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幾分姿色
“你的舊情人。”姜辭輕聲道。
江逾明一愣, 問道:“什麽舊情人?”
姜辭撲了撲扇子,沒繼續說。
顧晴已經帶着林婉儀過來了,林婉儀對江逾明行了一禮:“表妹夫萬福。”
江逾明略略颔首:“林夫人, 林姑娘。”
林婉儀往前半步,柔聲開口:“過兩日便是中秋, 我和娘特意備了些月餅到府上叨擾。”
“兩家本是親戚, 不算叨擾。”江逾明應付着林婉儀的話, 目光卻追着姜辭跑。
姜辭打着她那把小竹扇,眼睛胡亂地看, 心不在焉。
江逾明還沒見過姜辭般模樣,她向來脾氣幹脆, 要麽走要麽留, 鮮少這般不耐煩,像是在忍受什麽……江逾明看她皺眉, 忍不住跟着皺眉,心頭是難得的不耐, 連帶着旁人同他說話, 都沒怎麽聽。
林婉儀還在說,面上帶着幾分羞澀:“表妹夫中午便回來了, 可是因為都察院提前休沐?”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自覺有幾分沒話找話,但又不想放過同江逾明說話的機會——上次在湖山別院, 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說那麽多話,江逾明雖是個石葫蘆, 言語裏還有意同她劃清界限, 可也正因如此, 林婉儀反而對他更上心了。
林婉儀自知家世優渥, 又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從小到大都不缺追求者,那些人裏不乏皇子公卿、官紳富豪,可她一個也瞧不上,她心氣高,越是籍籍追求,越是不喜——直到一次聽禪會,她遇到了江逾明。
她是在方山書院念的書,一次,他們書院組織禪會,前來聽會的人頗多,她被楊子蒹拉着去看熱鬧,一回頭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江逾明,他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如琢如磨,濯如靜月,光是站着,便讓人移不開眼。
見過江逾明後,林婉儀更是對先前那些追求者看不上眼,他們就好像是澗底砂石,而江逾明則是廬邊長月,見過天邊月,誰還會想與石同塵?
然而,還沒等她與江逾明見上面,奉京城中便傳出了修遠侯府世子同姜家大小姐定親的消息。
顧青思嫁得不如顧晴,顧晴更是常在家中暗暗貶低,連帶着林婉儀也對她這個表妹頗看不上眼,可就是這麽一個她看不上的表妹,同她喜歡的人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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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儀不服氣,只覺得江逾明之所以會娶姜辭,定是因為先前沒能認識她,兩人不是無緣,而是錯過。
江逾明随口答:“只是有事需要回來,待會還要去官署。”
話音一落,姜辭心不在焉的神色更濃,江逾明便先一步開口:“進去吧。”
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進了門,不到偏廳,在園中小亭賞花小坐。
江逾明确實只是回來拿東西的,他跟在姜辭身後,想同她說幾句話,但周圍是女眷,只得作罷,繞道去了書房。
都察院的馬車尚在門外等,江逾明翻到公文,也沒繼續逗留,不想剛一出門,就碰上了姜辭的表姐林婉儀。
林婉儀看到他,臉上都是欣喜,語氣俏皮而親昵:“表妹夫可知表妹的廂房在何處?”
江逾明微微皺眉:“林姑娘作何在此?”
林婉儀甜甜一笑,雙頰上各有一個酒窩:“方才在園中說話,表妹忽然說她身子不适先走了,我不大放心,跟着過來看看……不想侯府太大,不小心迷了路,表妹夫,能給我指指路嗎?”
江逾明前次見她,便覺得她舉止輕佻,不甚講規矩,如今再見,确實如此,行走府中,沒有丫鬟領路,獨身一人在旁人院中亂闖……江逾明看她的眼神盡是審視,想到方才姜辭說的那句話,聲音微沉:“林姑娘若是想尋阿辭,方才便應該讓下人領路。”
林婉儀笑容不變:“我也是一時心急,沒顧上,迷路了才走到這來。”
雖無規矩,但有道理,若是平時,江逾明定會領着她去琇瑩院,可如今他卻不想,方才姜辭在門口說讓他來看舊情人,這話明顯指的是林婉儀。
他和林婉儀怎麽會是舊情人呢?
仔細一想,便知是先前端午燈會的事。
江逾明直接道:“林姑娘還是先回前院吧,今日你同林夫人一起到府中造訪,如今卻留林夫人一人在前廳,怕是不妥……阿辭那邊,我會去看的。”
林婉儀拒絕的話還沒能說出口,江逾明便叫了長箋來,說是要把她送回去。
走之前,江逾明忽然又回頭喚了她一聲:“林姑娘。”
林婉儀步子一頓,以為江逾明是改主意了,臉上忙堆起笑意,誰知江逾明卻道:“我夫人深居簡出慣了,不喜同人往來,往後若無要事,還是不要叨擾她。”
江逾明話雖客氣,但話裏的含義卻讓人骨寒。
林婉儀渾身一僵,不想江逾明這般的溫潤公子,竟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因為他如今娶的是姜辭,所以才對她這麽袒護嗎?
如果嫁給他的人是她,江逾明今日這番話,是不是也會為她而說?
林婉儀越想越氣,怒氣沖沖地想回去同顧晴告狀,不想一進小亭,林氏也在。
顧晴對林氏頗看不上眼,庶出的妹妹,若是平日見她得提前一日遞帖子,她抿着茶,眼睛都沒擡,便問林氏:“聽聞敏心前些日子被侯爺罰了禁足?”
林氏笑容尴尬,沒想到顧晴一上來便戳她的痛楚,面上火辣辣的,溫吞道:“江娴年紀小不懂事,犯了錯,惹了侯爺不快……我這個做姨娘的,管教不嚴,是我應得的。”
顧晴淺淺地“嗯”了一聲:“江娴刁蠻慣了,你若總護着她,将來她指不定還會犯出什麽大錯。”
林氏聽顧晴像是主母一樣訓江娴,面上頗挂不住,找補道:“這幾日已經在幫她想看夫婿了。”
“也是時候相看了,她這般的不省心,早早嫁了也好,嫁得好了,我們淮安伯府也是與有榮焉,而且左右嫁人後,自有婆母教習,還怕她不知規矩?”
顧晴剛嫁人時,受了林母不少磋磨,早便領教了後宅婦人的歷害,她并不怕江娴性子乖張給她惹麻煩,因為再張狂的性子,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後宅兩年,也能學乖,她同林氏道:“畢竟女兒最大的用處便是嫁人,你如今在侯府勢單力薄,兒子也不成器,想要立起來,首先還得看這個女兒嫁得如何。”
林氏一個勁兒地點頭,後槽牙卻暗暗咬了緊,從前她掌中饋時,顧晴對她說話還會客氣三分,如今她失了中饋,顧晴便換了這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分明就是看人下菜!
只是,她雖不喜顧晴,卻是十分認同她說的話,江娴最大的用處,便是尋個好人家嫁了,讓她的原哥兒往後更有助力。
兩人各懷心思地喝着茶,林婉儀卻一臉陰郁地走了進來,坐下時抱着手,一臉生氣。
顧晴忙問:“怎麽樣,見到江世子了嗎?”
“……見到了,但江世子直接把我趕回來了。”
“趕你?”顧晴不敢相信。
江逾明看着溫文守禮的模樣,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還能說謊不成?”林婉儀越想越委屈,同顧晴告狀,“他還說,姜辭不喜歡我,讓我以後不要來侯府,娘,他是喜歡上姜辭了,我該怎麽辦!”
“不可能!”
林氏急急開口打斷了林婉儀的話聲,見衆人都看着她,堅定地說道:“江世子是不可能喜歡姜辭的。”
“為什麽?”林婉儀撅着嘴問。
林氏徐徐道:“侯爺當年在顧老将軍麾下做過幾年提督,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顧老将軍的女兒顧青思,兩人時常見面,侯爺就對顧家二姑娘暗生情愫了。”
顧晴皺了眉,江進亦同顧青思認識這事,她是知道的,可他們有一腿這事,她怎麽不知道?她剛這般想完,又忍不住羨慕,怎麽什麽好事都落到顧青思頭上。
“侯爺雖有心做顧老将軍的女婿,可顧青思偏愛姜夷如,這事才沒成……如今世子這婚事,是侯爺為了償還顧老将軍的提拔之恩才定下的,但你們想,若是侯夫人還在世,如何能讓情敵的女兒進門,所以不管怎麽說,世子定然也不喜歡姜辭。”
林婉儀心下大駭,她倒是不知她這個姨母竟還有這麽多故事,有這前塵往事在,只怕江逾明的娘親窦氏對姜辭的娘親顧青思龃龉不小,江逾明若是孝順,便不該娶姜辭,她試探着問:“你的意思是,世子雖娶了姜辭,但定然不能喜歡她,對吧?”
林氏說得篤定:“自然,江世子怎可能喜歡姜辭?”
林婉儀将信将疑:“那他為何要同我那般說話?”
“世子在職都察,前頭,大小姐和世子的事傳得太過,怕是會影響世子的仕途,所以世子才希望您少來走動。”
林婉儀恍然大悟,先前詩會時,江逾明确實說過,他在職都察,流言太多恐傷了聲名,還希望她能幫着澄清,原來竟是這樣的緣故!
另一邊,江逾明把公文給了下屬,讓他帶着東西回了都察院,自己卻打道回府。
方才林婉儀說姜辭身子不适,怕不是胃病又犯了。
穿過九曲回廊的一路,江逾明都心不在焉,腦海裏一直是姜辭的那句話——你的舊情人。
姜辭不會同他開這種玩笑,所謂的舊情指的定是端午燈會,所以他先前猜測,姜辭嫁進門後,時常心事重重,此事便是源頭,如今看來,确實如此。
江逾明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先前詩會,姜辭忽然跑去少詹事府吃酒,此事也很不對,她本就不會吃酒,那一夜還吃醉了,所以那日,她定是遇上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是什麽事?
江逾明步子一頓,那日他見了林婉儀。
這麽一想,好像很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前世他們說好和離的那日,林婉儀到府上做客。
那日,姜辭醉後說了很多話,他記得他問了她想和離的原因,那時她便想說了,她說因為他喜歡的……
因為他喜歡什麽人?
或者,她以為他喜歡什麽人?
江逾明覺得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姜辭正在院裏整理她的那些花,她其實不會養花,從小大哥抱回來一盆綠蘿,說那是最好養的植物,但姜辭還是把它養死了——她沒這麽多耐心,但她現在想尋件事分分心。
她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麽要同江逾明說那句話了,她讓江逾明怎麽答她?
是舊情人,還是不是舊情人?
不是還好,若是是,該怎麽辦?
這麽想完,姜辭又覺得自己多心,江逾明都把和離書給她了,林婉儀是不是他的舊情人,其實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姜辭蹲下來,把臉埋在膝裏,沉沉地不想說話。
沒過多久,身後一陣腳步聲,是雲霜的聲音:“世子。”
江逾明來了。
姜辭又把臉埋了埋。
兩人一個站着,一個蹲着,都沒吭聲。
半晌,是姜辭先忍不住了,起身坐到木椅上,小小地晃着她發麻的雙腿。
“怎麽不說話?”
江逾明看着她:“你……”
姜辭抿了抿唇,知道是早上她說的那句話江逾明聽進去了,所以,他是終于要說了嗎?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花架上,那是雲秋和雲若剛修了,一共三層,紫色的喇叭花在上邊垂掉,很是好看,也不知她被趕回去後,能不能把它帶走。
想到這,她又催了他一下:“你想說什麽?”
江逾明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半晌,只道:“我沒有舊情人。”
姜辭晃着的腳微頓。
江逾明道:“先前奉京傳言頗多,但其實不是如此……我不知道你聽說了什麽,但我沒有舊情人。”
其實在江逾明說第一次的時候,她便信了,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說謊的,她只是一時不知該怎麽答,不想下一秒,江逾明又道:“我不喜歡她。”
姜辭捏着臉的手一頓,忽然擡眼看江逾明。
江逾明也在看她,眼底難得有幾分着急。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沒有說話,江逾明也不知她是信了還是什麽,抿了抿唇:“你想要知道什麽?”
姜辭一怔:“……沒有了。”
江逾明又看了她好幾眼,姜辭卻微微撇開頭,不讓看,從木椅上起身,推着他往外走,催他:“我真的知道了,你快去當值。”
半推半攆把江逾明趕走後,姜辭忍着心跳,回了琇瑩院。
雲霜見夫人先是郁悶地對着花,如今又紅光滿面的回來,郁悶地問:“夫人的臉怎麽這麽紅?”
姜辭錯開她往裏進,把人擋在了外頭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連手心都是燙的——他收到了她的芍藥,知道了她的喜歡,也從來沒有變心過。
姜辭靠在窄榻上,腦子很空,沒一會兒便翻了好幾個身,連窗邊的喜鵲好像都讀出了她的開心,只是這開心持續了沒一會兒,姜辭整個人忽然一頓——
既然如此,江逾明為何前世還會跟林婉儀一起游湖踏青,醉夢時叫她的小名呢?
姜辭猛地起身,想去把江逾明找來問清楚,可剛坐起身,又想起這些事發生在三年後,如今她才跟江逾明成親不過一個月,現在的江逾明根本不能回答她。
也就是說,江逾明若與林婉儀有什麽關系,只能是在成婚之後。
姜辭心間一顫,越想這事越覺得不對。
晚膳時,江逾明匆匆回來,就看到姜辭坐在窄榻上,看着他的目光帶着幾分嚴肅,還沒等他開口,姜辭忽然道:“我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