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以退為進
辰時四刻, 姜辭醒來,江逾明已經去了都察院,她打着哈欠去收被褥。
正用早膳時, 雲霜拿着帖子匆匆往裏來,是淮安伯府的拜帖, 上頭說林夫人和林大小姐過幾日要登門拜訪。
姜辭面無表情地看了帖子, 她這個姨母還真是說到做到, 尋常日子,怕她推脫, 精挑細選了個中秋,連“分別數日, 只盼中秋一聚, 阖家團圓”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她們要來,你記着準備就是。”姜辭把帖子随手給了雲霜。
雲霜卻不大樂意:“夫人這姨母, 都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前頭表小姐同姑爺的風聲傳成那樣, 也不知避嫌, 上趕着來拜訪,這不是膈應人嗎?”
姜辭支着腦袋, 不甚在意,她這個姨母,話裏藏刀, 膈應人的本事了得,她甚至能想到她來的那日會說些什麽, 随口道:“說不定, 她是來道歉的。”
雲霜才不信顧晴是上門來道歉的, 若是真有良心, 哪會縱着女兒同侄女的夫婿走得這般近,風聲傳成那樣也不知澄清,也不怕壞了自家姑娘的名聲,詩會當日說的話也是刺耳,可不就是欺負他們姜家如今落魄了?
不同她計較,她都要欺負到家裏來了!
世子同那表小姐到底怎麽回事?進門這麽久,也沒聽世子提過,夫人也不問,兩人都是倔葫蘆。
“如今夫人管着中饋,表小姐她們一來,府裏指不定會傳出什麽閑話……”雲霜嘟囔道。
姜辭對此倒不甚在意,畢竟前世她也沒少聽府裏下人說閑話,莫說茶館酒樓,就是自家下人編的故事都夠收集成冊了。
這事若是擱在前世,姜辭定會揣揣不安,但如今,不會了,也不是說不在意,但到底是沒從前那般在意了,她連和離書都有,若是真不痛快,一走了之便是。
現今待在侯府只是權宜之計,說到底其實她與江逾明已經沒關系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和離書上寫得鑿鑿,若是江逾明當真喜歡林婉儀,她也不會說什麽……
只是這回,她不會再留下來,再傻傻地等奢望了。
這日,江逾明因為赈災的事,晚上歸家回得晚了些,回到府裏,姜辭已經用過晚膳了。
他用過膳後,去了書房,再回來時,姜辭已經下了床幔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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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來,姜辭還沒醒,江逾明匆匆進了宮,又是一日沒見。
江逾明漸漸發現分榻而睡的壞處,他與姜辭本就作息不同,只要,他回來得晚一些,或是她晚膳用得早一些,他們就能一日都見不上一面。
這兩日因為不知名的緣故,琇瑩院的氣氛低得很,連院裏下人都感覺到了,平日裏辦事仔細着,生怕世子和夫人一個不順,拿他們出氣。
雲秋也只敢偷偷問:“雲霜姐,夫人為什麽不搭理世子啊?”
連她都能看出來,這兩日夫人一直在躲世子。
雲霜心裏也急,但她是一等丫鬟,身份在這不能亂,她諱莫如深地對雲秋說:“你看,夫人雖不搭理世子,但世子是不是很黏夫人?”
雲秋大為震驚:“這倒是。”
這兩日世子回府的時間一日比一日早。
“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雲秋搖頭:“不知。”
“欲迎還拒,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雲秋眼睛都睜大了,心道:夫人好厲害!
看着她吃驚的模樣,雲霜自己都要信了。
與琇瑩院的沉悶不同,這兩日的芳菲院倒是幹勁十足。
林氏被禁足快一整月了,素日裏吃齋念佛,說是為潮州旱情祈福,再不然便是為北疆戰士祈禱,架子擺得十成十的足,只等侯爺知道後心軟,放她出去。
可她萬萬沒想到,侯爺竟像忘了有她這麽個人似的,一整月都沒踏進芳菲院一步,她自導自演的那些把戲,全都白費心神。
如此不算,林氏在知道侯爺不來的原因是因為去了張氏那後,更是狠狠病了一場。
整個侯府,林氏最看不起的便是張氏,她從來都覺得她那些溫柔小意和慢聲細語都是楚館小樓裏倌兒才用的把戲,像她這種正經人家出身的小姐,怎可能會矯揉造作到那般姿态,簡直不知廉恥。
可如今,便是她認為最不知廉恥的人得了侯爺的寵愛,還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
林氏着急上火,直想着能趕緊出去,正愁沒法子呢,好巧不巧,就在這時,琇瑩院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淮安伯府的林夫人和林小姐要到府上做客,這對林氏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
這不,今日晌午剛過,林氏便派了月兒到侯爺那求情。
江進亦正在張氏院裏用午膳,他近來有些上火,想吃江南菜,整個府裏只有張氏會做江南菜。
張氏端着銀絲面上來,月兒便磕了頭:“過幾日,林夫人和林小姐要到府上拜訪世子夫人,林姨娘想着,若是讓人知道她還在禁足,怕是不太體面……”
江進亦用帕子擦手:“又不是來拜訪她,她有什麽不體面的?況且,比起把女兒教養成那般,禁足已經算是她的體面了。”
月兒身子一抖,被侯爺這話吓得不敢吭聲,但想到那是自己的主子,她全身榮辱還系在林姨娘身上呢,只得戰戰兢兢地繼續開口:“姨娘也不是想免去禁足,只是最近确實是多事之秋,一來是中秋,二來過段時日,便是淮安伯的生辰了……姨娘的意思是,這禁足能不能後頭補上……”
這話聽來還算順耳,林氏的姿态确實放得十足十的低,侯爺到底是心軟:“江娴可是認錯了?”
月兒忙磕頭:“三姑娘早便知錯了,她說從前拿了大姑娘的東西是她不對,她回頭一定全數奉還,以後再也不敢了,三姑娘還在房裏閉門思過,這幾日一直念叨着要給大姑娘賠禮道歉……”
侯爺揮了揮手,叫月兒下去,到底是允了林氏的請求。
張氏把銀絲面放在桌上,看侯爺依舊神色不郁,柔聲問:“侯爺可是在為三姑娘的事發愁?”
江進亦“嗯”了聲,他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各個省心,唯獨江娴,但不管如何說,那到底是他的女兒。
張氏語調溫柔,說起話來像是江南春雨,絲絲入扣:“眼看三姑娘也到了年紀,十三四歲的姑娘家,正是春情初萌的時候,有愛慕之人也可以理解……三姑娘之所以會喜歡蕭世子,說到底還是因為三姑娘見過的男子太少,蕭世子又出類拔萃。”
江進亦邊吃面邊聽着。
張氏徐徐道:“這事好辦,三姑娘這般年紀,也可以張羅婚事了,等她見的郎君多了,自然就不會惦記蕭世子,而且,嫁了人,也能穩重些。”
侯爺覺得有理,直接拿了主意:“這事你去琢磨,回頭同阿辭商量一下,如今她掌中饋,雖然差了輩分,但府裏的大事,還是得同她說一聲。”
張氏忙應承下來,不敢說多餘的話。
侯爺用過午膳便走了,張氏把自己的女兒叫來,吩咐道:“待會兒,你拿着些糕點去琇瑩院求見世子夫人,把今日侯爺說的事告訴世子夫人。”
姜辭午睡剛醒,便聽張氏的女兒江漣前來拜訪。
江漣今年十四,同姜雲年紀相仿,個子稍稍比江漣矮上一些,整個人看着輕巧玲珑,一雙眼睛水潤明亮,很是靈動。
她進門後,同姜辭行禮,聲音像黃莺般婉轉:“世子夫人萬福。”
姜辭請她坐,問她有什麽事。
江漣便把今日發生的事細細說了,末了放下糕點,告了辭。
雲霜給姜辭沏茶:“這些小事,怎的還叫二姑娘跑一趟?”
姜辭問她:“二姑娘的年紀似乎比江娴還要大上一些?”
雲霜點頭。
“如今三姑娘都要定親了,可二姑娘比三姑娘還要大上一歲,卻遲遲沒有動靜,張氏是怕侯爺把江漣忘了,所以特意讓她到我這跑一趟。”
雲霜恍然,又問:“張姨娘為何不自己同侯爺提一提?侯爺不可能不應,而且相看這事,确實得張姨娘自己來忙。”
畢竟差着輩分在呢。
“江娴相看,那是急着要把她嫁出去,但江漣不是,張氏不同侯爺說,是不想把江漣和江娴放在一塊來談,她就一個女兒,往後是母憑女貴,她想着讓江漣尋個好的。”
這是想巴結姜辭給她相個好人家了。
她低頭細細品了茶,這幾日她又是忙中秋,又是忙婚事,月餅樣式挑得眼睛都花了,泡完腳,想早點睡,便去衣櫃裏抱江逾明的被子。
誰知,還沒走到暖閣,一道聲音從旁邊傳進來:“小夫人這是做甚?”
姜辭吓了一跳,壓下被子,看到是绾媽媽:“這般晚了,媽媽怎的忽然過來?”
“世子說,小夫人這幾日處理中饋雜事太過繁忙,讓我來給小夫人打打下手。”
江逾明好像說過這事。
绾媽媽把姜辭懷裏的被子接了過去,重新放回櫃裏,邊放還邊問:“小夫人抱着被子作甚?”她稱窦氏作夫人,自然稱姜辭作小夫人。
姜辭當然不能把和離的事同绾媽媽說,也不能把和江逾明分床睡的事告訴她,绾媽媽雖是下人,但從前在江逾明的娘親跟前服侍,身份和地位不一般,在姜辭心裏,算半個長輩。
她心虛道:“這幾日變天,還不知什麽時候會冷,想着整理一下被褥,以防緊要之需。”
“小夫人賢惠,不過這些鎖事,讓我們下人來做便是了。”绾媽媽把被褥收好,扶着她的手到榻邊坐,“前些個給小夫人診脈,脈象極虛,這會兒正好得空,老身再給小夫人看看?”
姜辭當然不能說不行。
绾媽媽診脈,廂房裏一下靜了下來。
姜辭走神間,隐隐約約聽到江逾明在沐浴,這幾日她一直避着江逾明走,她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不在意林婉儀她們來,但連避開江逾明都是下意識的。
可如今這麽和绾媽媽坐着,她倒是有點想見江逾明了,她到底是不會應承長輩,姜父對她的評價都是“小女刁蠻”,她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在長輩這,從來沒什麽好印象。
绾媽媽開了口:“小夫人近來可有好好用膳?”
姜辭心虛地點頭,主要是江逾明日日吩咐雲霜盯着她用膳,她都聽煩了。
“但睡得不好。”绾媽媽皺了眉,“小夫人夜裏,是不是很難入睡?”
姜辭不知連這也能診出來,小聲道:“……夜裏時常心跳很快,雜緒繁多。”
“這是心事過重的緣故。”
姜辭被戳中了心事,随口胡謅:“我這身子不好,難有子嗣,免不了日日郁結的。”
绾媽媽點頭:“心事過重,往往月事不準,小夫人的月事可有按時來?”
姜辭搖了頭。
“可會身子不适?”
姜辭搶答:“去月不會。”
绾媽媽給她列了一大串藥方,說是要她按時吃,末了又說她不懂,由她安排。
姜辭只得點頭,雖然有些怵绾媽媽,但身子到底是自己的,問還是得問仔細些:“绾媽媽,月事這事,可有什麽法子?”
绾媽媽沉吟道:“按理說,月事這事成親後會好上許多,小夫人自己覺得呢?”
這話周氏也說過,雖說這一世才與江逾明成婚不過一個月,但前世可是實打實的三年,說起來,這都算姜辭第二次成親了,但月事不準這事,好像并沒有得到改善,她追問:“什麽叫成親了便會好?”
绾媽媽諱莫如深:“這事,小夫人可以問世子。”
绾媽媽說完便告辭,退身出去的時候,忽然道:“小夫人,抱着被子去外頭,不會是讓世子睡在外頭吧。”
姜辭:“!”
绾媽媽說得肯定,可說完便走,都沒給姜辭回話的機會。
江逾明從淨室出來後,發現窄榻上沒有被褥,便進了裏屋——姜辭正盤腿坐在榻上,身邊放着他的被子。
這是兩日來,他第一次見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同先前沒什麽變化:“怎麽了?”
“绾媽媽來了。”
江逾明又一擡眼:“可是說什麽?”
姜辭搖頭:“绾媽媽發現你睡在外頭。”
難怪今夜沒有被褥了,江逾明說了句“無事”,自己過來抱被子,低頭時,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很淡,清香裏帶着一絲甜味,只是之前沾在她身上的清檀香沒有了。
姜辭挪開一點,凝眉深思:“绾媽媽說月事不調這事,成親便好。”
“什麽叫成親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