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辰快樂
這日到最後, 姜辭挑挑揀揀了好些東西,還是不滿意,拉着虞婉到靈恩寺給江逾明求了道平安福, 小和尚們的話術漂亮,說是施主平安, 歲歲萬福。
回去的路上, 姜辭一路琢磨, 還是記不得江逾明有特別喜歡的東西,最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全送了,只要送得多, 總能有一兩樣是他喜歡的。
用過晚膳, 姜辭回屋看到一桌的禮物匣子,越看越滿意, 漸漸把自己說服了。
晚時,天邊雲霞淡結粉霧, 江逾明踏着黃昏進門, 看姜辭又在案前算賬。
“很忙?”
“……嗯。”姜辭點頭,“今日花了一大筆銀子。”
“買什麽了嗎?”
“嗯。”
“……”
廂房裏安靜了一瞬, 姜辭覺得有哪裏奇怪,看了看江逾明的身影,後知後覺他是想知道, 擡了擡頭,對他說:“不能告訴你的。”
這還是姜辭第一次這麽直白地拒絕他, 這種感覺并不糟糕, 直來直去, 只不過這話聽得人心癢, 不說還好,越說越想知道了。
江逾明掀了掀眼簾,也是難得追問:“為何?”
“唔……秘密。”姜辭諱莫如深。
知道她不想說,江逾明便換了話問:“這幾日還要出門嗎?”
“要的。”
虞婉這個月能出來兩日,姜辭替她問虞夫人這兩日能不能連着一塊兒出門,畢竟手藝這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教不明白學不會的。虞夫人見是姜辭開口,根本沒猶豫,還笑着送她們出門,出門前還暗暗吩咐了虞婉要跟姜辭打好關系,這些虞婉都同她說了。
Advertisement
“這幾日,皇上會在天壇祭祀求雨,街市上會有些亂,你若是出門,帶上雲凜。”
姜辭認真應:“好的。”
每逢大災,皇帝作為天子,定要有所作為,禳災祈福、下罪己召、仁政教化等等都是最尋常的辦法,只要不嫌麻煩,整個全套都是可以的,誰讓皇上是天子呢?
像今兒個碰上旱情,那便祈雨,祈個六七日不嫌多。
這日,正聞帝攜文武百官到京郊天壇祈雨,儀仗浩浩蕩蕩,整個奉京都知道皇上出宮了。
江逾明、杜衡和王嘯位在同列,這還是頒旨之後,他們第一次碰頭。
都察院不少同僚等着看熱鬧,畢竟王嘯本就是不點也炸的性子,更何況如今引線早埋。杜衡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巴不得兩人就在他面前打起來。
“逾明,昨日皇上又召你進宮了?”杜衡拖着長音問,目光卻瞥着王嘯,“皇上同你說什麽了?”
江逾明掃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沒理會他這種幼稚的行為。
杜衡卻樂此不疲,一句勝一句直白:“你前些個還同我說想去宜州吃梅幹菜肉酥餅,現下看來只能托王大人幫忙帶了。”
話音一落,衆人都笑了。
杜衡也不是無緣無故尋他麻煩,他就是看不慣王嘯——自從聖旨下來後,王嘯已經在都察院罵了江逾明兩日。
起初還好,只說自己為潮州旱情上心至此,到頭來卻因為出身平平,一番心思付諸東流;到後來,又開始說些下品寒門無出路之類酸掉牙的話,只差戳着江逾明和一衆世家子弟的脊梁骨罵,說他們擋了寒門子弟的出路。
原本有些高門出身的世家子弟還挺同情他的,衆人也知寒門難出貴子,所以平日或多或少都會關照他。可這兩日王嘯說的話越來越過分,平日同情他的同僚已是懶得搭理他了,誰願意一片好心喂了狗?
本就如此,若真被他們擋了路,王嘯還能當上佥都禦史?有這時間潑婦罵街,還不如學學江逾明,去查查宜州糧價。
杜衡把這事調笑到明面上,衆人終于是出了一口氣,連着兩日郁結的氣氛散了不少。
王嘯聽着周圍“嘿嘿”的笑聲,面色越發沉,明知杜衡是在開玩笑,手卻攥得更緊了——若是杜衡正經同他吵一架還好,這麽不痛不癢的一句玩笑,活像是腳底塞了顆石子,不痛不癢,卻硌得人難受。
一句玩笑,你若回嘴,便是肚量小,若是跟着笑,便是伸手打自己的臉。
王嘯越想,面色越沉。
杜衡笑意剛散三分,目光便從王嘯面上收回來了,其實,王嘯方才若能跟衆人一笑而過,說不定還有機會冰釋前嫌,可他偏偏意氣用事。杜衡收斂了周身的閑散,不再看他,王嘯這脾氣只怕大事難成,至于往後在都察院?誰好過?誰難受?如人飲水,自知了。
江逾明掃了他一眼,草草移開。
前頭,正聞帝趙胤正拾步而上,高登祈禱雨澤。
右下首,跟在趙胤身後的赫然是內閣首輔陳鵬——陳鵬年歲六十,兩鬓早已斑白,卻依舊精神健碩,據說家中還養着六房姨娘,各房還都有不少子嗣,外室更是數不勝數。
奉京民間有不少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家中還偷偷挂了陳鵬相,有用沒用便不得而知了……畢竟求得求不得,全看命運,也不妨礙陳家一直都是奉京權勢最煊赫的家族。
當時萬壽節,陳鵬的次子陳子酬調戲淑妃,陳鵬跪了三日請皇上開恩,這事最後能解決,是因為太後親自去向皇上求了情——太後也姓陳。
正聞帝趙胤,先帝嫡長,可卻不是陳太後的親兒子,到底是親疏有別,當年,陳太後也動過易儲的念頭,只可惜先帝不願,這事草草作罷。
後來趙胤登基,陳太後三番四次暗示皇上娶陳家女做皇後,趙胤又是一番裝聾作啞,把先帝那一套學了十足十,先是謊騙了董家女兒,次日聖旨一下,便把董家女立作了皇後,打得太後一個措手不及。
那段時日,太後和皇上的關系很僵,可到底木已成舟,再有什麽怨氣也無濟于事。僵持不下的結果便是兩人各退一步,陳太後又往宮裏送的幾個妃嫔,趙胤沒再拒絕。
董家女做了皇後,董家漸漸興盛了起來,沒過幾年,在朝中也有幾分勢力。
只可惜好景不長,前幾年,董恩明在循州落馬,原本勢頭正猛的董家一下子沉寂,如今就像背殼的蝸牛,不敢出頭了。
想到這,江逾明目色一頓,當初青勝蘭臨了到頭,忽然放出私鹽的消息,只怕并不只是為活命,而是想給董家一個教訓,或者說,有些人見不得董家得勢,想要懲戒一二。
江逾明越想越覺得确實如此,擡眼往上看正聞帝的背影——威嚴的帝王身着雲龍暗金衮服,頭戴十二旒冕,手持鎮圭,攜群臣省視星辰日月,祈禱天澤。
天壇樓高,像是帝王權柄,江逾明站在衆人中,略略擡頭,無端覺得危樓高百尺,不敢高聲語,恐驚身後人①。
天壇祈雨,一連三日,最後竟是滴雨未下。
正聞帝羞愧不已,下了道聖旨後便幽居雲臺,說是要素服減膳,靜思己過,祈天禱地。
這事一出,奉京城中又是沸沸揚揚,民間也是流言頗多,說了說去最後聲音最多的說法便是潮州大旱不是天譴,而是人怨!
一連幾日,各茶館酒肆都在讨論近年的大案,言之鑿鑿說冤案震怒了上天,這才不數月不雨。
小春茶樓也是難得熱鬧,百姓們吵吵嚷嚷地聊着案子,吵了吵去,近年算得上大案的還真沒有,要論只能提一個戶部尚書常敬廬的毒刺案——衆人談到這事,皆是心領神會的噤了聲,下意識岔開話題。後頭又有人說起先前的雷呈殺人案,說這個案子結得草草,推一個自殺的獄卒頂罪,太可疑了。
“如今這情形,沒有冤案,也要弄出個冤案來。”姜辭看着外頭高談闊論的大老爺們,忍不住唏噓。
“可就算如此,到時老天爺不下雨,百姓還是不滿意。”
“但若是下了,這事不就解決了?”姜辭支着下巴,語氣悠悠。
這老天爺本就是陰晴不定,誰能算得準?雲霜搖頭,說:“奴婢覺得,人算不如天算。”
“我倒是覺得,天算不如天家算。”姜辭饒有興致,政事她不懂,大抵也就随口一說。
如今皇上剛剛幽居,這邊立馬傳出“人怨”風聲,太快,也不得不讓人起疑,皇上若是真有心祈雨,欽天監便早該算吉時,讓皇上連着三日白白丢人,他是不惜命嗎?
姜辭只覺得這裏頭,都是天家在算計。
雲霜聽不明白,愣愣地聽着。
姜辭也不多說,多說多錯,拍了拍雲霜的肩:“回去了。”
“今日怎的回去這般早?”雲霜愣了一下,恍然,“明日是世子生辰啊!”
江逾明這幾日跟着皇上祈雨,起的早,也不知明日何時要走,明日姜辭得聽着江逾明起身,給他弄碗長壽面。
這幾日變故頗多,江逾明已經一連幾日沒回來用過晚膳了,夜裏回來得夜晚,這日算是早的了。他一進院門,便想往廂房去,不想屋內已經吹了燈。
她近日這般忙,該是睡了,江逾明擡頭望月,月盈已過,明日便是秋分了。
她應當是不記得了。
江逾明沐浴後,去了窄榻,被褥倒是早早鋪好。
一夜無話,就這麽睡了。
次日不過卯時,姜辭便醒了,她心裏惦記着事,沒敢多睡,起來瞄一眼,江逾明沒走,又躺下。
過了兩刻,睜開眼睛,又瞄一下,還沒醒,閉眼。
又過兩刻,到江逾明平日起身的時間了,姜辭一骨碌起身,沒想到江逾明還沒醒,啊——她又躺下了。
姜辭睜着眼看帳頂,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江逾明還沒這麽晚起床過呢,可是他還睡着,姜辭也不好吵他,睜着眼等,生怕錯過了生辰。
這麽一躺,又是許久,迷迷糊糊到辰時四刻,姜辭聽見了一點響動——江逾明起了!
她忙下榻來,衣裳都沒換,穿着亵衣,探頭看他收被褥,小聲叫他:“江——逾——明——”
江逾明回頭:“你醒了。”
“我醒好早。”
“有事?”
姜辭笑了一下,同他說:“生辰快樂。”
江逾明疊着被褥的手一頓,先是“嗯”了聲,繼續疊被褥,“我平日不過生辰。”
“啊,我知道。”她重生的,她當然知道,“但我給你做了長壽面。”
江逾明眨了下眼睛,她記得。
兩人梳洗後,去了偏廳用膳,廚娘端着昨日夫人吩咐的長壽面,面色喜氣地進來,同世子道了聲吉樂。
江逾明淺淺應了,捏着筷子要吃面,姜辭卻說等等。
“我在荊州學了個習俗,說是過生辰,要滾雞蛋。”姜辭給了他兩個雞蛋,告訴他要雙手對着揉搓,說這是“骨碌運氣”。
江逾明滾了雞蛋,又吃了長壽面,已經快要巳時了,這才起身說是要去當值。
姜辭送他出門,心裏納悶:“是不是快遲到了?”
江逾明目光落到街道對面:“這幾日都察院無事忙。”
“這樣啊……那也快走,快走吧。”姜辭沖他擺了擺手。
江逾明一聲不吭地上了馬車,心裏卻想着,沒有生辰禮。
都察院裏,鐘老知道今日是他生辰,傍晚時也沒扣着人不讓走,江逾明便按時下了差。
回到府裏,姜辭不在廂房,說是去了江素卿那,江逾明便繞道去了書房,不想一進門,看到了滿桌禮物匣子——玉佩、徽墨、毛筆,鎮紙,各式各樣的東西堆成了小山包。
長箋看世子皺眉,解釋:“這是夫人給公子準備的生辰禮。”
江逾明掃過一眼,發現了個平安福,上頭寫着:平安順遂。
他握了半晌,小心收好,又找了一圈,發現沒有,把各個禮盒打開看了一遍,沒過一會兒,又挨個合上,全都收了起來。
一下午,書房都是靜悄悄的。
晚膳前,姜辭從素卿那回來了,一轉彎,見雲霜和長箋湊頭在那說話。
“世子可喜歡夫人送了禮物了,看了許久,樣樣都收得仔細。”長箋興致勃勃,“我看世子的徽墨快用完了,想起夫人有送,便說拿來用,你可知世子說了什麽?”
雲霜被他說得好奇:“說什麽?”
“不許!”長箋說完就笑,“然後他自己起身,去拿了一塊新的出來,說先用這個。”
雲霜偷笑,她就說世子可是喜歡夫人了。
“畢竟是夫人第一次給世子送禮,還送了這般多,世子自然是高興的。”
姜辭聽到這話,倏然一愣,什麽叫她第一次給江逾明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