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了準備出國的作品集,姜默畢業後一直在忙碌,借機器,找工作人員,找場地,自己做道具,忙忙碌碌拍,生活十分充實。
他人生中的第一部 片子是二十多分鐘的劇情默片。拍攝過程很開心,順利得超乎想象。姜默隐隐有種感覺,自己很适合做這件事,這件事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從小到大,姜默對很多事情都抱有旺盛的好奇心,不限于某個領域,喜歡的東西也比較雜,有的是他主動接受,有的則是命運安排。
像是小時候,一開始接受藝術熏陶是因為梅晴女士,他那位演話劇的媽媽。上小學的時候他爸就經常出差,梅晴排練時間不固定,有時候都沒空接他放學,好在姜默自理能力很強,下課了就自己跑去劇院等他媽下班,一邊看他們排練一邊寫作業。別的小朋友在外邊瘋跑玩鬧釋放精力的時候,他縮在舞臺邊上,一邊解數學題,一邊看媽媽在臺上排《雷雨》,排《思凡》,排《一個逝者對生者的訪問》,經常因為看他們排戲太入迷完不成作業被梅晴女士揍。
那個年紀的小孩也看不懂話劇,但年幼的姜默被舞臺本身所吸引了,那是一種很純粹的吸引,他懵懵懂懂地看,又懵懵懂懂地記住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變成一顆種子,埋在心裏。
再後來,姜默還喜歡過很多東西。上初中的時候認識蘇娅,也就是索菲亞,他們一起上了美術培訓班,學畫畫。其實姜默自認自己比索菲亞畫得好,反正老師是這麽說的,可他沒有堅持畫下去,因為他又開始對鋼琴和小提琴産生了興趣,一頭紮進了古典音樂的海洋裏。
琴練了兩年不到,他又跟爹媽說不學了,有新的愛好,轉頭開始沉迷寫作,寫完就逼着自己的朋友看。朋友不明所以地看完他寫的小說和詩歌,說不錯,姜默勇氣大增,把自己的寫的東西寄給雜志社,亂投一通,沒想到還真有回音,一家青年雜志社用了他寫的一個短篇小說,姜默拿到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也不多,八百塊,但當時還是很開心的,他拿錢給梅晴女士買了一雙皮手套。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将就此走上文學創作道路的時候,大家發現他又不寫東西了,他開始對飼養螞蟻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別人經常笑他,說姜默,你做事情太三分鐘熱度了,善變,沒個定性,飄。他面上不響,心裏回一句,你懂個屁。不試試怎麽知道到底哪條路才适合自己?他只是在給自己的人生試錯。
他少年時期的目标是找到一個能終生為其付出的事情堅持下去。
找了很多年,試了很多年,可以說每樣都還算有天賦,但每樣他都學不精。
文學,詩,音樂,繪畫,都很有趣,都充滿了獨一無二的魅力,值得為此付出時間和精力研習……可是,姜默貪心地想着,有沒有一種藝術,可以把他學過的所有東西都用上?
有嗎?
他最後确定了,是電影。
學電影的人很多,真正會拍電影的人少,這是姜默和那群朋友厮混幾年下來後的切身感悟。很多人坐下來跟你聊的時候頭頭是道,左一句新浪潮右一句左岸派,只要聊起電影就開無軌電車,可是一到片場就成了啞巴,戲都講不清楚。導演其實要做的更多是臨場性的工作,談理論沒用的。
姜默跟着唐李在戲劇學院混了四年,暗中觀察,學習,漸漸明白在學校學的東西完全不夠,真正上手拍是另一回事了,需要跟更多東西打交道,要和人打交道,要和機器打交道,和很多意外打交道……當然,跟人打交道是核心。
姜默一點都不排斥跟人打交道,他喜歡交朋友,不是帶有目的性的交往,僅僅是因為他好奇每一個人身上的故事。
姜默對交朋友這件事有一種奇異的自信,只要一起喝過三次酒,他一定能跟對方變成好兄弟,也沒什麽特殊的技巧,真心換真心而已。
這些年,他因為喝酒認識了許許多多的朋友,各行各業,男男女女,他們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際遇。
有很多人陪他喝酒,但有一個人比較特別,那個人會來接他回家。
他甚至忘了是怎麽開始的……好像是某次喝醉了,沈朝文剛好打電話過來,自己叫他過來玩?記不清了。反正後來只要自己喝醉了,沈朝文總是會出現。即使是淩晨三四點這人都會來,風雨無阻。每每席散,姜默總能看到一個沉默的人在等着他。
“弟弟來接”這一現象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姜默的朋友稱為奇觀,別人喝醉都是自己扶着牆吐回去的,就他有人接。
再後來不僅是姜默習慣了,就連姜默的那些朋友也習慣了,只要他喝醉,打電話給他弟就行,弟弟賊靠譜。
其實姜默知道沈朝文在學校很忙,這人長了張冰山臉,可在學校完全是偶像派的作風,他忙着學習,忙着打比賽,忙着在學校裏叱咤風雲,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才。
姜默也是後來才發現的,沈朝文對一切比賽都很感興趣,他喜歡贏,喜歡拿第一,大大小小的比賽他都十分踴躍積極,打個高校辯論賽都能直接殺到決賽去,硬是把常年拿冠軍的那個學校給比下去了。
離譜的是,這類事情沈朝文從不在他面前主動提起,姜默得知的渠道永遠是‘聽說’。索菲亞說,我聽說有公司想簽你弟去當模特,厲害了。唐李說,我聽說你弟要去打商賽了,厲害了。聽說,聽說,怎麽自己沒聽沈朝文說?他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嗎?不說也行,姜默才懶得問,但內心十分疑惑沈朝文是怎麽能在學校日理萬機的間隙裏跑來接自己的?他不是忙着在學校裏當風雲人物麽?看來大學生作業還是不夠多。
姜默也想過為什麽沈朝文這麽執着于把喝醉的他撿回家,想來想去,沒想明白。後來也懶得想了,心很大地安慰自己,那是弟弟,跟弟弟為什麽要客氣?反正一直都這樣相處着,沒出過什麽問題。
他能感覺到,沈朝文走的是一條标準的精英路線,每天忙着比賽、贏,當第一名。而自己的生活跟沈朝文是兩個極,他不在意得失輸贏,只要開心。
看起來南轅北撤的生活,可他們的關系卻一直都很好,只要自己在上海的時候喝醉,沈朝文毫無二話,立刻就跑過來了。
家裏有什麽事他也會第一時間跑過來幫忙。在姜默一家人看來,這是個努力又懂事的孩子。一個長得帥,高高瘦瘦辦事利索的北方男孩,怎麽看都很順眼,姜默父母特別待見他,讓他只要休息就來家裏住。沈朝文過年過節會幫姜默家帶點東西回去給老人,梅晴也會記得給沈朝文姥姥也捎帶一份……
這麽來來往往一兩年,沈朝文漸漸成了姜默家很重要一個編外人員。梅晴女士更直接些,直接讓沈朝文認自己當了幹媽。
混着混着,醉生夢死着,時間就這麽悄悄混過去了。等繁瑣的手續全都辦完後,姜默不久後将出國繼續深造。
去法國的前一個月,姜默幾乎每天都是喝得人事不省的狀态,朋友們為他踐行踐了整整一個月。離開上海前一晚,依舊是他最愛的酒局,但這次只叫了幾個關系很親密的朋友在索菲亞的店裏喝,離別局,小聚,四瓶威士忌,姜默一個人已經幹掉了大半瓶,純飲,他讨厭加冰。
喝着喝着,正開心地幹杯的時候,沈朝文提着個袋子進來了。
他徑直走向姜默,很自然地從袋子裏掏出一瓶營養快線放到姜默面前,一句話都沒說,也沒跟人打招呼,轉身去吧臺坐下了。
如果來的時候姜默還沒喝好,他會自己找個角落坐下做自己的事情,等。
雖然他一副拽得要死的做派,但今天在座的都是姜默很熟悉的人,他們知道沈朝文就是這種風格,從不參與他們的酒局,也不跟人講無謂的廢話。
姜默把飲料擰開,喝了一口,繼續給自己倒酒,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威士忌和營養快線混在一起喝喝看……
唐李奇怪地看着沈朝文的背影,感覺有點不對,問了句:“你弟是不是有點不高興?這兩天來接你的時候,我老感覺他在生氣。”
生氣?
那張面癱臉,怎麽看出有生氣的表情的?
姜默端着酒杯,迷惑道:“啊?”
作者有話說:
開無軌電車是上海俚語