器重閣老的,您看皇上那般生氣,也沒真敢拿閣老怎麽樣……”
陳鵬睨了他一眼,心想難怪子鶴選了雷家,而沒選楊家:“皇上哪是想敲打老夫?那分明是警告,這事一出,皇上聽着大家的一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放老夫一馬,明面上是顧念舊情,但也是在告誡我,若是再有下次,便再無舊情可言。”
“皇上,是要對陳家,對我陳鵬,下手了。”
***
江逾明去都察院複職,姜辭倒是落了個清閑。
回到廂房,先是把昨日的被褥給收拾了,清點桌案時,上頭的賬冊簿子亂成一團,姜辭想到江逾明走前,告訴她,若是書冊沒處放,可以放到書房去。
江逾明的書房鮮少讓人進,姜辭聽了有些意外,但還是收拾東西去了。
書房裏,長箋恰好也在,他轉頭見世子夫人進來,恭敬行禮:“世子夫人萬福。”
姜辭點頭道:“世子讓我把書冊拿過來。”
這事長箋是知道的,他今日沒随世子去都察院,便是在等姜辭:“世子今日已經吩咐過了,讓小的整理出一個位置,專程放夫人的東西。”
既然他這麽說,姜辭便把書冊都給了他。
長箋收拾東西,姜辭就這麽四處看看,看着看着,發現長箋也黑了不少,忽然記起他也跟着江逾明去了潮州,便問:“世子在潮州除了赈災,一般都做什麽?”
“寫信!”長箋邀功似的答,“世子最喜歡給夫人寫信了。”
姜辭想到江逾明那幾封信,有些好奇:“潮州與奉京相去甚遠,送信千裏奔波,不會很麻煩嗎?”
“潮州有專門送信的驿站,勞他們送信也是變相的以工代賦,潮州旱情嚴重,百姓不能耕種,便只能靠着做工維持生計,驿站送信便是幹活,幹活,就能掙錢。”長箋說完,嘿嘿地笑,“而且世子哪裏會嫌夫人的事麻煩?”
姜辭知長箋嘴甜,對他說的話也是聽聽就過,不想,長箋忽然又道:“夫人在世子這,就沒有麻煩的事。前些年夫人來退定親信物,世子知道後,連夜讓人送回潮州去,驿館不知找了幾家,馬可是跑了三日三夜才趕上。”
姜辭一愣:“你說什麽?”
長箋跟着一怔,撓了撓頭,以為自己說錯了:“世子托人送信物啊,怎麽了?”
信物,是江逾明退的?
可當初他不是說,娶她是因為外祖的提攜之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