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要睡了
姜辭睜着鳳眼, 一臉探究,眼底裏像是什麽都沒想,連狡猾都是天真, 明明設了圈套等着人鑽,卻還在無辜地說, 她什麽都不知道。
江逾明難得有幾分耳熱, 再看一眼, 移開目光:“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
“我問绾媽媽,她說讓我問你。”姜辭撐着下巴, “你可知道?”
江逾明垂着眸,把褥子疊好, 答她:“……知道。”
“是為什麽?”
江逾明說:“你不是重生了嗎?”
“啊……”姜辭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
“我們前世, 是不是也是夫妻?”
“是,是啊。”
江逾明問她:“沒好嗎?”
姜辭捏自己的臉, 很是認真:“沒有诶……”
江逾明手上的動作一頓。
“沒好?”
“沒好……”姜辭回憶着道。
江逾明微微抿唇:“那明日再問問绾媽媽。”
姜辭覺得也是。
Advertisement
江逾明抱起被褥,說她:“早點睡。”
姜辭見江逾明要走, 探頭往窗外看, 身子險些不穩,晃了下又坐下來, 盤腿的坐姿全亂了,問他:“你……今夜要出去睡?”
江逾明停了步子:“怎麽了?”
姜辭下意識往外看,小聲:“绾媽媽知道啦……”
江逾明站了一會兒, 道:“無事,她不會多言。”
話雖這般, 但姜辭還是有些怵绾媽媽, 擡腳攔了路:“你今夜在這裏。”
江逾明的目光往下一掃, 只見姜辭從榻上伸出的腳蹭在他腿邊, 很白,潤盈的燭光下,腳背上的皮膚很嫩,晃腳時會不時碰上他的,如此隔着亵衣,像是一只豎着尾巴的貓,來回纏着他的腿在走,邊走,邊一下一下地蹭他。
姜辭見江逾明沒吭聲,想起先前兩次在他懷裏醒來的畫面,以為江逾明是擔心他們和離後,還會有那樣的逾矩之行,正直地同他保證道:“如果我睡覺時,靠近你,你就踢我。”
她話說得冠冕堂皇,姜辭睡着後的事,關姜辭什麽事?
江逾明:“……”
江逾明到底是沒去窄榻,兩人并排躺下時都有一種恍惚前世的感覺,其實上次睡在一塊,不過半月前,但今夜的氣氛,莫名地讓她想到第一次嫁給江逾明的第二夜——既陌生又熟悉,緊張而忐忑。
那時,姜辭以為江逾明還會要,畢竟剛成親的男人,要得都兇,姜辭還痛着,身上的痕跡也沒消,她想江逾明開口,又有些不想。
好在最後,江逾明只是同她說:早些休息。說完便幫她蓋上了被子。
如今,小小一方床帳裏的氛圍同那時差不多,兩人的氣息交雜在一起,恬淡的花香和清檀香,月色都亂了。
兩人都沒開口,直到很久,江逾明忽然問:“绾媽媽在,是不是不習慣?”
绾媽媽沒來之前,姜辭給他鋪被褥都是按着時間的,雖說這幾日一直避着他,但就算那樣,也沒想過不給他鋪被子,可绾媽媽一來,她便不敢了,方才說話,頻頻探頭往外看。
姜辭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麽說,她從小便是長輩不會喜歡的類型。
從北郡回來後,她有了後娘,雖不是親生的,但待她還算不錯,小姜辭喜歡她親切同自己說話的模樣,這總能讓她想起娘親,直到周氏有了自己的孩子。
起初,姜辭當然是替周氏開心的,可院裏小丫鬟背地裏總笑她是小白菜,還告訴她,一定要同周氏搞好關系,周氏有了自己孩子,定不會像從前那般對她上心了,她若表現不好,便又要沒娘了。
因為這話,姜辭一夜沒敢睡,心裏忐忑着,是不是一覺醒來周氏便不喜歡她了。
她偷偷哭了一夜,第二日早早便去書房習字,因為去了北郡的緣故,她已是落下許多該學的東西,也有很多的規矩和禮儀不知道。也是在那之後,姜辭越來越乖,周氏讓她學什麽、做什麽,她都好好去做,生怕讓周氏有一點不滿意。
周氏待她一直不錯,連同姜雲出生後,也一如從前,這讓姜辭松了一口氣,更是覺得自己這般做是對的,可偏偏又是這時,她路過花園,聽到了周氏同柳姨娘的閑談——
柳姨娘是周氏的陪嫁丫鬟,周氏有了身孕後,便讓姜父把她收了房,這在大戶人家中很常見,夫人有孕時,為了不讓丈夫在外尋花問柳,總會備上一兩個姿色尚可的丫鬟在身邊,這樣的丫鬟雖被擡了姨娘,但賣身契在她們手上,自是比外頭那些莺莺燕燕要知根知底的好拿捏。
那日,姜辭剛從外頭回來,路過花園便聽柳姨娘同周氏說:“昨兒個,管事嬷嬷說,大姑娘又出門了。”
話音一落,便是周氏氣急敗壞的聲音:“我早便同她說了,姑娘家不要出垂花門,不要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可她就是不聽,到時老爺問起,又要說是我的不是了。”
柳姨娘慢聲道:“大小姐自己要去,與夫人何幹?”
“她那脾性,一點規矩都沒有,我若不是她二娘,哪願意管她好賴?辛苦教導了這般久,毫無長進不說,日日給我添亂,弄得我在老爺面前裏外不是人……”
……
之後的,姜辭便沒聽了。
第二日再見周氏,姜辭也不叫她二娘了,只是稱她一聲二夫人。
也是在那之後,姜辭不再日日.逼自己學那些詩詞歌賦、女紅字畫,她跟着姜溯,想去哪便去哪。
再後來,周氏的家人來府上做客,看到姜辭總忍不住念她兩句,說她不像大家閨秀,但姜辭已經不在意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被喜歡的。
因着這段經歷,姜辭不知該如何應承長輩,對上绾媽媽時,便會不由自主地怵上三分,先前見面,绾媽媽送了她個镯子,還說侯夫人若是在,一定會喜歡她。
這還是姜辭第一次收到除了爹娘以外的人送的禮物,也是第一次聽到長輩的誇獎,她覺得很珍惜。
“……也不是不習慣。”姜辭輕聲道。
江逾明側頭,見她睜着眼睛望着帳頂,好似在出神,同他道:“你若覺得不自在,明日讓她回去便是。”
“不是!我就是……”姜辭一時說不上來,只知道說,“你不能把人趕回去。”
姜辭轉過頭,見江逾明目光淡淡,不偏不倚地看着她,兩人隔着不遠的距離對視,還未熄燈,她甚至能在他的瞳孔裏看到自己,兩人的距離好久沒這般近了,她道:“你不許說。”
“……知道了。”
姜辭放下心來,卷了卷被子:“睡吧,明日不讓你來了,今日先這樣。”
江逾明吹了燈。
姜辭翻過身去,睡了半晌,後知後覺自己被岔開了話題,他們今夜說了許多,可前頭問的那個問題,江逾明都沒答她,他分明說自己是知道的——
她又翻了回去,小小地滾了一下,在他身邊爬起來,見江逾明閉着眼,輕聲喊他:“江逾明。”
江逾明睜開眼睛。
姜辭咽了咽口水,想着是不是吵到他睡覺了,但又實在想問:“你還沒說,為什麽成親便會好?”
她的長發一縷落在他頸側,鬧得他癢癢的,也出賣了兩人的距離。
姜辭以為他沒聽着,稍稍低了身,又說了一遍,悄聲:“為什麽成親便會……”
她還沒說完,江逾明忽然擡手攬住了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極近,身上的氣息亂在了一起,月色被影子擋在了外面。
他問她:“當真要知道?”
姜辭心跳一亂,想後退,卻又進退不得,她怕露餡,假裝硬氣地“嗯”了聲。
兩人一時間都沒說話。
江逾明的手按着她腰後亵衣裏系着的帶子,像是在描着它的輪廓,那是姜辭的小衣,江逾明越描越慢,半晌輕聲在她旁邊:“因為成親便能……”
姜辭呼吸一滞,又輕又沉的兩個字吐在她耳邊,讓她眼底一下燙了起來,她想退,江逾明卻不放。
兩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對,是比方才對視更近的距離,姜辭看着他的眼睛,能看清他的睫毛,比隔着床幔,月光下的鴉羽更清晰,可盡管如此,原本裏頭清晰的自己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重而看不清的墨。
姜辭能感覺到攬着她腰的手在發燙,她受不住地縮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全部裹起來,只留下一雙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這樣便能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小的如蚊子一般,卻帶着不自知的顫意:“我要睡了。”
江逾明低低地應了一聲,卻沒放手,看着她,一錯不錯。
姜辭忍着心跳重重,後知後覺這句話裏自薦枕席的意味,卻又在這一眼裏,被他越看越熱。
她擡手捂住了江逾明的眼睛,同他說:“你也要睡了。”
次日,相看的事傳到江娴的耳朵裏,江娴又是大怒,可林氏已經不買她的賬了,她如今落到這般境地,全是拜江娴所賜,但她并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她還有一個兒子。
江娴見林姨娘的目光越來越涼,忍不住心下忐忑,連罵聲也漸漸小了。
林氏看着她:“明日你便帶着禮物到大姑娘那賠禮道歉,從前拿了人家的東西,收拾着還回去,大姑娘若是願意要,你便還,若是不願,折成銀兩也是要還的。”
江娴手裏還握着之前偷來的那對耳墜子,如今握在手裏,夾着林氏這番話,就像是握了塊烙鐵在手裏,燙得她生疼。
林氏看着女兒紅着眼眶,微微緩了聲,卻依舊淩厲:“姨娘只希望這次你能長長教訓……府裏有兩個人,你千萬得罪不得,一個是江逾明,另一個便是江素卿。”
江娴哭得嗝聲都止了。
“如今府裏正在給你相看親事,這些時日,你給我安分點,若是再出什麽岔子,到時侯爺把你送到廟裏,便是你舅父親自來,也沒人救得了你!”
江娴被林氏這番話吓得渾身一顫,腳下一軟,直直跌坐下來,終于是安靜了,也徹底明白,她與蕭睿大抵是無緣了。
因着中秋的事,侯府維持着熱鬧的安靜,直到中秋前夕,八月十三日一早,淮安伯府的馬車迎着夏末晨陽,停在了侯府門前。
雲霜親自去迎,把人請到了偏殿。
林婉儀一身清水藍夾白的對襟襦裙,頭上戴着帷帽,打眼一看,可不就是個清新甜美的麗人?她走在軒廊道上,見不少丫鬟下人在看她,忍不住挺直了腰板,一臉神氣,好似她才是侯府的女主人似的。
雲霜領着人,穿過九曲回廊,西轉從月洞門過,帶着人對姜辭行了禮。
顧晴眉眼上帶了三分笑,還沒等姜辭開口,便親昵上前扶住了她的手,端是一副姨慈侄孝的模樣,溫聲開口:“上次詩會一別,到如今,快餘半月,阿辭倒是出落得越發明豔了,若是同婉儀站在一塊,真是一眼便能讓人看出是親姐妹,只可惜上次婉儀恰巧有事,你們姐妹二人都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真真是可惜。”
姜辭像是沒聽着她話裏的貶低,實話道:“我同表姐素日也算不得有多親近,見不見面的,其實也不打緊。”
林婉儀沒想到姜辭這麽不給她面子,面色有些不好看,顧晴卻已經開了口:“阿辭話裏怨氣好生大,怕不是姨母有什麽不妥之處,開罪了世子夫人?”
她這話說得委屈,好似姜辭如今成了世子夫人,架子大了,看不上她這個姨母似的。
姜辭笑笑:“姨母哪裏話?我們方歸奉京不過半年,府裏的事還亂成一鍋粥,阿辭也是怕連累姨母……當初還在家時,姨母不來問候,我還以為這是默契,今日姨母拜訪,着實讓阿辭心驚,我也是不敢言語太過親近,教旁人聽了去,壞了姨母的名聲。”
兩方見面,才說了不到兩句,便已是腥風血雨。
顧氏的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幾年不見,她倒是不知姜辭這張嘴竟這般厲害,短短一言,話裏藏刀,表面上說姜家落魄,怕連累她,可卻又實打實地說他們歸京半年,她這個姨母從未過問一句……
究竟是誰架子大,一目了然。
旁邊已有丫鬟低語,猜這林夫人是見着侄女嫁進侯府,身份權勢不同了,才想着來巴結讨好。
“是姨母不對,提起舊事,惹阿辭傷心了。”顧晴堪堪穩住心神,“姨母今日過來沒什麽要緊事,便是快要中秋了,府裏做了些月餅,想着兩家難得團圓了,怎麽能少了你的一份?”
如今姜府的當家主母是周氏,顧晴去姜府确實不合适,來侯府尋她也還算說得過去。
姜辭早便做了準備,兩家交換月餅。
林婉儀見娘親給她使了眼色,柔柔開口:“除了中秋團圓,我與娘親今日來,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同表妹說……”
雲霜心頭一跳,便聽林婉儀說:“先前端午,若非江世子出手相救,婉儀只怕會有大難,此次登門,便是想同世子妹夫道聲謝。”
姜辭睫毛輕顫,随口道:“不知表姐說的是何事?”
林婉儀一臉嬌羞:“那日端午,長安街人多,人販子便想趁機拐賣孩童,我本想着上前幫上一幫,卻險些被歹人擄走,多虧江世子在,才能化險為夷,這事本是君子大義,可傳着傳着,卻變成了英雄救美……表妹,你說這好笑不好笑?”
原來那事的來龍去脈竟是這樣,姜辭有一瞬的愣神。
就在這時,绾媽媽端了茶來,溫聲接過林婉儀的話:“自是好笑的,林姑娘名聲清白的事,任着滿城風雨的說,也不怕嫁不出去。”
林婉儀面色一僵,擡眼瞪着這嬷嬷,剛想開口訓斥,話到嘴邊,卻生生停住了,此處是侯府,還不知江逾明在不在,還是不要惹事生非的好,林婉儀故作溫婉:“媽媽是哪位?”
“奴才只是小夫人院裏的管事嬷嬷罷了。”绾媽媽笑着給顧晴斟茶,“方才只是奴才一些淺見,還請林姑娘莫要往心裏去。”
紅臉白臉都讓這媽媽唱了,林婉儀只得尴尬道:“……自是不會。”
一旁看熱鬧的下人可算是聽出不對來了,正經人家的姑娘,誰願意自家女兒傳出那樣不清不白的名聲?還是同個已經定了親的男子,這英雄救美裏頭,只怕龌龊不小。
姜辭接過話聲:“算算年歲,表姐也十八了,這般年紀,早是要許人家的,怎麽到了今日也沒聽着什麽動靜?難不成是前陣子的事,壞了表姐的名聲?”
林婉儀還沒開口,姜辭繼續道:“這幾日,阿辭恰好在幫府裏的三姑娘相看夫婿,若是表姐還沒找到屬意的人,我倒是可以幫忙留意一二,說起來三姑娘同表姐也是表親,若是親事說到一塊去,那還真是好事成雙。”
林氏是庶女,江娴自己也是庶女,這和林婉儀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姜辭竟把她們放在一塊等而論之!林婉儀笑不出來,忙又要開口說話。
顧晴卻連忙攔住婉儀的話頭,急急開口:“也有不少女兒家是十六之後再出嫁的,婉儀如今□□不了幾歲,相看這事不急,就不勞阿辭挂心了。”
這話說着,顧晴心中微沉,上次詩會,蕭夫人說姜辭有顧老将軍風骨,已是讓她有所警覺,如今再聽姜辭這話,不由得讓她想起自己和顧青思也是一道相看人家、一道出嫁的——兩人一個嫡出,一個是撿來的,與婉儀和江娴不同,但又何其相似——姜辭怕不是知道了什麽!
姜辭的目光在顧晴和林婉儀面上來回打轉,不知為何顧晴突然鳴金收兵,但既是對方主動升了降旗,她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看:“既然如此,還希望表姐能覓得一段好姻緣。”
幾人在殿中說着話,沒一會兒,雲秋匆匆往裏來,同她說:“世子回來了。”
這聲音不低,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姜辭只得去迎他,不想顧晴也跟着起身:“想來中秋,都察院提前休沐,所以世子才會在這時候回來吧,既然阿辭要去迎夫君,我們也不好在此閑坐,一道去迎一迎吧。”
顧晴這心思還真是應了雲霜的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她這話說得客氣,姜辭也不好攔着不讓去,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去了府門前。
馬車剛停,江逾明撩開車簾看到姜辭時,還愣了一下,問:“今日怎麽出來了?”
姜辭沒答,淺淺抹開扇子,腕上露出一個紅玉镯,她半遮住臉,微微偏頭同江逾明說話:“不去看看嗎?”
江逾明垂眸看她,今日,她額上描了個花钿,襯得她顏色更豔了:“看什麽?”
“你的舊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